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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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兩個纏鬥在一起的身影。
眉目柔和的男人渾身是傷, 半長的發淩亂,被血滲得濕濡。
他顯然不是對方的對手,卻一直沒有停下戰鬥。
兩人的武器在空中相碰撞, “叮叮當當”地擦出火星。
長刀一下一下地捅進男人的身體。
他眉頭動了動, 露出痛苦的神色, 神情卻依然柔和。
這次,他跟上次夢見時說的話不一樣,沒再說“你好像瘋了”,而是一邊吐出猩紅刺目的血水, 一邊說:“你可真是個瘋子啊……”
說話間, 染上血水的豐潤嘴唇動了動,好像笑了。
……
畫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是總能看的那麼清晰。
時淺渡知道這是兩個人在打鬥,可除去這男人是被關在禁域中的那個, 另外那人卻怎麼也看不清楚,甚至連臉都看不見。
她在混混沌沌中緊皺起了眉頭。
頭腦昏沉, 說不好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做夢。
關在禁域裡的男人, 究竟是在與誰對峙?
是被誰毫不留情地刺了那麼多刀, 弄得渾身是血的?
這跟他被關禁域有關係嗎?
她想努力看得更清楚,奮力睜眼看, 卻怎麼也沒不到那個人的臉。
上下左右地細看, 能看到身體, 看到腿腳,看到手臂……
修長勻稱的身體和四肢,漂亮白淨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
還有她手裡——
那把通體漆黑的長刀。
這個人是她自己!
時淺渡霎時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能讓她感到邪門的事, 這世界上壓根沒幾件。
這算是一件。
是她在跟禁欲中的男人打鬥,是她親手抹殺了那個男人?
難道這人……是她過去的任務對象?
而任務對象,現在被關在主世界裡面?
在時管局的製度裡,確實有從各個小世界中最優秀的人才選拔到主世界的條例。
主世界高於所有小世界。
這裡的人壽命極長,若不是非自然死亡,可以擁有上千年的壽命。
有人類的地方就會有特權階級和被剝削的人。
那些人在漫長的生命中,經曆過各種衝突戰爭,積累了財富、創立了曆史悠久的家族。
他們不欲親自耗時費力地管理各個紛雜的小世界,便創立了時管局。
每個小世界中最是優秀的人,可以在死後以青壯年姿態被提拔到時管局任職。
所以,局裡的員工大都不是直接出生在主世界的貴族,而是有機會對主世界一窺的普通人類。
他們被允許擁有原本小世界的記憶,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為主世界做貢獻。
大多數進入時管局的各個部門,工作到老。
員工們生命與普通人類相差不多,也會有生老病死。
整個世界遵循物質守恒,他們跟生活在小世界中的人一樣,死去的人不會消失,而是以全新的人到另一個世界降生,隻是他們從來不記得從前的回憶。
表現好的員工擁有選擇“下一次投胎”的獎勵。
古代世界,現代世界,或是指定降生在20世紀的巴黎名流家庭,像《午夜巴黎》那樣體會浪漫迷人的黃金時代……
這些,全都隨意選擇。
雖然再次降生到小世界的時候被抹除了過去的所有記憶,但擁有好的出身就代表能接受好的教育,為小世界做出更多的貢獻,更有機會再次被時管局提拔,恢複幾個世界的記憶……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
大多數人都認真工作,兢兢業業。
當然,時淺渡本質上無需那麼認真。
因為她從小就是在主世界長大的。
如果小世界裡的優秀人才會出現在主世界,時淺渡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奇怪。
可那男人是任務對象,又怎麼會出現在主時空裡呢?
她從未聽說過被絞殺的對象會被關到主時空的監牢控製起來的事。
若是被強製關進主時空,怎麼說也應該是對小世界甚至主世界都有威脅的存在吧。
能被她輕而易舉地斬殺掉,值得大費周章地關到禁域嗎?
更奇怪的是,她過去對這個男人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她的記憶被人抹去過麼?
如果說最初因為禁域被罰時,她隻是覺得不爽,非想幼稚巴巴地跟時管局對著乾,現在則特彆想摸清楚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能出現在夢境中的男人,還有時管局同僚的那句“她隻愛她自己”……
有什麼聯係麼?
