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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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紓言睜大雙眼。
腦子裡嗡的一聲響, 呼吸窒了半天。
一時間,心裡亂極了,不知道是該裝糊塗, 還是該立刻逃跑。
話說回來,逃跑能怎麼逃、逃到哪呢?
他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回頭, 淺笑了笑。
裝作從來不認識時淺渡。
“抱歉,你認錯人了。”
時淺渡直勾勾地看過去,在陽光的照耀下,何紓言鼻梁上的眼鏡反射著有點刺眼的光。
光芒遮住他鏡片後的神態,隻能感覺到他有些疏離, 有些躲閃。
她停頓兩秒,自顧自地從後備箱裡拿出了一個醫藥箱,放在車後坐上。
“你覺得以我的記憶力, 可能會認錯人嗎?何老師。”
“……”
何紓言吞咽了下口水, 伸手推了推眼鏡。
已經被認出來了,逃避沒有任何意義。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平和卻有些勉強的笑容:“真慚愧,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再見面了。”
儘管剛從裡面出來, 精神氣不太好, 但不可否認, 他笑起來很好看。
明潤的雙眼彎成漂亮的弧度,斯文儒雅,很有親和力,卻也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
時淺渡跟著一笑:“您還記得我啊,老師。”
也不知是出於逗弄的心思還是真的覺得需要尊稱,她突然改口稱“您”。
這讓何紓言心裡一跳, 下意識地覺得,這是一種嘲諷。
他這些年沒少被人故意用客客氣氣地語氣冷嘲熱諷,都有應激反應了。
鼻尖微微發酸。
果然還是被以前的學生嘲弄了吧,也是,畢竟他留給學生和同事們最後的印象就是個鋃鐺入獄的性.侵犯,是個猥.褻男同學的垃圾。
這輩子,肯定都逃不過這樣的標簽了。
他不由得想,要是兩人的“重逢”就停在那句“你還好嗎?”或者“很疼吧?”該多好。
他強撐著彎彎唇角,用笑容偽裝自己埋在心底的酸澀。
“你不也還記得我嗎?”
說完,他就後悔了。
這不是把嘲諷的話匣子往時淺渡嘴邊遞麼!
她會說什麼?
“您做出那種事,怎麼可能不記得啊”?
還是“當時的事上了好多次熱搜第一,想不記得都難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一切負面的幻想都沒有發生。
面前的女孩衝他招了招手:“不管怎麼樣,還是身體最重要,他們打的挺狠,又搓破了皮,容易感染,老師先過來處理一下傷口。”
何紓言微怔兩秒,接著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褲子也不知道被尖厲的石頭還是釘子什麼的勾住撕壞了一大塊,露出搓得粉紅的大腿,還在腿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不規則傷口。
他的皮膚比較敏感,還容易過敏,這時傷口兩側已經有點腫了。
這看起來……
實在不像是經曆了什麼好事。
他連忙伸手遮了遮,難堪地低下了頭。
三十好幾的人了,在曾經的學生面前反倒像是個被人欺負了的無措小孩。
剛出獄、被人按在農地裡打、受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褲子刮壞……
真是沒一點好事。
還在這種情況下碰到了以前的優等生學生。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嗎?
他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火燎燎的。
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老師?不處理一下麼。”
何紓言回過神。
他知道自己從小受傷就比彆的孩子好的慢,拖的越久越不好。
權衡之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謝謝。”
他垂首走到醫藥箱旁邊,動作很輕地翻了翻小箱子裡的東西。
過程中,一直沒敢看時淺渡的表情。
時淺渡指了指皮質的座位:“坐吧,彆站著了。”
何紓言沉默兩秒,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灰塵,見不太臟了,才緩緩地坐在了座位上。
他話很少,安靜的過分了,眼皮一直低垂著,隱藏在鏡片之後。
尷尬在沉默中蔓延。
不過,隻有他一個人在尷尬。
他稍微抬了點頭,輕聲開口:“可以讓我自己在這兒處理一下嗎?”
