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決心
烏桃並不想再理會洛再久,事實上她不喜歡一切認為她應該悲悲切切的人。
葉蘊年走了,她心裡是很難過,但是從她卸下來手表還給葉蘊年媽媽,她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走過的路,她不會回頭,她也不需要彆人的可憐同情。
她當然也不需要解釋,隻需要好好學習,考試時間一天天逼近,這是她為自己爭命的時候了!
而最近,劉紅玉和李鏡元經常來找烏桃,他們的準備顯然不如烏桃充足,越到考試越心慌,有些問題不會,著急,有時候晚上八點多來,還跑來烏桃家問。
烏桃能回答的也就給他們講講,同時也把曆年的試卷分享給他們一起做。
本來她以前還想著,除了這些曆年試卷,其它的也不要給他們看,畢竟多少有些私心,誰知道後來發現,其實他們能把曆年試卷上的題弄明白,就算是已經很好了,根本沒多餘的精力去做彆的了,就說數學的那些sin和cos,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孟士萱倒好,到底是比她們當初更努力,現在慢慢地吃透了曆年試卷,已經開始做葉蘊年留下的其它試卷了。
她做著做著,就一個勁地感慨:“我必須承認,葉蘊年雖然是一個負心漢,但他做事真是細心,臨走前還體貼地給你準備這些,他這樣的男人,如果我能有一個,我也會喜歡。”
這話聽得烏桃忍不住笑起來。
她解釋過,葉蘊年不是負心漢,但孟士萱就認定葉蘊年是負心漢了。
要是換一個人這麼說,烏桃早生氣了,可現在孟士萱這麼說,烏桃竟然不會惱,可見同樣的話,不同的人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孟士萱:“那不是真話嗎?他一走那麼久,誰還能耗費著青春等著他?”
烏桃也就笑笑,她覺得現在最要緊的是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之後她才有資格去想想將來,現在真沒功夫去想那些。
誰知道這天回到家,寧妙香手裡便拿著一封信:“你看看這個,上面有中國字,也有外國字,郵票也不是咱中國的。”
寧妙香歎了口氣:“你說這算什麼回事,你們到底算是處著還是掰了,好歹有個了結,等回頭你大了,也該處新的對象,不能讓他這麼耽誤著你,要不你給他回個信,說清楚。”
烏桃:“媽,我知道,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不過一時真是沒法急。”
拿著信,進了屋,默默地看了一會,才打開來。
打開後,是五頁的紙,紙上的字清絕漂亮。
烏桃細細讀起來。
他先問起她是不是記錯了時間,還是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沒有來送他,又說了到美國的一些經曆,說這次出國雖然是公費留學,但其實教育部並沒有那麼多資金,為他們支付飛機票已經花費了所有的經費,到了美國後,領事館給每個人發了五百美金,算是臨時借給他們的。
不過好在有當地的居民組織起來免費義務接待外國新生,他來了後先在當地居民家中借住了一個星期,之後便開始自己找研究生宿舍了。
這邊的生活消費非常高,剛來的時候需要的支出太多了,要交學費,要找研究生宿舍交房租,處處都要錢,那幾百塊根本不夠,好在這裡的畢業生離開學校會把自己的鍋碗瓢盆捐獻給學校的國際學生中心,還有一些畢業生的床墊,大家撿來用,這一筆費用能省下來。
他其實還好,因為家裡怕他受委屈,帶了一些錢,而且他在美國有一位堂叔,特意過來幫襯他,不過他同學的生活非常窘迫,無法應付,他便先把手頭的錢資助了同學。
接著他又提起,他來了一個月後,因為英語水平和專業知識都還不錯,被係裡安排了助教的工作,這樣每個月將會有三百塊的補貼,他的學費可以從裡面扣,他把學費還清後,自己就能結餘一部分錢了,到時候他就可以給她寄錢。
光這些,就詳細地說了幾乎一頁半,烏桃看著這些,有些恍惚。
她心裡清風朗月的少年,現在也開始操心柴米油鹽了,張口上來的,全都是錢。
接著葉蘊年便說起來在學校的經曆,他說他們的校長在他的官邸接待了全體新生,這位校長以前曾經訪問過中國,不過是早些年了,校長和他爺爺竟然有過合影。