是否去禁域中見了人,就能把一切摸清楚啊。
可惜她一直在各種小世界穿梭,聯係不上時管局。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
思維在分分秒秒中不停流動,意識存在,卻好似沒有能讓她附著的軀殼。
她想睜開眼,想儘快醒來,脫離這個夢境……
可她做不到,她醒不過來。
正當她開始不耐煩時,四周的景象飛速地變幻。
她的意識浮在空中,能聽到看到周圍的一切,就是醒不過來。
“你們乾什麼吃的!”
是主世界總督的聲音。
總督是為主神總管一切行政事宜的職位,也掌管著時管局,職位要比時管局局長高上兩級。
他站在局長的身前,滿面憤怒地訓斥。
“那地方隻有高層才知道位置,到底是怎麼讓她摸到的?”
“你想想,她看到那人,萬一被激活了記憶怎麼辦?她要是變回個瘋子,整個時管局都得陪葬!不對,說不準整個主世界都被攪弄遭殃了!”
“還好這次沒出什麼簍子,她已經進入小世界出不來了。”
“但你們要重視自己的職責,重視局裡的漏洞和破綻,彆再惹出亂子!”
時管局局長的頭發已經花白了。
從時淺渡被送到時管局時,他就負責照顧和指導,是有感情的。
他問道:“小時為時管局貢獻很多,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什麼都不知情,就隻能這樣嗎?”
“當然隻能這樣,不然你還想怎麼樣?她見了那人,萬一以後陰差陽錯地知道了所有呢?”總督一口否定,瞪視局長兩眼,“這也是主神的意思!”
局長眉頭微蹙,卻無法反駁。
時淺渡的看清他每一根白發,看得清他眼角的皺紋和昏黃的眼珠。
可漸漸地,眼前的畫面開始免得模糊,越來越遠。
她開始聽見一個男人痛心疾首的話語。
“以前的事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支持那項研究!那種感覺真不是時間久了就能習慣的,我徹底的錯了!現、現在我棄暗投明,願意為您效力,請您給我這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哐哐”把頭磕在地上。
他身上抖的厲害,然而就算再疼,對面的人不說話,他也不敢停下動作。
不出幾十秒,已經是血肉模糊,地上猩紅。
“你有個兒子?”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終於發話。
她語調懶散,拿指甲銼漫不經心地打理指甲。
從時淺渡的角度看去,看不見她的臉。
“……是。”
男人停下磕頭,說話聲低了幾度。
女人笑了起來:“那你知道,你選擇了我,你兒子就沒機會了吧?”
紅唇勾勒出漂亮的弧度,危險,帶著興味。
“反悔的話,會死的哦。”
男人飛速點頭:“是、是,我知道,但我受不了了,您給我機會吧!”
“行,那把他的係統改過來吧。”
女人衝身旁的人勾了勾手指頭,就立即有人應聲。
她低頭瞥了眼時間:“又快到十一點了啊——”
尾音上揚,拉長。
笑容擴大。
她翹了翹桌面,玩味地看著男人:“去把他兒子帶過來。”
“等等!您、您讓我兒子過來做什麼?”
男人眼裡露出慌張,但依然沒敢從地上站起來。
“你放心,他能出什麼事啊。”女人看他慌張,笑得更加愉悅了,好聲說,“隻不過以後需要你親自執行,當然,如果你現在反悔的話,倒也沒關係,給你這個機會。”
男人“咕嚕”咽了下口水,額頭上有冷汗滑落。
臉頰抽動,在猶豫應該怎麼選擇。
女人又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五十五了啊。”
“沒問題!”
男人好像聽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情,忙不迭地高喊。
說完,在與對方的對視之中,嘴唇發抖。
“很好。”女人點點頭,笑,“去吧,把他兒子帶來。”
不出十分鐘,哭喊聲從遠處傳來。
“放開我!帶我來這兒乾什麼!你們快放開!”
“快放開我兒子!他什麼都沒做吧!你們抓人也要有理由吧?先拿出理由來!”
半大的男孩在幾個男男女女的桎梏下被迫跟母親分開,哀嚎不斷。
而他的媽媽拚了命地跟在男孩身邊,縱是身邊都是虎視眈眈的打手也毫不畏懼。
她怒喝道:“趁我丈夫不在胡亂下手,你們的暴.政不會長久的!”