依然沒有正眼跟時淺渡對視。
他不敢看。
時淺渡覺得他有點怯生生的,排斥身邊的一切外人。
可能是被冤枉被關在獄裡這麼多年的緣故吧。
她點點頭:“行,我去前面。”
她把何紓言留在後座,自己走到車頭,坐在車前蓋上。
雙臂撐在身後,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何紓言這才鬆了口氣,心思混亂地挑出了幾樣藥,給破皮的地方消消毒。
一扭身,胸腔裡針紮似的疼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氣,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輕輕揉了揉胸口,緩慢地試著呼吸了兩下。
吸氣太深了,就會疼的比較厲害。
可能是剛才被打的吧,應該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停在原地一陣,緩了緩,又慢慢地動起來,撩起衣服,把被紅腫或是青紫的地方都塗了藥。
中途,他偷偷抬眼看了看。
時淺渡背對著他,留給他一個背影。
高一時就亭亭玉立的女孩如今比那時有長高了,坐在發動機罩上,她說話還是那麼乾脆直接,沒有特意提起那件事嘲弄他,算是給了他面子。
也是,時淺渡向來隻對招惹過自己的人下手狠,對其他人都還不錯,能幫的話會順手幫一下。
會幫他,大概是開車撞過來的時候,沒發現被欺負的人是他這個深陷牢獄的老師吧。
幫了他一把,也就順手幫到底了。
她真是個品學兼優、處處都挑不出不好的學生。
沒有對他多好,也沒有不好,還特意沒提過去的那些事,連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兒又或是為什麼被打這種隨便問問的閒聊話都沒提起,不至於太讓他難堪。
她已經是這些年裡對他最善意的人之一了。
或許出獄後遇見的第一個人是時淺渡也挺好。
換成彆的認識的人,恐怕早就反應很大地做出什麼讓他更難受的舉動了。
想來,時淺渡現在也過的很好吧?
算一算的話,現在也應該是大四了,也不知道這麼優秀的學生會學什麼專業,又選擇了哪所大學,以後會從事什麼工作?
總感覺,如果是時淺渡的話,不論學什麼都是屈才了,她是能成為全才的那種人。
何紓言一邊處理身上的傷,一邊胡亂地想了老遠。
當了幾年老師,碰到以前的學生,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關心學生的前途。
可惜……所有的問題他都問不出口。
他已經不是老師了,以後也再不可能當一個老師。
而學生們……也看不起他吧?
時淺渡大概也一樣。
他盯著時淺渡的背影看了一陣,鏡片後的目光閃了閃。
思緒飄了很遠,仿佛回到了他在市重點每天備課、教書、批改作業的日子,那時他住在學校裡的教室宿舍裡,每天去食堂吃飯,總能碰到學生,親切地叫一聲“老師好”。
沿著操場,有一排楊樹,學生們經常在那條小路上蹦蹦跳跳地追逐。
時常有大膽的女同學帶著八卦的笑容來到他面前,擠眉弄眼地問他:老師,你有女朋友嗎?
而那天,差不多的話從楊銘新嘴裡問了出來——
“老師,聽說你二十好幾了都沒有女朋友啊。”
他至今都記得楊銘新臉上輕浮又燦爛的笑,其中還帶著點邪惡。
那是噩夢的開始。
拒絕了一個人,便遭受全方面的滅頂打擊。
何紓言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
一陣生理性的反胃。
“我弄好了。”
他把用過的東西都裝回醫藥箱,收拾得整整齊齊。
“謝謝。”他又道了次謝。
時淺渡把醫藥箱塞回後備箱,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上車吧,老師您要去哪?”
被問“要去哪”,何紓言瞬間感到輕鬆不少。
現在很難熬,但很快就要分開了啊。
他不用再在學生面前了,他可以逃離帝都,回到他的小城鎮去了。
他真的隻想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
“去火車站吧,麻煩你了,我……我會給你搭車的路費。”
時淺渡拉上車門,繼而動作一頓:“老師要回老家?”
人要是跑了,還怎麼看著她教育那姓楊的一家?
“……嗯。”
何紓言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顯然是不想多說什麼。
他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關注一切身旁的事,小心地靠在車後座的右側,跟坐在駕駛位上的時淺渡成對角線,儘量遠地保持距離。
時淺渡斂斂眉頭,也跟著沉默下來,手指輕輕地敲打在方向盤上。
得找個法子把人留下來。
她又往後視鏡看了幾眼,見何紓言蜷縮著,嘴唇微微發白,一副很冷的樣子。
他確實穿的單薄,又受了傷,難免更覺得冷了。
她動手按了幾下,把車裡的空調打開,調到了一個暖和的溫度。
何紓言一直低頭無意識地看自己攪在一起的手指,一開始沒注意到空調,直到感覺到有溫暖的氣息一點點蔓延過來,才很意外地抬頭瞥了一眼,發現時淺渡不知什麼時候開了暖風。
他喉嚨滾了滾,嘴唇蠕動幾下,但沒有把“謝謝”兩個字說出口。
時淺渡也不見得多想搭理他,他還是彆自討沒趣了。
不過……她骨子裡還是有點溫柔在的,是個好孩子。
她對誰都一樣,隨和,在不影響自身的情況下,不介意給予彆人善意。
這就是所謂的“雨露均沾”麼。
想到這兒,何紓言無聲地笑了一下,心中有那麼一瞬,感到了久違的輕鬆。
恰逢前面有個紅綠燈,時淺渡猛地踩了一腳刹車。
何紓言身子晃了晃,手臂連忙撐在前面的座椅上,嘴裡“嘶”地抽了口氣。
從後視鏡裡能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和額間的冷汗。
時淺渡察覺不對,問:“很疼嗎?”
