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再現葉蘊年
烏桃將車子停在一處廣場,這時候正是下班時候,周圍人流如織。
她下了車,隨意走到了旁邊街心公園,拿出來大哥大,給洛再久打電話。
好一會後,洛再久的電話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洛再久的聲音緊繃:“烏桃,你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
烏桃聽著他的聲音,其實心裡已經多少明白了。
他在害怕自己給她打電話。
這讓她也有些疑惑:“再久哥,發生了什麼事,如果需要幫忙,你可以告訴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之後,洛再久說:“烏桃,有點麻煩,不過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烏桃輕歎了聲,道:“再久哥,我們走到今天,是未婚夫妻,也是親人,我是希望你能好的。”
說完,她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後的她,站在銀杏樹底下,很是有些費解。
他要是不想和自己保持這種關係了,那他可以開口,自己可以讓賢。
現在呢,竟然讓一個女人懷孕了,那個女人找上自己,他還說沒什麼還要自己處理?
烏桃想來想去,最後終於重新拿起大哥大,給一個朋友打電話,這是一位以前做保安隊長的朋友,她簡單地和對方說了幾句,之後把剛才那個那個何秀娟的名字和電話給那個人。
“麻煩幫我打聽一下這個人的情況。”
對方答應了後,又簡單問了問,之後掛上了電話。
這幾年進了公司,經曆的爾虞我詐多了,烏桃難免多想,眼下合資公司正轟轟烈烈地要開展,新產品正是要推出的關鍵時候,日本打印機和科新公司都虎視眈眈地盯著,洛再久卻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是他自己恣意任為還是不負責任?還是有人背地裡想搞他?
或者說,對付他的目的會不會是衝著自己來的?
想起之前外面瘋傳自己和陳通桃色新聞的事,烏桃難免起了警惕心。
打完電話後,走出那街心公園,這時候才發現,已經下起雨來了。
雨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烏桃擰眉,便猶豫著要不要直接衝過去。
已經下班了,就算淋雨,衣服濕了,她也可以直接開車回家,回家泡一個熱水澡就沒事了,也不至於感冒,而且大晚上的,這裡距離三合公司有一段距離,應該不會有人留意到三合公司副總裁在這裡淋了一個落湯雞。
她想著間,已經做好了衝刺的準備,無非就是快跑幾步。
誰知道就那麼一抬頭,她看到一個頎長挺拔的人影。
那個人,穿著已經黑色風衣,舉著一把大傘,正站在樹下,靜默地看著自己。
這一瞬間,周圍的風聲雨聲,她都聽不到了,霓虹燈遠去,穿梭的人群也不複存在,她就看到眼前這麼一個他,安靜地站在那裡,好像穿越了十幾年的歲月,把她拉回了記憶中的某一個下雨天。
她怔怔地看著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覺了。
不過下一刻,她陡然清醒了。
眼前的這個人,和十二年前的那個人一樣,但是又不一樣。
他的肩膀比那個頎長清秀的少年寬闊,他的眉眼也比那個懷著心事的少年從容,他穿著的風衣,拿著的傘,全都和記憶中不一樣。
他靜默地望著自己,神態從容,目光冷靜平淡。
烏桃抿唇,逼著自己挪開了目光。
她確實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這到底怎麼了。
他是什麼時候回國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到底要做什麼?
這時候,葉蘊年卻走上前,舉著那把傘。
風從西邊來,他站在風來的方向,便擋住了風,他的傘也為她遮住了雨。
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將烏桃籠罩。
葉蘊年終於開口:“烏桃,好久不見了。”
烏桃下意識開口:“好久不見了。”
葉蘊年:“我才回國,恰好路過這裡,沒想到遇到了你。”
葉蘊年:“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烏桃:“不用了,我的車子就在旁邊,其實雨不大,沒事。”
葉蘊年便轉頭,看了一眼她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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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著秋雨,秋雨形成一層薄薄的水霧,落在她寶藍色車子上,那車子便在霓虹燈的映照下發出帶了濕潤的亮光。
葉蘊年:“我拿傘陪你過去。”
烏桃並不想固執什麼,點頭:“好,謝謝你。”
於是葉蘊年陪著烏桃往車子方向走,其實街心公園距離車子沒幾步,不過剛走出兩步,葉蘊年突然停下腳步了。
烏桃仰臉看過去。
葉蘊年:“烏桃,這麼多年不見了,我請你喝杯咖啡吧,我們說說話,可以嗎?”
