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陰陽怪氣大太監22(1 / 1)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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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麼?”

沈青被笑得面子上掛不住, 而時淺渡一頭紮到他胸膛上摟著他的腰,這種毫無掩飾的親昵和喜歡又叫他心裡撲通撲通直跳,不舍得板起臉把人推開。

隻得紅著耳朵,懲罰似的在時淺渡腰上輕輕擰了一下。

他威脅地說道:“你這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明目張膽地笑話本官, 以後你再敢這樣……”

時淺渡在他胸口前蹭了蹭:“說吧, 大人想怎麼報複回來?”

“再敢這樣……”沈青沉吟片刻,涼涼開口, “你以後晚上就去睡榻, 彆上本官的床。”

時淺渡故意逗弄他道:“大人怎麼知道,這不是正合我意?”

“你……!”

沈青的火氣跟委屈同時躥了上來,瞪視著眼前的人。

他把時淺渡往床下推了推,說著氣話:“那你下去, 彆賴在本官床上, 以後再也彆碰本官。”

說完,還偷偷瞥了幾眼,暗地裡觀察著時淺渡的表情神態。

“大人真是這麼想的?”

“……”

沈青不做聲。

他當然不是這麼想的。

怕就怕是,時淺渡借著玩笑說了真話。

“唔。”過了半晌, 他才淡淡地接了話茬,“本官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

故作輕鬆的語氣, 簡直要把“委屈”兩個字寫在臉上。

“我肯定是一直死賴在大人身邊了。”

時淺渡見他這樣,又笑著把人往回哄。

她仰頭啃了口沈青光潔的下巴——這時代, 跟沈青一般年齡的男人都留胡子,沈青自身雄性激素極少,也就沒什麼胡子,身上也是乾乾淨淨的, 絕不會有什麼“毛衣毛褲”。

沈青往後縮了縮頭,摸上自己的下巴:“本官……沒有胡子,挺奇怪的吧。”

彆的男人該有的一切他都沒有,連聲音抬高了時,都顯得纖細。

“一點也不奇怪!”時淺渡這回要強烈反駁他了,“我完全不能接受那些人蓄胡子,先不說紮不紮人,吃飯喝水時,有湯湯水水地不小心流下去,彆提多惡心。”

這話說得特彆真情實感,沈青彎了彎唇角。

“唔,姑且信你一回吧。”

“大人當然得信我。”

時淺渡越發覺得沈青的聲音不太對勁,不像是剛剛醒來時嗓音自帶的沙啞,反而有些像是感冒了。伸手摸了摸沈青的額頭,果然發現溫度有些不對勁兒。

她蹙蹙眉頭:“大人,你發熱了,我去跟小福子說,讓他幫你準備湯藥,再告個假吧。”

沈青看著時淺渡出去又回來,本想說他沒那麼嬌貴,然又一想……不如順勢躺下來,等著時淺渡照顧他。

於是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許是昨日四處奔波受了寒。”

頓了頓,末了又輕喃了一聲:“怪你。”

最後那句帶著鼻音的“怪你”,怎麼聽怎麼有點兒嗔怪的意味。

像是嬌氣的貓貓窩在地上滾成一團,用尾巴一下一下拍打著主人,表達不滿的同時又在撒嬌。

時淺渡好笑道:“怎麼就怪我了?”

若不是時淺渡,他怎麼會大冬天的四處奔波了整整一個下午?又怎麼會走神那麼久,像個傻子一般泡在冷水裡大半天?

沈青很想拿這個說事,可這說出來顯得太蠢笨了些,肯定要惹得時淺渡笑話他。

他收回視線:“自己想,不然還讓本官提醒你不成?”

“這我怎麼想的出來?算了,我先去跟小福子說一下情況吧。”

時淺渡拉開門,果然見到小福子正眉眼低垂地站在門口,因為知道房間裡不止是沈青一個人,便聽了動靜也沒有進去。

四周除了他自己,彆無他人。

她吩咐道:“大人有些發熱,有現成的藥就直接煎上,沒有就去請大夫,你再找人給大人告個假,今天休息一天。”

小福子垂頭稱是,退下要走。

“等一下。”時淺渡又問,“昨天大人不是在宮裡清點我拿去的物件麼,怎麼還四處奔波著了涼?”

