炎七抿唇沉默。
老家主歎了一口氣。目光渾濁,仿佛透過炎七,又看到了曾經那個臉色灰敗、被掏出了心臟的嬰兒。
死而複生太過駭人了,傳出去無疑會對炎七的生活造成影響。
除了他派去迎回屍首的心腹,所有人都隻知道,炎芸夫婦在星盜據點同歸於儘,兩人相擁而亡,兩人懷中抱著剛誕生沒多久的炎家七子。
於是,他乾脆對外宣布,夫婦遇難,隻有幼孫活了下來。哪怕是對炎七,他也沒和他說過死而複生以及神明之心的事情,隻有夫婦倆的事跡,根本瞞不下來,如實告訴了他。
雲奚:“……”
說實話,在鳴海星,她對炎七第一面印象很差。
她起初以為他是紈絝子弟,所以一直對挖坑坑他。隻是沒想到炎七每次都乖乖上套、躺平任坑,雲奚這才和他熟絡一些。
直到後來,少年在古神祭壇裡,守了她一夜,渾身染血,瞎了一隻眼,在初升的太陽下毫無陰霾對她咧嘴一笑,她才放下芥蒂。重新認識了‘紈絝子弟’。
雲奚側過頭。
少年此時微垂著頭,紅發軟軟地貼在白皙俊俏的臉頰上,琥珀瞳像是融化的蜂蜜,明亮豔麗,配上那張恣烈綻放、桀驁俊朗的臉,耀眼明媚如驕陽。
但她好像看到一個小人,在偷偷顫抖哭泣。
“我很害怕——怕成為下一個父親。”
因為父親露了行藏,被星盜看出了心中軟肋,故意折磨懷孕的妻子,迫使其提供星船和武器,最終釀成了悲劇,所以他便再也不受威脅、不表現在意。
“奚奚,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炎七轉過頭,咧開嘴,眼睛彎起月牙的弧度,笑得露出漂亮的大白牙,明媚肆意,“都過去那麼久的事了,我已經不傷心了……唔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捏住了臉頰。
炎家和聯大聞名的戰鬥狂小霸王,像是被掐住軟肋的小獸,發出一陣陣唔唔嗷嗷的聲音。
“不想笑就彆笑了。”雲奚扯住他臉頰,看向他眼睛。
自打看到炎七後,她幾乎沒見過他傷心難過的模樣,不管是面對汙染、直面邪神還是生死之際,他都是一副自信張揚,渾不在意的模樣。
但是,就算是無時無刻不在發光的太陽,都會周期性出現太陽黑子。真的會有人永遠沒有負面情緒嗎?
“哦。”炎七眼中的光芒暗淡下來,唇角強撐的笑弧終於消散了。
“唉……”
老家主歎息一聲,給炎七他們留下空間。
這時候同齡人的安慰,也許比他更好。
他走了出去,看向天空,摸向自己的心臟。
他無數想過……當一個被挖出心臟、死亡的嬰孩,在植入半顆神明之心後複活,到底是那個死去的孩子,還是……新生的神明?
炎家在數百年來不斷追尋喚醒神明的方法,期待熾陽複蘇。
但
,也許是喪女之痛,也許是失去孫兒的遺憾,他最後沒忍住私心,選擇將死而複生的嬰孩當成了自己的孫子,隱瞞了一切,讓他成為了一個全然的‘人類’。
在炎家吃過午飯,雲奚準備和炎七去炎家的祭台看看。
葉空青不能去,每個神明都有自己的領域和禁區。神明擅自踏入其他神的地盤,是一種冒犯和挑釁。
雖然昭烈已逝,但祂意誌籠罩的核心範圍,天然排斥其他神祇。祂擅自進入會破壞周圍太陽序列的磁場。
“嗯……不能跟著奚奚一起進去的話。”葉空青扶了扶眼鏡,臉上露出一抹斯文的微笑,“那奚奚把我放進那個地方吧。”
雲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什麼?”
葉空青面色自然,眼睛彎了彎,“風暴他們呆的空間。呆在那裡,也不算和你分開了吧。”
雲奚寒毛乍起,“?!!”
“你能看到家園?”
“原來叫家園。”葉空青歪了歪頭,笑眯眯回答雲奚的話,“是猜出來的。一些蛛絲馬跡和信息整合。”
雲奚:“……”
就算知道律白智多近妖,信息整合能力堪比人型超腦,但這也能推測出來……未免也太恐怖了?
