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兜裡的最後一個野果,商枝終於走到了這個城鎮裡。
她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渾身都是餿味,一張好看的面孔滿是泥土和灰塵,路上的行人見了她都要捂著鼻子走遠。
錢都在江雨眠和聞人聽雪那兒,商枝出門本是想打探消息,所以身上沒帶多少錢,她從腰帶裡摸出一小塊碎銀子,找了個客棧住下,又讓跑腿的小二給二燒一桶洗澡的熱水,再給她買回一身乾淨的衣裳。
數日沒有好好進食,隻靠野果和泉水充饑,腸胃已經變得十分脆弱,儘管現在餓得能吞下一頭牛,商枝隻是喝了兩碗溫熱的粥。
餓久了的人吃太多東西會被撐死,當年逃荒時兩戶人家易子而食,其中一個男人吃了太多肉,活活被撐死,他老婆沒了男人,找了根繩子在樹上吊死了。
喝完粥,商枝趕緊脫了衣服去澡盆裡洗了個澡,她放了很多皂角,洗了整整一個小時,洗完第一遍,又讓小二換了一桶水,全身上下徹徹底底洗乾淨了,她拿著個布巾包著頭發,穿著一身灰色的男士裡衣,躺在床上大口喘氣。
視線仍然是模糊的,看不清人的五官,隻能分辨一些顏色和大致的形狀。
房門又又被敲響,門外的店小二喊道:“客官,您的牛肉面!”
商枝打開門栓,客棧的小二端著面走進來,看見倒騰乾淨的商枝不禁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一個臟兮兮的叫花子洗涮乾淨後居然是一個如此俊美的挺拔青年。
那張臉雌雄難辨,比店小二見過的女子還要好看幾l分,好在這青年身形高大,比店小二還高了大半個頭,倒也不會被人錯認成女子。
把熱騰騰的牛肉面放在桌上,店小二笑著說道:“客官您有異域血統吧,眼珠怎麼灰蒙蒙的?”
商枝說道:“應該是有一點吧。”
她眼珠不是灰色的,可能是蔓延的屍毒讓眼珠看上去有些發灰,大概要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清楚。
店小二離開後,商枝坐在桌子旁,喝了一大口面湯,手擀的面條十分有嚼勁,大概和面的時候揉了些雞蛋進去,牛肉也煮的熟爛,上下牙齒輕輕一碰就鬆散了,湯底裡還埋著切得細細的牛雜和火腿絲,吃起來格外鮮美。
事情還沒有到太糟糕的地步,至少還有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吃。
商枝吃出了一身薄汗,又啃了個飯後水果,正好九分飽,她帶著飽腹後的滿足感慢吞吞地踱到床邊,又把被子抖了抖,像隻樹獺一樣鑽進了柔軟的被窩裡,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帶著疲憊與滿足的笑容。
她這樣一直躺著,也沒將蠟燭熄滅,一直看著搖曳的燭光發呆。
過了一會,她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等店小二問她要不要續房時,商枝這才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
——她沒錢了。
全身上下就剩二十六個銅板。
於是她伸出手臂摟住了店小二的肩膀,用熱情洋溢的聲音問道:“小
哥,這附近還有店鋪招人嗎?”