“昨日大人發現誤會了您,所以……”

“咳咳。”

沈青在裡間重重咳嗽兩聲,提醒小福子彆亂說。

小福子立刻閉了嘴,跟時淺渡擠眉弄眼地使了使眼色,欠身離開了。

時淺渡了然,坐回床邊:“昨天我特意來大人房裡等大人回來,沒想到大人卻到處找我,最後還害的自己著涼發熱。”

沈青哪裡好意思承認這些:“誰還沒有個算計錯了的時候……”

“大人這不是算計錯了。”時淺渡打斷沈青的話,直視著他的雙眼,把話說得清清楚楚,“大人是不夠信任我。”

沈青一怔。

他想到昨天小福子問他,為什麼不能相信時小將軍?

誠然,時淺渡對他很好。

她從不把他當成異類、不把他看成低賤的奴才,她從不對他的身子露出嫌棄的神色,她主動擁抱他、親吻他,甚至他們睡在一張床上,耳鬢廝磨。

除了最後那一步,他們什麼都做過了,幾乎跟天底下所有男女沒有區彆。

可是,隻要不到最後……不,就算到了最後,他也沒法安心。

彆的男人能做的,他永遠都做不到。

他頂著有些暈沉的頭腦,緩緩地從床上撐起些身子,半倚半靠在床邊。

唇角一扯,涼薄的笑意裡摻雜著些苦悶。

“本官相信什麼呢?”他眼眸低垂,淡淡看著自己搭在錦被上的雙手,“相信你一個能文善武的貌美女子,會瞧上本官這樣百無一是的閹人,會跟本官蹉跎一輩子麼?”

頭一回把內心深處的恐懼直白地說出來,他的語氣和神色都很淡,像是在說彆人的事,像是……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

沈青總是這樣,一會兒歡心得小鹿亂撞,一會兒又憂愁得滿目愁雲。

他就像是在懸崖邊上跳舞的人,享受歡愉的同時,也面臨著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時淺渡真是見不得他這副模樣。

她輕歎一聲,把玩著沈青的手指:“大人怎麼知道不會?”

“你們時……”

沈青開了個頭,沒能繼續說下去。

他想說,你們時家如今隻剩你一個,你早晚是要恢複了身份,去嫁人的。

他想著想著,鼻尖又是一酸,很想掉眼淚。

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子難受勁兒壓下去。

他要是個男人就好了。

可惜他沒那物件,整不出孩子來。

“對了。”他岔開了話題,不願再想那殘酷的事情,“昨天晚上,小福子拿來一封你們將軍府送來的信,本官還沒看,也不知落在哪兒了,你幫本官找一下。”

時淺渡想起那封信的內容,蹙了蹙眉頭。

還好沈青還沒來得及看,要是看了……指不定又要難過成什麼樣呢。

她起身,裝模作樣地四處找了一下。

“沒瞧見啊大人,可能被折騰到哪個犄角旮旯了。”她饒了一圈又回來,渾不在意道,“不過不重要,我要是有什麼事就直接來找大人了,何須送信?”

沈青本來覺得,那封信沒準是時家想找他幫忙恢複時淺渡的身份,可現在看時淺渡的態度,越發覺得可疑。

他狐疑地想,莫不是時淺渡想故意寫信氣氣他,沒想到他先進的房間還沒看信?

反正,時淺渡是個死不正經還鬼點子賊多的小混蛋,做出什麼事都不意外。

……昨天還故意往那個箱子裡塞了一匣子玉勢!

他想到那一排白玉的物件,耳根子就開始發燒。

說不好那僅僅是想逗逗他玩,還是有意暗示些什麼?