話音未落,娘倆被人強行推進了宴會廳一般寬大的房間中。
他們跌倒在地,手掌按在柔軟的地攤上。
這玩意一看就是數十個世紀前的古董,放在現在昂貴的要命。
廳中唯一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彎了彎唇角。
她笑:“巧了,你丈夫正好在這兒。”
那母親一愣,抬頭就看到了像狗一樣嘚嘚縮縮地跪在地上的男人。
她登時明白了事情緣由,雙眼猩紅地破口大罵:“你這混蛋!窩囊廢!你還是人嗎?前幾天還信誓旦旦說咱們三個永遠一塊兒支撐下去,轉臉就跟個哈巴狗一樣搖尾乞憐!呸!我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這種屌人!”
做兒子的年紀太小,沒敢說什麼。
但看向父親的眼神也變了。
男人原本有那麼一絲內疚,可一聽女人罵自己,見兒子的眼神改變,立刻惱羞成怒。
他罵罵咧咧地大吼:“那他媽的還能怎麼樣?我選擇過來,咱們三個至少能有一個人解脫,你們兩人的情況也不會變差啊!何樂而不為呢?難道要白白地放棄這個機會?他媽的蠢蛋!”
“你……你堅持無恥!”
母親氣得直發抖,手指死死抓住地毯。
力道之大,快要把名貴的古董扯壞。
“哈……哈哈哈哈哈……”
見狀,椅子上的女人愉悅地笑了起來,漆黑的眼眸彎起,笑得異常好看。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笑意,手指“噠噠”地敲擊在桌面上。
“好了,馬上就十一點了,彆遲了,現在就開始吧?”
她的話如同命令,立刻有人雙手捧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奉上。
她接過匕首,隨意丟到了男人的膝蓋前。
“動手,先從心臟開始吧。”
男人渾身一抖。
母親和兒子隱約察覺到不妙,紛紛看向女人。
“你們要乾什麼?”
母親緊緊地抱緊自己的孩子,憤怒的眼底終於露出恐懼。
她帶著孩子往後蹭去,卻被人死死攔住去路。
“快讓開,我跟我兒子什麼都沒做,放了我們!”
數名打手上前,架勢嚇人。
而女人擺了擺手:“無妨,馬上到時間了。”
打手聞言,乖乖停下動作。
母親瞳孔微縮,連忙看向大廳中的古董鐘。
秒針一下一下地跳動,56、57、58、59……
“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12點整的時候猛地痛呼出聲,撕心裂肺。
額頭上一瞬間冒出大滴的冷汗,臉色都蒼白了幾個度。
幾乎疼得昏厥過去,翻出了白眼。
隻見激光穿透了她的手腕腳腕,一時之間,鮮血如注,瞬間就弄臟了名貴的地毯。
嘴裡也有鮮血吐出,一攤一攤,好像馬上就要不行了。
一直護住孩子的動作終於無法堅持,淒慘無狀地癱倒在地。
“媽!”
孩子臉色也很蒼白,見媽媽這樣,反射性大喊一聲。
喊完才猛然發現,今天自己竟然沒受到“獎勵”。
意識到這點,隻有十來歲的小孩非但沒高興,反而打了個寒顫。
有陰影投射在他身上。
他緩慢地、恐懼而空洞地抬頭。
視線剛好與手中握刀的親生父親對視了。
下一秒,他轉身就跑。
可是能跑到哪兒去呢。
他很快被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四肢都被桎梏住。
以他的力道,怎樣都撼動不了一絲一毫。
男人雙手握刀,顫聲說:“彆、彆害怕,跟平時一個感覺,還不會傷到手腕腳腕。”
“放開……!爸,你是我爸啊!”
男人蹲了下來,腦袋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彙聚到下巴,又滴到地攤上。
他用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手腕,好讓右手不要顫抖。
就算沒有他,平時他們都少不了疼啊!
他現在投靠過來,以後還能在物質上私下接濟老婆兒子啊!
他根本沒做錯什麼!
對,他的選擇一點錯都沒有,這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彆怕,你不會死,就跟平時一樣,隻是疼一會兒,很快就好的。”
他的表情已經有些麻木了,接受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聲音也越來越平靜。
“混蛋,你混蛋,你不是人,啊……”
母親沒有死,但手腳腕被穿透沒法起身,隻能在地上蠕動,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變異生物。
她每每多說一個字,就有血泡從嘴裡冒出來。
血濕濡了好大一塊地毯,遠遠地看過去,場景格外駭人。
可廳中的所有人,都一副默然,似乎事情早已稀鬆平常。
最中間的女人則用手托住下巴,看得興致盎然。
她催促:“快點兒啊,心臟。”
男人從沒對人類動過刀子。
刀尖顫動幾下之後,還是沒入了小男孩的胸口。
“啊……!”