“還好。”
何紓言簡短地回應一句,自己用手指輕輕地按在剛才劇痛的地方。
他沒忍住咳嗽幾下,面露痛苦,聽著還有點雜音。
時淺渡擰起眉頭,開過紅綠燈一段路程之後,把車停在了路邊。
她下車來到何紓言那側,打開車門:“哪兒疼?”
何紓言怕生地往裡退了一點,垂頭淺笑著答:“沒事,被打了幾下當然會疼,過一陣就好。”
“何老師,您也老大不小了,孰輕孰重不知道的嗎?”
時淺渡加重了“何老師”三個字。
“……”
何紓言僵硬片刻,妥協了。
他指指自己心口下方針紮一樣疼的地方。
“這裡。”
“嗯,讓我摸一下。”
時淺渡伸手摸了過去,嚇得何紓言立刻繃緊神經,要不是理智還在,他簡直想猛地拍開這隻手,離的越遠越好。
他感到對方的指肚輕柔地撫過自己的身體。
他感到自己呼吸困難,心謊的難受,頭暈目眩,惡心的感覺一波又一波的席卷過來。
胃裡翻滾,一陣想吐。
“你……學了醫?”
他努力完整地說出一句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時淺渡答:“不是,我學核物理。”
何紓言一怔,確實被這話轉移了些許注意力。
核物理啊,她學的也是物理。
難以言說的親切感讓他身上的症狀減輕了一些,但還是有點惡心。
“那你……”
還懂看病嗎?
“肋骨斷了一根,不太嚴重,但也不能拖著。”
時淺渡這雙手殺了太多人,早把人體了解的一清二楚,摸一摸感受一下,就能了解個大概。
“肋骨斷了?”何紓言錯愕道,“我沒覺得有那麼嚴重啊。”
疼是疼,但沒有疼到骨頭斷了的程度吧?
時淺渡低哼一聲:“老師不相信我說的?人的感覺經常不準,被刀子捅穿了肚子的人,很多都覺得自己不過是被人打了一拳。”
何紓言不太相信:“說得跟……你被刺傷過似的。”
“唔,我沒被捅過。”時淺渡聳聳肩膀,突然笑地有點殘忍,“但我捅過彆人啊。”
“……”
何紓言顯然沒把她的話當真,反而引發了其他不好的印象,低著頭閉了嘴。
幾年下來,他對“捅”這種字眼也有一種本能的厭惡。
時淺渡習慣了他的沉默,沒太在意。
她直起身:“彆亂動,動作太大讓骨頭錯位就問題大了。”
那隻手收回,跟人拉開距離後,何紓言總算鬆了口氣,身上的不適也漸漸消減。
時淺渡的語氣態度平淡,跟他記憶裡的幾乎沒有差彆。
他不由得問:“你……不怕我嗎?”
直到此時,他已然沒有抬頭看時淺渡的表情,隻是垂頭輕聲地問。
不怕嗎?不厭惡嗎?不排斥嗎?
竟然還主動上手觸碰他。
他以為所有人,尤其是女性,都會對性.侵犯格外的惡心。
時淺渡笑了:“你對我能有什麼威脅,我為什麼要怕你?”
普通人,她一拳能打十個,有什麼可怕的。
倒不如說,何紓言有點怕她。
她的眼睛往下一垂,掃過何紓言皮膚上的雞皮疙瘩。
這是有了肢體接觸恐懼症嗎?
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的,總之是心理上有了某種抗拒。
何紓言搭在褲子上的手指緩緩攥緊。
也是,在她眼裡,他喜歡的是年輕的男孩,不喜歡女人。
自然而然的,即便是性.侵犯也不會對她做什麼。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他也順著感覺看過去。
看到胳膊上豎起來的汗毛和徒然出現的一片雞皮疙瘩,心臟無線地下墜。
這下好了,身體上的反應都讓人覺得他討厭女人喜歡男人了。
他扯動唇角,用笑容掩飾掉什麼。
卻有些笑不出口。
疲倦地緩緩瞌上雙眼。
時淺渡回到駕駛位,關車門,係好安全帶。
直奔城區裡一個比較好的醫院而去。
一路上,何紓言一直沒有再說話。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用雙臂抱住自己,靠在車門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
跟沒有生命一樣的死寂。
他高高瘦瘦的,以前就是個行走的衣架子。
如今清減了不少,臉頰都瘦出了棱角,不說話時微微凹陷下去。
一年的調查審判加五年牢獄,一轉眼六年過去了,他明顯比過去老了一些,眼角多了一點點歲月的痕跡,加上負面的情緒氣質使然,曾經的少年氣消散,多一種頹喪之感。
看起來就是個失意的中年男人。
好像一碰就破碎,跟沒安全感的小動物似的驚慌失措。
脆弱、敏感又憂柔。
雙臂抱在一起的舉動,形成了一堵透明的牆,跟外界隔絕開來。
是典型的自我防衛行為。
時淺渡觀察了片刻,心說,原來何紓言早在出獄之前,心理就已經有些問題了。
不能說是不正常或是心理變態之類的,但一定是有嚴重的心理陰影。
真是個可憐鬼。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車停在醫院門前。
何紓言以為到了火車站,睜眼卻瞧見旁邊的建築上明明白白地豎著“門診部”幾個大字。
他一愣:“這是醫院?”