他不清楚,又不敢問,隻能自己乾害羞。

“大人,藥來了。”

門外傳來小福子的聲音。

時淺渡取了藥回來,坐在床邊,把藥碗遞給沈青。

“先喝了藥,然後多喝點熱水,好好地躺一天休息休息,明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沈青窩在床邊,沒動:“你喂本官。”

“嗯……”時淺渡湊近了他,“敢問大人想要怎麼個喂法?”

“……你彆整那歪的邪的!過了病氣給你怎麼辦?”沈青臉色紅了大半,伸手去端碗,“算了,本官自己來吧。”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大人怎麼還臉紅了。”

時淺渡虛虛地扶著藥碗,看著沈青面色不改地把一大碗聞著就苦的藥下了肚。

她時時刻刻不忘調戲人:“大人這是想到什麼了?”

沈青白她一眼,拿帕子蹭了蹭唇角:“得了吧你。”

喝完藥,又喝了一大杯熱水,這才慢慢地躺回了床上,蓋好被子。

他側躺著,慢條斯理道:“你一個眼神,本官就能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還用你把那等不正經的下流葷話給本官說個明白麼?”

真是在軍營裡混太久了,一個大姑娘家的,嘴上什麼葷話都能說得出來。

還每回都害得他臉紅心跳個很久。

“沒想到大人這麼了解我。”

時淺渡幫他一點點地掖好了被角,手指緩緩撫上那張一開口就略顯刻薄的臉。

而他不說話時,眼皮輕瞌著,又多了兩分溫和與淡然。

食指指肚掃過額前的發絲和長而翹的睫毛,掃過眉眼與鼻梁,掃過紅潤的薄唇和微凸的喉結……最後停留在他的脖頸旁邊,輕蹭著他軟乎乎的耳垂。

她也說不好為什麼,沈青就是讓她有些著迷——看他小心翼翼地珍惜著眼前的同時,又自卑怯懦地恐懼著未來,這讓她心疼,又莫名的……冒出些許愉悅感。

喜歡看他那副患得患失的樣子。

很想把這人圈在懷裡,讓他沉溺在從未體驗過的感情和身體歡愉中。

她雙眼微眯,垂眸注視著眼前這張因為發熱而微紅的臉。

半晌,喉嚨滾了滾,她移開了視線。

“大人好好休息吧,睡一覺就好了,我先不打擾大人了。”

她起身,衣袖卻被沈青拉扯住了。

沈青沒有抬眼,神情與剛才無異,垂著眼睛。

“留下陪本官吧。”

身前的人影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他又道:“本官覺得冷。”

時淺渡彎彎唇角,無聲地笑了笑。

她脫掉才穿好沒多久的外袍,回到床上,從沈青身後圈住了他的腰,讓他大半的身子都抵在自己懷裡:“我陪著大人,大人睡吧。”

沈青沒說話,往後靠了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他神色很複雜,沉默半晌,閉上了雙眼。

在宮裡二十餘年,後來又常伴在禦前,他善於察言觀色,對那些細小的氛圍和暗流湧動異常敏感,若是他想,對方的一點兒情緒變化,他都能捕捉得到。

剛才,時淺渡撫觸他的臉頰,注視著他時……

他竟是感受到了強烈而深沉的欲念。

那種感覺,幾乎把他吞噬,幾乎讓他戰栗。

他被看得嗓子發乾。

回想一下,從前似乎也是一樣。

最初那次親吻,還有昨天的親吻,時淺渡看他的眼神都是類似的,隻不過有所掩飾,不像剛才那麼赤/裸裸的,那麼容易就能察覺。

時淺渡不僅喜歡他,而且是真的想與他親近,不由自主地觸碰他。

隻這麼一想,他的身子就軟了大半。

剛才有那麼幾個瞬間,他都想,就不管不顧地瘋這麼一回算了。

不想以後會不會叫她厭棄了,不想未來她嫁人後回想起跟他的事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恨他,也不想他日後有沒有臉面見人、會面臨何種尷尬的局面……

就荒唐這一回。

即便死了,也是無憾了。

要不是他此時正生著病,他沒準真的一個衝動就動手了。

即便沒真有什麼動作,他也異常地渴望被她觸碰,感受她的存在。

所以,才出言讓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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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的身體還行,喝了兩頓藥,貓在被窩裡休息了一個上午,到了傍晚時分,病竟然就好得差不多了,摸摸額頭一點兒都不熱了。

“確實不再燒了,好得還挺快。”

時淺渡望望窗外的天色,揉了揉有些餓的肚子。

“大人,我餓了,咱們去外面吃點東西怎麼樣?”