烏桃的腦子裡隻有疑惑。
她知道,當然知道,這些年,正如自己一直暗暗關注著他一樣,他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情況,畢竟隻要留心,報紙雜誌上還是能搜羅到的。
何況自己和何錫清也有聯係,何錫清還當過他的學生。
但是現在,他突然出現,如此平靜淡漠,就好像他們真的隻是普通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
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過烏桃還是道:“好。”
*
咖啡館裡桌布潔白,耳邊響著輕柔的西洋音樂,緊靠著落地窗的座位,一抬頭便能看到窗外的淒風苦雨。
這時候,品嘗一杯溫醇的咖啡,總是讓人覺得,是一種彆樣的享受。
烏桃對咖啡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至於討厭,偶爾辦公室裡招待客人,茶葉或者咖啡也都比較隨意。
葉蘊年:“你的大哥大號碼是什麼?方便告訴我嗎?”
烏桃便說了。
葉蘊年:“這是我的。”
說著,他抽了一張咖啡便箋,在上面寫了號碼,然後遞給她。
烏桃猶豫了下,接了。
葉蘊年:“國內的大哥大並不好辦理,我回來後,也是讓分公司的負責人幫我出面辦的。”
烏桃點頭:“嗯,國內的情況你也知道,什麼事都得路子,大哥大挺緊俏的。”
之後,說話仿佛隨意起來,他修長優雅的手輕輕攪拌著咖啡,和烏桃說著自己的打算:“我回國了,打算開始開辟中國市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重心會向中國轉移。”
烏桃:“目前中國個人計算機市場普及率還不高,不過未來市場潛力非常大,你在中國提前布局,算是走在市場前了。”
葉蘊年抿唇:“是,我相信中國市場的潛力,這是一座巨大的寶庫,假以時日,全世界的投資者和企業主,都會將目光投向這片土地。”
烏桃看著他抿唇的動作,便感覺到了一種熟悉,恍惚會覺得,原本那個青澀安靜的葉蘊年回來了,他還是原來的模樣。
隻是,她也明白,隻是錯覺罷了。
他說出來的話可是沒有半點昔日那個男孩的氣息。
她垂下眼,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咖啡。
葉蘊年:“我們也考察過三合公司的產品,將來也許有機會可以合作。”
烏桃:“暫時希望不大,我們目前還是專注辦公用品領域,要做的話,也是傻瓜計算機,這個目前不需要防病毒。”
葉蘊年:“你們不是一直研發一體化個人計算機嗎,並且已經出來幾個樣機?”
烏桃挑眉,看過去:“是,不過不成氣候,來日方長。”
她覺得,葉蘊年應該知道她的情況,也知道三合公司的情況,正如她會關注他,但是她沒想到葉蘊年對這種敏感細節信息都這麼關注。
這就不是隨便看看報紙就能了解到的了,必須是市場部做過調研下過大功夫的。
葉蘊年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任何計算機製造商都是我的潛在客戶,是我未來的上帝,公司市場部都會做專門的研究和關注。”
烏桃:“那你們市場部信息太靈通了,也幸好你們不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這話之後,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咖啡館裡並沒有彆的客人,除了輕柔的音樂聲,靜謐而無聲。
她抬眼,看向窗外,窗外有一個女人,領著兩個孩子,打著傘,正匆忙走過。
走在左邊的小孩子差點摔倒,女人趕緊拉起來,之後應該是訓斥了幾聲。
再之後,她就帶著孩子匆忙走了。
收回目光時,她才看到,葉蘊年也在側首看著窗外。
十二年的時光並沒有帶給他太多改變,依然是那個清絕立體的側顏,唇線很薄很薄,微微抿起的時候,有些乖巧的無辜感。
隻是此時的他,黑眸漆黑,不像少年的他那麼純粹清澈,也不若中日醫院門前驚鴻一瞥的幽暗,他隻是疏淡地那麼望著窗外,像一尊精心雕刻的石雕,沉默安靜。
黑色風衣裡是白色襯衫,襯衫的領子微抵住他凸起的喉結,給他平添了幾分矜貴感。
她收回目光。
這時候,葉蘊年突然道:“你的孩子多大了?”