男孩慘叫一聲,竟是疼得暈死過去了。
匕首撕開了皮肉,直到露出了跳動的心臟。
黏膩的血液汩汩流下,有時飛濺一地。
孩子的母親還在低聲咒罵,這次是衝著中間的女人:“你這個惡魔!你不得……好死!”
可惜,這種咒罵對她來說不痛不癢。
女人眼珠微轉,並不憤怒,反而露出顯而易見的嘲弄。
“這種能力不是你們夢寐以求的麼,有了能力不運用多可惜啊。”
“他又死不了,就連健康程度都不會受到半點影響,你著急什麼呢?”
“多疼幾次,早晚就能習慣了啊,真矯情。”
她翹起一郎腿,姿態慵懶。
唇角彎彎,笑得燦爛,卻更顯得惡劣。
“這種話,不是你們常對我說的麼?”
這一係列瘋狂又血腥的場景,對時淺渡而言,像是身處其中,又像是在看電影的畫面;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離她好遠好遠,怎麼都無法摸到。
奇幻般的斑斕色彩在眼前流動,是時空的邊界,是夢境的再現。
她始終不知道她是醒著還是睡著。
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又有些扭曲。
清晰又混沌。
像是個漫長又混亂的清醒夢。
這回朦朦朧朧的,有點兒黑。
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是禁域裡的男人。
他跟與她廝殺戰鬥時的模樣很像。
半長的發,柔和的眉眼,精致的鼻梁,豐潤的唇。
這是一張柔美的臉,有種男女莫辨的美感。
隻是,他的嘴唇輕輕勾著,神色有些莫名。
眼眸微微低垂,似乎在看著什麼。
正好看著時淺渡的視角方向。
在看什麼?
男人的眼睛緩慢地眯起了,莫名有一股摧殘的暴虐感從他滿是溫柔的眼底透出。
他伸出一隻手。
就在這時,有一雙白白胖胖的嬰兒般的小手伸出來。
輕輕地抱住了他的手腕,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男人一怔。
他張了張嘴,又合上。
不知道是不是時淺渡的錯覺,她好像看到男人的眼眶紅了一瞬。
不得不說,那樣一張漂亮的面容,眼角泛紅時異常動人。
他像是見了什麼從沒見過的、不應該見的、又或者說不能擁有的美好,就那麼怔怔地看著那對抱住自己的小胖手,看了好久。
半晌,紅潤的嘴唇再次勾起漂亮的弧度。
他笑了,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柔美之感,好看的不像話。
這時任務對象的過去麼?
需要她穿到這男人黑化前的十年之前?
她想多觀察觀察情況,便將她能看到的畫面中的細節仔仔細細地過了一遍。
還沒等她看完一些細節,眼前的一切就又開始不穩定地晃動了。
畫面一閃。
眼前的是個極度發達的未來社會。
看著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大抵是因為這是她自己醒都醒不來的夢境吧,有關眼前社會的一切設定,都在她的意識中自動浮現出來了。
這個未來社會,各個領域的科技都已經非常成熟了。
人類可以掌控土地、海洋甚至是天空,換句話說,幾乎能掌控自然。
可是,有一項技術,從公元前幾千年就開始被先人研究,一直到了公元後幾千年,依然沒能被科學家突破。
那就是,人類的永生。
不管是□□上的、真正意義的永生,還是將意識從人體中提取出來,像儲存卡一樣填入其他軀殼,以記憶的延續來獲得永生……
哪一種都做不到。
無論科技怎樣進步,人類的體質有怎樣的進化,這兩項研究都沒有任何進展。
人類不理解,為什麼在科技的輔佐下,人類的大腦得到極大程度的開發、壽命也得到了很大的延伸,人類都能在體質和能力上有那麼大的飛躍了,每個人都像是超人一樣可以憑借自身打破牛頓定律,卻依然沒法永生。
壽命很長,但依然不夠。
人類執念了近萬年的永生還沒能實現。
於是,當人類發現了有一個人如同動漫中的怪物一般擁有超強的恢複能力後,就退而求其次,開始對這個人進行研究,以追求更長久、更健康的生命。
如果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恢複能力,那麼人類在重傷是存活率大大提升、許多病症也不再需要體會醫治的痛苦——比如患了肝癌,隻需要在蔓延之前切掉一小塊兒器官,再等身體自己將切掉的那部分長出來愈合,不就結束了?