沈青的身子不那麼舒服。

從前隻是個小太監時,挨打受凍,導致現在受凍了或者天氣潮濕時,身體就不太得勁,尤其不喜歡去天寒地凍的外面溜達,恨不得時時刻刻地抱著個小手爐才好。

但時淺渡想出去。

他沒說什麼,直接吩咐:“小福子,備車吧。”

小福子張了張口,但沒插話。

時淺渡想吃鮮蝦餛飩,他們便去了京城中做鮮蝦餛飩最有名氣的慶春樓。

馬車停在燈火通明的街市上。

時老爺子今日被過去的幾個徒弟兼下屬請出來一同晚膳,正在慶春樓二層臨街的雅間中。

他飲酒的空擋,往窗外一瞥。

隻見時淺渡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跳了下來,回頭衝車上伸出了手。

接著,車裡伸出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被她扶著手臂下了車。

正是沈青。

時老爺子執著酒杯的手一頓,眉頭輕輕地擰了起來。

自家孫女,跟沈青一塊兒來了酒樓??

這一幕讓他打心底裡不太舒服,不過也沒想的太多,畢竟他本人也是有求於沈青,昨天剛給沈青寫了信,說不定——他們兩人過來,正是一起商量恢複女兒身的事情?

時淺渡被人一盯就感覺到了。

她往往一瞥,就瞧見了那位算不上多熟的祖父。

而且這祖父還想讓她嫁人生孩子去。

從前接觸不算太多太頻繁,她對時老爺子的印象還行,但自從看到了那封信後,印象就急轉直下——要知道,這時老爺子壓根沒有提前跟她商量,就直接把事情跟沈青說去了!

要不是她當時就在沈青的房間裡,到現在還不知道家裡人是這個想法。

這實在是可笑至極。

本以為時老爺子在戰場上經曆過風風雨雨,現在時家又是靠著她在支撐,老爺子應該會尊重她的想法。

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多了。

時老爺子就是個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大家長。

在開開心心的時候碰上,實在倒黴,但她沒打算避開。

早晚都要碰上,那今天就今天吧。

跟沈青一塊進了二樓的雅間後,時淺渡很不爽地一口氣點了四五個菜。

點完才問:“大人,你有什麼想吃的?”

“本官沒什麼偏好,你看著來。”沈青身上披著梅花紋大氅,手裡抱個精致的紫金小暖爐,淡淡地掃了眼店小二,“把你們這兒最好的點心都來一份,去吧。”

“是,保證給客官上最好的點心!”

店小二應聲離開雅間,為他們關好了門。

時淺渡笑著往沈青身邊挪了挪:“大人這麼想著我。”

“本官喜歡而已,彆自作多情。”

沈青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手指敲打在小手爐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他眼珠一轉,瞥瞥自己對面的座位:“坐對面去。”

時淺渡聳聳肩膀,換了個地方,大咧咧地翹起二郎腿:“大人是怕……被我祖父看見吧?”