店小二仔細想了想,說道:“昨個我去南風館那地,那的領事說要招個會吹笛子的樂師,還讓我幫他留意。”
商枝樂了。
吹笛子啊,她最擅長了。
那店小二又說道:“那可不是什麼好地兒,都是一群賣屁|股的小倌,哪個正經樂師會去那,就算給的銀錢比彆的地方多一些又如何,都怕壞了自己的名聲呢。”
商枝笑了笑:“白花花的銀子才是實在東西,要那些名聲作甚,勞煩小哥為我引路,若我能接到差事,必然不會虧待了小哥。”
那店小二立刻說道:“那行,你若接了這差事,記得給我買酒吃。”
商枝摸了摸腰間的離火凰木長笛,跟著店小二去了南風館,店小二把她帶到領事面前,領事找來了樂隊管事,樂隊管事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讓商枝吹一首曲子給他聽聽。
商枝吹了一曲穿越時空的思念。
樂隊管事聽得淚水漣漣。
商枝被成功錄用。
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吹奏的都是一些靡靡之音,樂師在一旁吹奏,賓客們在台下尋歡作樂,若是樂師的曲子動聽,就會有很多賞錢。
商枝上崗第一天,剛吹完一首曲子,就有一個公子往她懷裡扔了一個銀元寶,把商枝的肚皮都砸疼了。
李希能看見那公子穿著淺青色衣衫,一邊往她懷裡扔銀錠子一邊說道:“這位哥哥姓甚名甚,小弟竟從未見過。”
商枝微微頷首,“在下姓商,名叫商紮特。”
那公子含羞帶怯地拉她的手,“原來是紮特哥哥,不知可與小弟吃杯酒?”
商枝手一抖,一臉痛惜地說道:“不好意思,在下是一個樂師,賣藝不賣身。”
那公子問道:“紮特哥哥不喜男子?”
商枝沉默了會,才幽幽說道:“喜歡。”
那公子臉色一喜:“這樣豈不正好!”
商枝說道:“好什麼好,我是女的!”
那公子笑了起來,不輕不重地捶了下商枝一馬平川的胸膛,“哥哥可真會開玩笑!”
說完,他又伸出靴子蹭著商枝的小腿:“哥哥的靴子我穿著都大,淨會睜眼說瞎話。”
那公子年紀不大,有股蠻橫的嬌嗔勁兒,竟然直接往商枝膝蓋上一坐,摟著商枝的脖子就要親上去。
商枝一下就把他推開了,大聲說道:“這是另外的價錢!”
那公子一愣,笑嘻嘻地說道:“哥哥想要多少?”
商枝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個調:“什麼要多少!我的貞操是無價之寶!”
說完,她收起笛子轉身就跑。
那公子跟在後面咿呀咿呀的追,商枝在前頭呼哧呼哧的跑。
南風館今天客人挺多,路上撞到了不少,商枝連句道歉都來不及說,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想用輕功到處飛惹人注目,她現在隻想做個吹笛子的樂師撈點錢,攢夠路費就走。
那公子一直追不上,也開始怒了,狐朋狗友看了會熱鬨,見到這公子真生氣了,也紛紛朝著商枝追過來。
一番圍追堵截,眼看著就要前後包抄,商枝挑了個沒什麼動靜的房間,踹開門就溜了進去,她做賊似的把門拴好,剛鬆了口氣兒,就聽到那公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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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跑到哪兒去了?”
一個狐朋狗友說道:“八成是溜進了哪個房間裡。”
那公子粗聲粗氣地怒罵起來:“給我一間一間的搜!”
商枝這才發現這公子是個公鴨嗓,在她面前倒是挺會夾。
那公子在當地應該頗有些勢力,很快就有人闖進房間開始搜人,隔壁的門已經被人大力踹開,還能聽到兩聲刺耳的尖叫。
那公子扯著一副破鑼嗓子,指著商枝藏身的房間說道:“這間也給我搜!”
於是立馬有人開始踹門。
商枝顧不得其他,像一隻腳底抹油的灰色大耗子,呲溜一下鑽到床底。
下一秒,房門被人猛地踹開。
一堆人烏泱泱地闖了進來,房間裡有個垂下來的大紅帳子,那公子哥掀開了帳子,卻什麼也沒瞧見。
一個狗腿子陪著笑,指了指屋裡開著的窗子說道:“說不定是跳了窗戶跑了。”
“哼,不識抬舉!”
那公子怒氣衝衝,拂袖離去。
“砰”的一聲,踹開的門又被人踹了回去,房門緊閉,大紅帳子垂下的軟紅輕紗往床底滑進去一截。
一隻手迸起青筋從床底下伸出,死死地拽住輕紗。
刺啦一聲,輕紗被抓破。
商枝再也無處借力。
黑暗的床底,一隻滾燙的手正死死地掐著她的脖子,隱約能聞到一陣奇特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