當校長知道是他爺爺是誰時,很高興,和他拉著手聊了很久,說非常欽佩他爺爺在那麼艱苦的條件下一直科研,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人。
>他還說現在美國的中國大陸留學生非常少,所以現在美國各方面,包括中國港台的留學生對中國大陸學生都非常友好,一切都看上去不錯。
葉蘊年還詳細地說了他在學校的見識,說開學典禮上的那位正是曾經他欽佩的知名數學家,還說他和那位知名數學家深入詳談過,對於美國大學的研究方式非常向往,他也對比了中美差異,說起過去十年中國的研究,幾乎是帶著枷鎖在爬山。
最後,葉蘊年表達了他對烏桃的思念:“如果你能來就好了,陪著我一起經曆見識這一切,這是一個和我們中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在他們的圖書館裡看到了那麼多書,都是中國非常稀有的,很難見到的。”
“白天,我的大腦中被各種新鮮的事物和知識衝擊著,處於興奮之中,但是一到了晚上,我躺在異國他鄉的床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從滿腦子的英文中擺脫,我就開始想你,我清楚地記得頤和園裡我們說的每一句話,你將來會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我甚至忍不住想將來我們結婚了會怎麼樣,想象著我們以後的生活。”
烏桃看著這一個個字,無聲地看著,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所經曆的一切,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她不知道將來她能不能體驗到這一切。
他是炙熱真誠的,不過終究,是越走越遠的。
最後,烏桃深吸了口氣,將這封信仔細地收起來,放進來抽屜裡。
她並不想立即給他回信,也許可以等一段吧。
海外的信件本來就慢,稍微有個意外就耽擱下來了,車馬這麼慢,時間被拉長,期待和回應也就越來越淡了。
時間終究會衝淡所有的一切。
這一年的冬天,對烏桃來說,仿佛做夢一樣。
緊鑼密鼓的複習,終於參加了高考,高考那天很冷,下著小雪,不過好在她穿著新做的棉猴,暖和。
寧妙香對於這棉猴很滿意,用她的話說:“人家出國了,我閨女也不是那命苦的,還不能穿個棉猴嗎?”
烏桃聽著,也隻是笑歎一聲,她知道媽媽無論嘴上說得好聽不好聽,其實都是心疼自己的,要做一個最好的棉猴給自己,是想彌補自己。
可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麼太多精力難過,她隻想全力以赴,參加這場決定命運的角逐。
高考完了後,她也沒對題,就回家在爐子面前烤火,吃著香噴噴軟糯糯的烤白薯,這個時候,她會覺得,管它出國留學還是考上個大學,又或者一輩子隻是一個工人,那又怎麼樣,誰還不是隻能烤一個爐子吃一根烤白薯?
等吃了烤白薯後,她封了爐子,洗了手,到了裡屋,拿出葉蘊年的信來,開始給葉蘊年寫信。
她詳細地寫了放開高考的事,寫了自己參加高考,感激了他給自己整理的那些試卷,當然也說了自己家裡的一些事,寫完後,讀了一遍。
之後她才說,現在家裡一切都很好,讓他不要想著自己:“我問過了,我們這邊的郵局沒法接收海外彙款,所以你千萬不要給我寄,如果我有需要,到時候再說吧。”
她仔細地封好了後,才過去郵局寄信,誰知道去了,卻說這邊不接受海外信件,隻能去西直門那邊的郵局。
烏桃聽了,乾脆坐著電車,過去了西直門,買了郵票,這才把信件寄出去。
寄出去後,她看到郵電局裡面還有一些隔斷,那都是打長途電話的,她略猶豫了下,問了問海外電話的價格,便徹底打消了念頭。
之後,她又坐車過去了西郊大院,找到了葉蘊年媽媽,將當初葉蘊年給自己的那鐲子還過去,不過這次葉蘊年媽媽沒收,她說這是金奶奶留下來的,本來就是要給烏桃的。
烏桃聽了,也就收著了。
她明白葉蘊年媽媽的意思,她並不在意這些小東西,哪怕值一些錢。
所以她收回那塊手表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