沈青端坐著白她一眼:“你瞧見了還湊到本官身邊來。”

他們倆在外不能叫人看見太過親密的舉動,更彆提是時老爺子了。

“我不介意啊。”

時淺渡的話音剛剛落下,門就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渡兒。”時臻先是喚了自家孫女一聲,接著看向沈青道,“沒想到老夫能在這兒碰見沈大人。”

“時老將軍不用客氣。”

沈青點頭致意,語調平淡得毫無波瀾。

他說話時,唇畔總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叫人看不出態度。

時臻心裡嘀咕,這沈青還是一如既往的難以琢磨,渡兒從前打仗多,在京城中的往來太少,在他面前,可彆吃虧了。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沈大人,昨……”

“祖父。”時淺渡忽然起身,表情頗為認真,“我與沈大人正有要事詳談,祖父若是不著急,不然等下次再說吧。”

時臻被小輩打斷了話,眉頭擰起來一些:“渡兒,最基本的禮儀都忘了麼?”

他輕斥完,又看向沈青:“沈大人見笑了。”

話說回來,昨天才寫了信叫人送過去,今天就繼續說這事,確實顯得著急了些。

沈青就算是看了信上的內容,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給出他回複。

“既然你跟沈大人有事,那老夫的事往後再說。”

他想,所謂要事應該就是過年的宮宴警戒之事吧。

渡兒跟沈青共事倒是沒什麼,可若是經常被人看到一起出入酒樓,恐怕不太好。

“渡兒,出來一下。”

時淺渡走到外面,關上了門:“祖父,什麼事?”

“昨日我寫了信,請沈大人幫忙想想辦法,讓你恢複女子身份。”時臻輕蹙著眉頭,蒼老的面容上露出幾分擔憂,“沈大人同你提起這事沒有?”

“暫時沒有。”

“唉,果然不可能這麼快就有回複,不過你過去幫了沈大人不少,他這人雖然不算多正直,但不喜歡欠彆人人情,老夫請他幫忙,他看在過去種種的面子上,應該是會幫忙的。”

時老爺子過去在朝為官數十載,對沈青的性子有所了解。

他拍了拍自家孫女的肩膀,輕歎了一聲:“咱們時家以後就靠你了,待你回複了身份,祖父一定想辦法,為你找個最合心意的夫婿。”

這個口氣,看似關心和擔憂,卻不真是那麼回事。

一句話,就把“時淺渡”這個人的命運書寫了。

讓她“成為男子”,她就要成為男子;讓她“恢複成女人”,就要恢複成女人。

就跟她不是人,而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的機器一樣。

時老爺子是關心她的沒錯,但這種關心,是基於“家族發展”為前提的。

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家族,所以才會關心她,而不是因為,她是這位老人的親人、是這位老人的孫女。

如果她沒有習武的天賦,沒有赫赫的戰功,現在是什麼態度,就不得而知了。

時淺渡知道,這種想法才是古時候最普遍的想法,她也知道人是很難超越時代的限製的。

但她還是很不爽很不爽。

“所以,祖父想讓我是男,我就要是男,想讓我是女,我就要是女麼?家裡需要有人出征打仗,我就要好好地做男人,等我立了戰功穩定了家族地位,家裡需要有人生孩子,我就要乖乖地回去做女人,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

時臻被她說的一愣。

這個孫女一向最聽家裡的話,之前她兄長去世、讓她裝扮成男子時,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現在恢複原本的女子身份,她不願意麼?

“你這是什麼話?”他被小輩頂撞,多少有些不悅,“為時家光宗耀祖、開枝散葉,是你的責任!你越是有實力有能力,這份責任就越重!”

時淺渡覺得沒必要跟一個思想根深蒂固的老爺子置氣,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岔開話題:“我和沈大人還有事,就先進去了。”

這個時代,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裡走一遭,能不能活下來都是一回事。

恐怕“時淺渡”要是真去成親生孩子了,她死了留下個男孩,家裡還得拍手叫好呢。

時臻臉色不太好,又礙於酒樓的環境,沒法直接斥責。

他板著臉,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提醒:“沈青就算再受皇上寵信,也隻是個太監,你彆跟他走得太近,經常叫人瞧見你們在一塊兒,對你恢複身份之後的影響不好。”

時淺渡腳步一頓,反過來陰陽怪氣道:“他就是個太監,一個大男人找個太監幫忙算什麼啊,影響多不好?”