時淺渡說得理所應當:“不然呢?肋骨斷了,不去醫院去哪。”
她率先下車,饒過車頭,打開何紓言的車門。
何紓言坐在原地沒動。
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人,從頭到尾低著頭。
他清潤的聲音透露出一絲抗拒:“抱歉,我不太想去醫院。以前看到書裡說,不嚴重的骨折是可以自愈的,我就不進去了,麻煩你白跑一趟了,不好意思。”
“自愈?不看醫生不拍片,長不好長歪了怎麼辦?有碎骨怎麼辦?”時淺渡歎了一聲,“何老師,您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很像不聽話的小孩?”
她又無奈地笑了笑,衝何紓言伸出手:“下車吧。”
白淨的手落在眼前。
何紓言心頭亂糟糟的。
他面對這隻手,有點無措:“讓你看笑話了。”
時淺渡給了他善意。
她幫他解圍、關心他的傷、帶他來醫院……
這些他很感激。
可是,她知不知道,不管是無差彆的善意還是未來會消失的善意,都會很傷人?
那種公事公辦的善意會讓他這樣的人產生錯覺的,好像他出獄後一切都會慢慢變好。
然而事實是,他永遠也不可能脫離“性.侵男學生”這樣的標簽了。
跟那時的學生站在一起,他總是覺得抬不起頭來。
更何況這人還是被所有老師學生都捧在最高處的尖子生時淺渡。
心理上的痛苦是難以言說的,使人坐立難安。
他實在想逃離,逃離到一個沒有熟人的地方自己呆一會兒。
沒有獄警,沒有獄友,更沒有以前的學生和同事。
於是,他用頗為認真的口吻說道:“但是,時淺渡,我不是孩子,可以為自己負責。你沒必要幫我,畢竟,我不是什麼好人,年歲也不小了,若是被你的熟人看到跟我在一塊兒,對你也不好。”
他推了推鏡框,避開時淺渡的手,主動下了車。
這邊已經是城區,無論是打車還是坐車都很方便了。
“你把我放在這就好了,明天就是禮拜一,你回學校去吧。”他在自己的包裹裡翻了翻,拿出兩張一百塊,遞給時淺渡,溫聲道,“謝謝你幫我解圍,還讓我搭車。”
時淺渡接過錢,揣進口袋,“砰”的一聲撞上車門。
她瞥瞥門診大廳,故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真的不去拍片子看看?被人撞一下插了肺管子可能沒幾秒就會死哦。”
“……”
事實證明,死亡威脅比其他所有的話都好使多了。
沒人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熬出獄,結果轉臉就沒了性命。
何紓言聽話了,自己往醫院裡走去。
時淺渡好笑地跟在後面。
他瞧見了,剛想說他自己可以,一扭身卻疼的倒抽了口氣。
先前坐在車上,一直沒怎麼挪地方,自然不覺得傷的多厲害,多動動多走兩步,嚴重性立刻就展現出來了。
他小心地蹬上台階,因為疼痛,呼吸都不敢用太大力氣。
兩人走進醫院大廳,時淺渡讓何紓言坐在大廳裡的椅子上等著,又衝他招招手。
“老師,身份證給我一下,我給您掛號去。”
何紓言臉頰抽動了一下。
他之前不是不識好人心,也不是諱疾忌醫什麼的,隻是……
他把自己不大的包裹放在雙腿上,伸手在裡面翻了翻。
翻得他耳根發紅,越發感到在學生面前無地自容,難以喘息。
修長漂亮的手指翻到了一張紙,目光透過鏡片掃過上面的文字。
手指用力曲起,將平平整整的紙張抓出褶皺。
反正時淺渡肯定記得他的“光輝事跡”,知道那些人儘皆知的破爛事,不如坦蕩點,不是麼?
早就丟過人了,也早就被人低看一等了,藏著掖著沒什麼意思。
沉默片刻,他終是把那張紙掏了出來,垂著腦袋,略顯局促地說:“我沒有身份證,在裡面的時候過期了,這個應該可以。”
時淺渡看過去。
被抓的皺皺巴巴的紙上寫著“刑滿釋放證明”。
他把他的苦難與恥辱遞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