她忽然懷疑,葉空青也許什麼都知道,隻是他偶爾會表現得‘不知道’。
無言看了眼律白,雲奚沉默了一下,“那你彆和他們打起來。”
“我不喜歡打架。”葉空青優雅道。
這點倒是沒出錯,畢竟就算在聯賽,葉空青也是能不動手就不動,在戰場上還保持著自己的潔癖,被花樂評為龜毛。
雲奚倒不擔心葉空青打起來,她擔心葉空青讓其他神打起來。
雲奚歎了一口氣,“彆坑亞特斯和小眼球。”
尤克希爾她倒不怎麼擔心,嬌嬌和小眼球這兩個傻白甜,那是一坑一個準。
“我替你維持秩序。”葉空青彎唇一笑,狹長的眼睛裡,玻璃似的灰色眼瞳閃過微芒。
雲奚:“……”更擔心了。
【是否邀請智慧與秩序之神(律白/葉空青)入住?】
家園跳出提示,雲奚砸錢建了一個小屋,選擇了是。
【入住成功,抽取秩序係列的技能】
幾乎每個神祇入住家園,都會有一個新技能。
雲奚好奇地查看葉空青的技能。
【抽取技能(智慧之眼):你天生知曉萬物。使用該技能,可看見所視對象的信息。疊加時空之眼,升級為勘破之眼,擁有一次絕對勘破任何秘密的機會。
ps:勘破之眼描述:宇宙萬物的秘密在你眼下無所遁形,勘破過去與未來的一切隱秘。】
雲奚:“……”
忽然有點可惜,當時克裡斯要送她一隻眼睛時,沒有答應。
不知道現在後悔來不來得及。
雲奚搖搖頭,將這件事放心裡,出門和炎七結伴去祭台。
在祭台前面是一大片墳塚,無碑無墓,全是炎家曾經死去的人。
炎家人認為墓碑會將他們魂靈困於小小的方寸之間,沒有墓碑桎梏的靈魂才是自由的,並沒有立碑的習慣,隻願意埋骨在太陽祭台邊緣。
生前,他們追尋太陽的意誌。死後,他們的白骨依然守衛著太陽的祭台。
祭台比雲奚想的還要古樸,一座巨大日輪刻在石板上,塗滿金紅的顏料,迎面而來便有一股曆史的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供奉的神明之心沒了,顯得有些冷寂。
雲奚陪著炎七,看著他從空間鈕中掏出一個盒子,將裡面的功勳獎章都拿出來,然後用火燒成灰燼。
“這些都是我這接的任務獎勵和證明。”炎七察覺到她的好奇,轉過頭,琥珀瞳目光柔和,他將掌心的灰燼散在塵土裡,“其實我並沒有見過他們。聽爺爺講他們生前的事,比起傷心,更多感覺有些遺憾。
所以一直想替他們完成遺願清除星盜。不僅是想祭奠他們,也想祭奠那些因為星盜犧牲的軍部士兵。”
聯軍不排斥優秀學生提前接觸軍部。通過評估的學生可以去接一些危險的軍部任務,可以提前積攢功勳。
炎七就沒少接。更是聯軍中參加試煉和任務狂熱分子。
雲奚看過去,發現那些勳章、任務證明,大多都是清剿星盜、邪神教徒一類的高危任務的功勳和證明。
炎芸夫婦在造成悲劇之後,單槍匹馬清剿星盜,在清剿幾個星盜老巢後,最終與星盜同歸於儘。
但宇宙之大,星盜不可能清除完畢。
雖然炎七平時一副無憂無慮的樂天模樣,但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父母的遺憾。
以遺誌,祭奠亡魂。
“他們會感受到的。”雲奚和他並肩而立,目光看向祭台。
新技能下,她眼中浮現出祭台的信息。
【永恒熾陽的祭台:失去了供奉的神明殘骸,但信徒們虔誠的願力,依然讓這片地方充滿太陽的氣息】
“小房東。”炎七的聲音突然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祭台上的風吹過炎七的頭發,少年黃金瞳像是兩盞明亮的小燈籠,修長的睫毛被高台的風吹得微抖,
“爺爺從小可憐我失去父母,一直非常關照我。不過,我並不覺得我可憐。這些年,我一直朝自己的目標走,進入軍部,護衛聯邦。
我認為,‘過去’從不能影響動搖我。我從不迷茫。”
“但是……”
他垂下眼皮,伸手按住自己的胸腔,那裡跳動著半顆心臟。
他晶瑩的琥珀瞳裡露出迷茫,“我第一次覺得迷惘,我……到底是誰?”
因為炎家家主從小的教育,他一直將永恒熾陽當做家族供奉的神祇,現在告訴他,他已經死了,是因為神明半顆心臟複活的,隻有‘身為炎七’記憶的炎七,對自己身份感到了迷惑。
雲奚用【智慧之眼】看向炎七。
【人類炎七/永恒熾陽部分沉睡意誌:受信徒過於強烈悲痛的情緒影響,永恒熾陽半顆純淨心臟載入人類死軀之中,太陽的意誌讓屍體死而複生。承載了炎家家主的遺憾。】
她抿唇,拍了拍炎七的肩膀,“你就是你。”
“你認為自己是誰就是誰。隻要你的選擇都源自自己的意誌,你就永遠是你自己。”
少年支腿坐在祭台邊緣,忽然抬起腦袋,俊朗的臉明豔生輝,像隻毛茸茸的大型犬,“奚奚,能抱抱我嗎?”
雲奚:“?”
她愣了一下,看著眼巴巴可憐兮兮的炎七,伸出手,輕輕地抱了一下少年修長的身體。
剛打算鬆開,毛茸茸的腦袋就靠了上來。
火係異能者的體溫普遍偏高,少年胸膛雖然青澀卻已經寬闊健碩,緊貼著製服,像是抱著一個暖烘烘的小火爐。
同時傳來的,還有少年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咚咚咚,急促又鼓噪。
“你聽。心臟在跳。”
他像是一隻貓科動物,愜意地彎起明黃的眼睛,“你說的對。”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他胸腔,他咧開嘴,日光給他的笑容染上明亮的暖光。光斑落在他眼底,琥珀瞳如同暴雪夜中的火炬,繚亂而明亮。
“它跳得很快。”
“我腦子裡也跳得很快。”
“我的意誌、我的心臟都喜歡你。所以,我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