永生做不到,儘量的少些病痛、延長下生命總是好的吧?
所有人都支持這項研究。
為了自己。
當然,用他們的話說,更為了未來。
寬大明亮的實驗室裡,無數精密的儀器和器具整潔地擺放著。
許多透明的屏幕虛浮在空中,研究員們抬手在虛空裡輕輕滑動,屏幕隨之變化。
穿著無菌服的男男女女們在裡面穿梭,時不時地相互交流討論幾聲。
在經過幾個人點頭之後,有人來到了實驗台前。
他說:“你可以回去了。”
語氣淡漠冰冷,隻是在公事公辦。
實驗台上躺著一個人。
她的心口前有個口子,一眼看過去很是嚴重。
還在滲血的皮膚一點點地、以緩慢卻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約莫過了一兩分鐘,皮膚就恢複得完美無瑕了,好似從來沒有過刀口。
她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傷痕,儘管極度疼痛,臉上卻沒有特彆明顯的表情。
或許,這種疼還不是她經受過的最痛苦的。
薄薄的唇輕微掀動。
唇角涼涼地扯起一點兒。
她用人們為她準備好的乾淨溫熱的毛巾,擦去了胸口上的血漬。
接著,穿好衣裳,又披上了外套。
沒有跟實驗室裡的任何人溝通,就自顧自地離開了。
她穿過明亮的走廊,路過一個個裝滿了高端儀器的房間。
那些儀器亮著燈,紅色或藍色的光芒一閃一閃的。
牆壁的隔音效果很好,聽不見房間裡面的人在討論什麼,隻有在某個房門打開時,才能聽到幾聲交談,偶爾還響起儀器“滴滴”的聲音。
一波科研人員們從另外一個房間出來。
他們穿著白大褂,跟她迎面走來,衝她客氣地點點頭。
而她完全的無視了,眼睛連掃都沒有掃他們一下。
她獨自一人來到了整座建築最偏僻的高台上。
清涼的風吹起了額前的黑發,雙腿露在外面,輕輕地晃動。
高台之外,是個深深的峽穀。
她眼眸一垂,往峽穀中望去,漆黑的眼眸裡露出嘲諷。
峽穀中的遺骸堆積成山,比亂葬場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的早已經變成白骨,有的還掛著腐肉、有驅蟲在上面蠕動,有的則是剛剛丟下去沒幾天,還保持著漂亮的人形,胸腹上或是脖頸處被刀剖開的傷口已經乾涸,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一個一個的,全是被剖腸破肚而死,慘烈至極。
而這些遺骸——
狹長的鳳眸,黑色的短發,薄薄的嘴唇,修長勻稱的身量。
每一具遺骸都一模一樣,是同一個人的樣子。
是的,除去擁有極強的恢複能力,她的身體指標和實力都是出類拔萃的。
在她身上做的實驗不僅是為人類研究□□的恢複能力,也是為了製作聽話的戰爭機器。
他們想克隆出許多跟她一樣的人。
但很可惜,看峽穀裡那些丟棄成山的屍體,應是直到現在還沒有克隆成功。
再高的科技水平,到了“創造高等生物”這個課題,還是被拒之門外。
時淺渡順著視線,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大概景象,不太看得清楚。
好像眼前蒙了一層薄紗,怎麼也看不清楚。
從她的視角,看不見女人的臉,不知道實驗體的模樣,要是能看清遺骸的臉也行啊。
都是克隆的一個模子,看清遺骸就能知道那人是誰了。
她集中精神,集中一切意識,終於撕破了迷霧。
卻在山穀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她自己的臉。
每一具遺骸,都長得跟她——一模一樣。
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骸上,眼球因為重力滑落下去,發出黏膩的水聲。
時淺渡被詭異的場景驚得頭皮發麻。
雖然她現在隻是意識,沒有頭皮。
原來,一直看不到“她”的臉,是因為她們是同一個人。
她雖然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但意識和視角一直是隨著“她”走動的。
因為隻有意識漂浮在空中的感覺太微妙了,她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所以短暫的時間裡,一直沒有認知到這件事情。
可是太詭異了。
死去的“她”堆成了山……
這是認真的嗎?