葉蘊年媽媽看著烏桃,欲言又止,烏桃見這個,笑了:“阿姨,你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參加了高考,題不難,我覺得自己應該能考上。”
葉蘊年媽媽這才笑道:“那樣的話,阿姨就放心了,其實你還年輕,長得也好看,將來機會多的是。”
烏桃點頭,謝過了葉蘊年媽媽,也就回家去了。
烏桃明白葉蘊年媽媽的話,從一開始葉蘊年媽媽找上自己,她就明白了。
如果曆史的長河流淌向另一個方向,如果沒有那個出國留學的機會,她想,葉蘊年媽媽是接受並且喜歡自己這個兒媳婦的,但是時代終究將他們一起推到了一個需要抉擇的位置。
當葉蘊年媽媽找到自己時,她已經寫好了這個故事最終的結局。
隻是異國他鄉的葉蘊年不知道罷了。
當想起這些,其實心裡還是會難過的,怎麼可能不難過,她心疼自己,也心疼那個終於開始為了錢操心計較的葉蘊年。
但是那又怎麼樣,一切都那麼遙遠,誰也幫不上誰,大家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為了完全不同的目標在奮鬥,根本看不到任何重新聚攏的希望。
所以烏桃隻好讓自己沉默,封存在心裡,不去想了。
她就這麼坐著公交車,看著窗外的雪灑下,看著白雪落在灰牆黑瓦間,落在那翹起的屋簷上,看著這個世界成為黑白分明的版畫。
踩著雪回到家時,家裡卻是熱鬨的,進去才知道,孟士萱還有幾個同學都來了,李鏡元劉紅玉,還有好久不見的王雲德。
大家都考完了,開始對題,有些急切地對題,有幾道題,他們拿不準,都在等著烏桃回來。
寧妙香從旁給他們倒了茶水,準備了烤栗子給他們吃。
烏桃看了他們討論的題目,倒是不難,幾下子就分析了解題過程,又說了答案,於是有人沮喪失落,有人慶幸,孟士萱做對了,高興地說:“烏桃,這道題你給我講過,我記得!”
旁邊劉紅玉那臉色就不太好了:“是嗎,我怎麼沒聽到。”
李鏡元聽了,道:“你沒問吧。”
劉紅玉不太高興,她考得不好,發揮失誤,現在聽到這消息,便更加不自在,仿佛後面的考題也不想對了,找了一個理由,走了。
李鏡元考得不算多好,但也不錯,對烏桃十分感激:“烏桃,謝謝你,真得很感謝你,你給我分享的那些試卷,還有你總結的提綱,幫助特彆大,如果不出意外,我感覺應該好歹有學上。”
烏桃笑了:“你自己也足夠努力,還是得看自己。”
李鏡元顯然很興奮,他應該著急和家人分享,和烏桃說了一會兒話,戴上狗皮帽子走了。
等大家夥都走了,寧妙香也挺高興,她看出來了,女兒考得很不錯,反正肯定比那幾個同學好,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大學的,她已經開始想著女兒考上大學的樣子了。
時代變了,上大學,那肯定是好事。
她跑去肉鋪要了兩斤五花肉,還要了下水和炸油條,說是晚上讓孟士萱在家一起吃飯。
孟士萱其實也不太想走了,宿舍裡冷冷清清的,就算有暖氣也冷清,沒什麼人氣,在烏桃家多好啊,靠著爐子暖暖手,熱氣騰騰地鍋冒著白汽,一家人圍在那裡吃飯,她覺得有人間煙火氣。
這時候,青桐也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顯然趕上雪了,彆說頭發衣服,就連眉毛上都沾了雪花。
孟士萱看到,忍不住樂起來:“瞧你,不知道還以為是雪人呢!”
青桐站在門邊,拍打了雪後才要進屋,聽孟士萱這麼說,笑道:“這雪突然就下了。”
寧妙香這時候已經做好了飯,讓趕緊洗手吃飯,她做了紅燒肉,做了獅子頭,還熬了白菜,功夫沒多久,但做得地道,配上暄騰騰的大饅頭,喝口熱湯,吃得津津有味。
吃飯時候,便說起來這次考試的事,大家都很高興,覺得沒大問題了。
孟士萱:“反正我覺得我上個大學沒問題,烏桃更有把握了!”
寧妙香笑得合不攏嘴:“行,咱就等著結果了,我這下子沒什麼可操心的了。”
說著,倒是想起來青桐:“現在操心的就是讓你哥趕緊處個對象,我現在正攢著工業票呢,回頭自行車什麼的,咱都得置辦了。”
青桐一聽就皺眉:“媽,你急什麼,我也不是多大,犯愁這個乾嗎?”
寧妙香:“我能不急嗎?你眼看著都二十一了!二十一了!”
烏桃從旁笑起來:“媽,二十一真不大,這還早著呢。”
旁邊孟士萱也道:“對,不用急,再說了,青桐哥這麼好,還用愁找對象,這是他自己不著急,他要真找,肯定一下子就找到了!”
她這一說,烏桃倒是想起來了:“哎呀,哥,我怎麼記得之前看你兜裡有一副手套呢,看著像是手工織的,這是誰送你的吧?”