烏桃淡淡地道:“我還沒有孩子。”
葉蘊年:“哦。”
他也從窗外收回目光,望著烏桃:“我以為你早結婚了,國內這個年紀,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吧。”
烏桃挑眉,輕笑了下,反問:“請問你是覺得我年紀大了嗎?”
葉蘊年眉眼露出笑意:“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問問,畢竟這麼多年不見了,我當然想知道你的情況,我們從小認識,我關心你一下不為過吧?”
烏桃:“那你呢?”
葉蘊年定定地望著烏桃,道:“我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烏桃:“是嗎,那真好,兒女雙全。”
她目光下移,便落在他手上。
幾年前的香港國際計算機安全會議,她看到過那篇雜誌,裡面提到他手上帶著戒指。
他的手修長漂亮,而就在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很素淨的戒指,並不起眼。
烏桃以前會見外商,曾經了解過一些西方禮儀,就她記得的,左手中指的戒指一般意味著訂婚了,但是沒結婚。
不過她想著,也許是習慣不同。
葉蘊年繼續道:“我的孩子都很可愛,這次我回國,我太太也跟著回來了,帶著他們一起回來的。”
烏桃:“聽起來很讓人羨慕,你太太是華人還是?”
葉蘊年:“美國人,金發碧眼,不過她精通中文,她很愛我。”
烏桃:“真不錯。”
葉蘊年:“你結婚了嗎?”
烏桃:“還沒有,不過有這個打算,正在籌備。”
葉蘊年:“是嗎,恭喜你,對方是哪位,我認識嗎?”
烏桃:“你認識,洛再久。”
葉蘊年投過來一道目光,平靜卻鋒利,寒意隱隱而來。
烏桃不想繼續下去這場無意義的談話。
他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把刀,帶著看不見的攻擊感,冷漠銳利而讓人窒息。
於是她終於主動道:“時間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葉蘊年抬眸:“好,我陪你過去車子邊。”
烏桃拒絕:“不用了。”
葉蘊年:“外面在下雨。”
烏桃笑了:“行,謝謝。”
出去咖啡館後,兩個人都沒說話,葉蘊年隻是舉著傘,幫她遮住風雨。
橘色的路燈在朦朧秋雨中暈作一片散射的黃,街道上的行人已經不多了,地上散落著濕漉漉的枯葉,兩個人無聲地走在路邊。
車子並沒多遠,兩個人走到了車子邊。
葉蘊年看了一眼:“這個車型,我也很喜歡。”
烏桃:“我並不講究車子,開著順手就可以了。”
這是一輛美國進口的汽車,還是之前陳通的關係弄來的,烏桃並不喜歡太惹眼的,不過這車子確實漂亮,她也就一直開著了。
說話間,烏桃已經打開了車門,葉蘊年幫她打著傘,之後體貼地幫她關上車門。
烏桃落下車窗,望著窗外的男人。
巨大的雨傘在雨霧中籠罩出一片陰影,他額上碎發微垂下,這讓他墨黑的眸子藏在陰翳中,也讓他越發難以揣摩。
烏桃笑了笑,淡聲道:“謝謝你今天幫我打傘,也謝謝你的咖啡,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我們未來可能的合作,我先走了,再見。”
說完,她落下車玻璃,徑自開走。
沉默地握著方向盤,車子穿過雨霧,緩慢地駛離了那片區域。
離開後,她之前的緊繃逐漸鬆弛,整個人才徹底鬆懈下來。
她打開了音樂,悠揚的歌聲便在車內響起,掩蓋了窗外雨聲。
烏桃握著方向盤,看著遠方的路,雨夜朦朧,路上的人並不多,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匆忙回家。
她看著刮雨器來回地動,傳入耳邊的歌詞卻是:“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漫漫長夜裡,未來日子裡,親愛的你彆為我哭泣……”
烏桃緊攥了方向盤。
她的眼前浮現了他手指上那素淨的戒指,他說起自己兒女時幸福的樣子,還有他輕抿起唇時的熟悉,那就是他,穿越了多少年的夢,會讓她想起的那個他。
這時,耳邊的歌詞卻是“我在風雨之中念著你,沒有你的日子裡,我會更加珍惜自己,沒有我的歲月裡,你要保重你自己,你問我何時歸故裡,我也輕聲地問自己……”
烏桃突然控製不住情緒,眼淚驟然落下。
當年他離開了,她不難過嗎,她不難過嗎?