時淺渡想用力看得更清晰一些,畫面又是一閃。
快的來不及叫人反應,一盞巨亮的大燈就照在了面前。
她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
這次的夢境比前幾次都真實了一些,好像已經衝破了迷霧,距離現實更近一步了。
就跟她真真實實地躺在這裡一樣,就連身下冰冰涼涼的觸感都無比真實——
她躺在冰冷的台面上,手腳都被束縛住了,動憚不得。
頭腦中好像被移植了什麼東西,滴滴答答地響。
“操作者,艾森博士,研究部位,心臟。”
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站在她的身邊,雙手帶著醫用膠皮手套,面對攝像機有些興奮地說出以上那幾句記錄,看起來很像是瘋狂的科學家。
他身邊還有幾個像是助手的人,對面是一台懸浮在空中的自動錄製機器人。
機器人負責將整個研究過程用影像記錄下來,方便日後研究時反複使用,查看被遺漏的點。
艾森博士先在她裸露的皮膚上消了毒。
接著,拿起手術刀。
他神態自如,仿佛這樣的事情已經做了無數遍,持刀的手極穩。
刀尖找準位置,刺入皮膚,割開口子。
接著,那把刀極其嫻熟地剝開了一個人類的皮肉。
鮮血汩汩地流,血肉模糊。
這次的夢境太真實了。
時淺渡頓時疼得兩眼一黑,額頭上全是冷汗,青筋暴起。
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也是直到手術刀刺入,她才明白,沒有麻藥。
就那麼直接毫不留情地刺進來,像對待牲口一樣對待她。
她本能地想要反抗,但這個場景就像提前錄製好的電影一樣,不管她怎麼想,她的意識都沒有辦法融入到那具軀殼中,不會做出任何動作。
時淺渡最怕疼了,一個小口子就能疼半天。
可怕的是,手術刀的動作還在繼續。
沒法反抗,也沒法截斷夢境的痛感。
她真想就這麼暈死過去。
然而腦袋裡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電流,把她刺激得再不能更清醒了。
手術刀在她絕對清醒的情況下,剖開心臟,還按需切下了幾個小塊。
而剛剛造成的猙獰的傷口,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先是殘缺的心臟緩緩地長出血肉,接著,傷口漸漸地愈合。
這個能力……
嗬,確實是她的身體也擁有的。
正當時淺渡涼涼地無聲吐槽時,那把銀色的手術刀又一次落了下來。
把才愈合的傷口,沿著之前的刀口,又一次切開了。
“愈合的太快了,總得重新切開,真麻煩。”
極度的疼痛一陣一陣地傳來,能感受到每一刀切在身上的劃痕。
她差點被疼得厥過去,但意誌力強,還是聽清了男人的話。
媽了個巴子的!
還麻煩,這是人說的話嗎?
她在心裡狠狠地咒罵,恨不得立刻殺光了實驗室裡的所有人。
撕心裂肺已經不是一個詞語,而是對真實狀態的描述了。
若此時不僅僅是意識,恐怕早已經滿頭汗水,面色蒼白到沒了血色吧。
再強悍的人面對這樣身體上的摧殘,都不會好到哪去。
她虛虛地睜開雙眼,掃視過眼前的人。
周身的研究人員們,有的輔助解剖,有的在旁記錄。
每個人都心無旁騖地乾活,這對於他們來說,就隻是一份工作。
一份很有意義的工作。
或許那會拿出去跟親朋吹牛的那種。
沒人臉上露出什麼憐憫或是同情,相反,更多的是興奮。
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把躺在這裡的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
又有一刀自上而下地刺過來了。
時淺渡條件反射地湧起了痛苦的回憶和極度的抗拒。
想要控製這具軀殼逃離。
新一道血淋淋的傷口被硬生生撕扯開的時候——
時淺渡猛地睜開了雙眼。
額頭上已經全是汗水,濕潤了頭發。
從紛亂不堪、似真似假的信息流中清醒過來,腦海中還快速閃回著許多各式各樣的畫面。
那些畫面她明明沒有經曆過,卻卻覺得無比真實。
她一時之間,分不清那些是現實,哪些又是夢境。
也無法在第一時間搞懂,那些夢境究竟是從哪裡而來。
她一頭汗水了喘息了幾聲。
“疼”這個字,真是戳到她的心窩子了。
怕什麼來什麼。
天底下唯一就怕這一樣,還非得給來夢到這一樣。
現在……
她能聽見自己的喘氣聲。
意識這回終於沒再玩什麼懸浮,是回到正兒八經的身體裡了吧?
她動了幾下手指。
果真能動。
看來,是到達了新的小世界了吧。
她這麼想著,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這是時管局員工們進行“身份匹配模式”時,所使用的生物倉內部。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