孟士萱一聽也精神了,兩眼望著青桐:“青桐哥,你還挺招姑娘家喜歡的啊?”
青桐:“彆瞎說,那是我們單位女同誌打的,人家交上去,聯歡會時候當獎品發給我們的!”
烏桃:“這樣啊……”
寧妙香:“那你們單位女同誌,有單身的,你多尋摸著,一個單位的多好啊,上班也方便。”
青桐有氣無力:“知道了……”
烏桃看他那樣子,便覺得好笑。
吃過飯,收拾了碗筷,烏桃和孟士萱便回屋去了。
裡屋沒有爐子,就有些冷,烏桃特意拿了暖水袋灌了,和孟士萱一起鑽進被窩裡,兩個人一人一頭,暖水袋放中間。
孟士萱腳丫抵著暖水袋:“我爸今天來找我,問我考得怎麼樣,我懶得搭理他,就說不怎麼樣,他說可以給我爭取,讓我參軍,到時候軍隊推薦上大學。”
烏桃:“那也行啊,他還是惦記著你的。”
孟士萱:“我呸,當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新媳婦馬上要生孩子了,估計怕我到時候給他們不痛快,先過來給我說這個安我的心,要不然,怎麼不早給我安排?”
烏桃:“那就不搭理,反正你現在有工作有收入的,咱還有錢,怕什麼呢!”
孟士萱:“我揶揄了他一通,他倒是沒臉,一個人悶著走了,以後他就少往我跟前湊吧,不稀罕搭理他。”
烏桃聽著,忍不住笑。
孟士萱:“對了,你今天乾嘛去了,下著雪,這會兒才回來?”
烏桃便說了今天她去見葉蘊年媽媽的事,孟士萱聽了,皺眉:“我給你說,這種人,彆看面上給你笑著,其實骨子裡還是自私,她不願意做惡人,就讓你主動放棄,可憑什麼啊?”
烏桃看著窗外,那縹緲的雪花灑下來,落在窗前疏冷的枝葉上,她笑道:“她比我們經的事多,應該知道,我和葉蘊年已經不可能了,還不如快刀斬亂麻,這樣也好。”
她低聲說:“與其在漫長的等待中慢慢消磨了原來的喜歡,還不如現在乾脆斬斷了,我心裡也有準備,我是主動選擇的,也不會太難過。”
從這點上來,她是自私的,她選擇了讓自己好受一些。
可是不然呢,她沒辦法跟著葉蘊年出國,也沒辦法求葉蘊年留下。
孟士萱輕歎了一聲:“他之前不是給你寫信了嗎?你一直沒回是嗎?”
烏桃:“我今天寫了回信,已經寄出去了,不過下次,我會更晚一些回,如果半年通一次信,慢慢地,他也就忘記了吧。”
孟士萱:“那如果,他還是沒忘呢?”
烏桃:“按照他家裡的計劃,他會在國外很多年,他家裡其實都已經規劃好了他未來的路子。”
至少應該讀完博士,博士畢業後會留在國外做研究工作,有了一定的成就後,再回國。
等這些都做完了,估計已經三十多歲了吧。
她想起來葉蘊年說過的話,他說他相信她,卻不相信時間。
其實她也一樣的,她相信他,也不相信時間。
他們雖然年紀都並不大,但是經曆了太多,生死離彆看過,亡妻另娶也見過,人心難測更見過,世事多變,誰能保證等誰一輩子呢。
孟士萱進一步問:“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哪怕十年,哪怕半年一封信,他依然在等呢?”
烏桃:“士萱,可我不願意等,我也不舍得讓他等。我有自己的驕傲,從他媽媽找到我的那一刻,不用她多說什麼,我就放棄了。”
孟士萱默了下,突然難過起來:“可他還不知道你放棄了,還在努力。”
烏桃:“再過一段,他就知道了。或者他媽媽給他那塊表,他也就明白了。”
孟士萱輕歎了聲:“這都叫什麼事啊!”
烏桃:“其實我也想過,也許有一天他回來了,他沒變,我沒變,我們還能在一起,但是我並不敢去盼望,我不能讓自己一直存著這個期望,我隻能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做好眼下的事,比如踏實準備考試,上一所好學校,努力提高自己,這才是最要緊的。如果我遇到好的,我也會處對象,我永遠不會為了彆人虧待自己。如果我沉迷於對他的感情,傷傷悲悲,哪怕他三四年就回來,那我們依然不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