隻是難過又怎麼樣,他走了就是走了,相逢遙遙無期,她除了讓自己堅強起來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還能怎麼樣?
多少年過去了,大洋彼岸的那一絲牽掛,他終於回來了。
他看上去體面成功,他笑著說他過得很好,一切都很好,兒女雙全,妻子金發碧眼,幸福美滿!
一切都很好,好極了!
從他要出國,她就沒哭過,從來沒哭過,她一直都很冷靜,一直都裝作她根本不在意,因為她有媽媽哥哥,她有親人,她有自己的驕傲,她還有許多許多要做的事情,她有什麼資格去哭哭啼啼難受?
這麼多年,她該努力的努力了,該奮鬥的奮鬥了,上對得起親人,下對得起自己,她開始鬆懈了,他卻回來了,平靜地對她笑,仿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波瀾不驚,向她展示他的幸福!
烏桃將車子停在路邊,捂著臉,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
哭了好久,哭到車窗外的雨大了,哭到附近店鋪的人好奇地探頭過來,她終於擦乾了眼淚,呆呆地看著窗外很久,昏黃的路燈,淅淅瀝瀝的雨水,挽了褲腿舉著傘行色匆匆的人。
她重新啟動車子,回家去。
她還有新產品要上市,有新研發要規劃,有許多市場要去占領,有虎視眈眈的日本打印機和科新公司,還有那個什麼何秀娟,必須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還有洛再久的打算也得談清楚。
這些都要去操心。
她回到家裡,停好了車子,便去浴室泡了一個熱水澡,吃了一點東西,喝了一點牛奶,爬到了床上。
她的房間布置很溫馨,床也非常舒服,她躺在上面,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至於他回來意欲何為,他到底有多幸福,她並不想去想,隻要他以後不再來招惹自己,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這時候,床頭的大哥大卻發出聲響。
烏桃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之後才接過來,淡聲問:“你好,是哪位?”
電話那頭,卻是沉默的。
烏桃:“請說話。”
她想著,是洛再久的事,洛再久之前欲言又止的,估計現在忍不住打過來電話了。
誰知道這時,一個喑啞的聲音響起:“烏桃。”
竟然是葉蘊年。
烏桃:“原來是你,有什麼事嗎?”
聲音卻是瞬間冷漠下來。
電話那頭的葉蘊年卻苦澀地道:“烏桃,對不起,剛才我騙了你。”
烏桃握緊了大哥大,不過情緒和聲音卻是格外冷靜,冷靜得仿佛事不關己:“請問你騙了我什麼?”
葉蘊年:“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那些都是我編的,我一直一個人。”
烏桃過了一會,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當這層意思在大腦消化過,她聽到自己用很隨意的語氣道:“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結沒結婚的,我本來也不是太在意,騙了就騙了——”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她頓時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抑感。
她笑了下,才繼續慢條斯理地道:“那麼請問,你為什麼要騙我呢?這樣很好玩嗎?”
這個問題之後,他一直沒說話。
時間太久,要不是大哥大特有的哢嚓噪音還在耳邊響起,烏桃會以為他已經掛斷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種平靜到極致的冷意。
“因為我惡劣、幼稚,因為我蠢。”
說完,他掛上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