撂下這麼句話,她頭也沒回地進了雅間,把時老爺子氣個夠嗆。

這個孫女,準是被沈青這臭太監給帶壞了!

他可得儘快想辦法,讓時淺渡恢複女子的身份!

時淺渡進門後,轉臉就揚起了懶洋洋的笑意:“大人,久等了。”

“嗬,比本官想象中還快一點。”沈青把茶杯往前推了過去,意味不明地說,“本官聽著,你跟時老將軍好像聊得不是那麼愉悅?”

外面的聲音很小,他在裡面聽不太清楚,隻能隱約地感覺到語調。

桌上已經上了盤菜,時淺渡動筷夾了一口。

她說得渾不在意:“家裡總想控製我,讓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沈青唇畔的笑意褪去了些許:“比如呢?”

“大人不用擔心,從七年前父親生病臥床開始,時家就全靠我撐著,沒有我,時家早就沒落了,還談什麼以後啊。”時淺渡說得篤定,“我肯定不會受家裡的掌控,也不會因為家裡的事……影響我跟大人的關係的。”

“……”

沈青覺得,時淺渡這話似乎意有所指,像是知道了他一直以來在擔心著什麼。

他默默地喝了口茶,沒有立刻回話。

“我的生活肯定是要掌握在我自己手裡,當然了,我喜歡誰……”時淺渡揚起唇角,笑得張揚又燦爛,“也是一樣。”

沈青的臉色驀的一紅。

他回想起上午時淺渡盯著他的目光。

沉靜又危險,充滿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心頭冒出了希冀。

希望她能一直如現在這般在意他,希望她真的能強大到掌控自己的生活。

……

賑災的隊伍回京時,就距離年關沒幾天了。

宮中上下都在忙活著。

沈青昨日因為自己的事耽擱了半天,這天又因病休息了一日。

皇上看他賑災幾個月很是辛苦,所以對他十分寬泛,但他自己覺得實在不能再多耽擱,第二天一早就去宮裡忙了,一忙就是好幾天,一直宿在宮裡沒能回府。

今年皇上打算在宮裡宴請群臣,所以各項事務尤其的多。

沈青不在京中的日子裡,其他人已經準備的七七八八,他回來後,也就是照例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確認到時候不會出什麼差錯。

宮宴在即,他腳不離地地在宮裡走了大半天。

好不容易有時間能歇歇腳吃口飯,又被傳了話,說皇上找他。

他一路從司膳省來到禦前,跪地開口:“皇上,您找奴才。”

“快起來吧,彆跪著了。”

孫正梧擺擺手,他跟沈青說過好幾回了,不用一直跪,這人非不聽,次次都跪一遍。

他放下手裡的書冊,緩聲道:“朕剛才忽然想到,時淺渡今年應是二十有一了吧?”

沈青眼皮一跳,有了不好的預感。

“回皇上的話,時小將軍前些日子長了一歲,二十有二了。”

孫正梧有點意外:“嗯?那怎麼沒聽說他過生辰的事?”

“皇上忘了,時小將軍從前有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沈青頓了一頓,“妹妹,自打妹妹害病去了之後,她便不再過生辰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朕想起來了。”孫正梧歎了一聲,“確實可惜。”

他搖搖頭,又回到了正題。

“朕看他年紀不小了,卻到現在還未取妻,今晚便是宮宴了,朕想著,要不借此機會給他賜上一門好的親事,永安再有一個月便及笄……沈青?”

他發現沈青走神,並未生氣,反而輕笑:“能看見你在朕面前跑了神,也是天下奇聞了。”

沈青恍然回神,快速跪地叩首。

“奴才禦前失儀,實在該死,請皇上責罰。”

“起來起來,朕又沒生氣,你跪什麼跪?”孫正梧拍拍桌子,開玩笑道,“你要是這麼喜歡跪,一會兒自己去外面跪上一個時辰好了。”

他舉起茶杯,淺淺地飲了一口:“朕知道你與時淺渡有些交情,不如你為朕參謀參謀?”

“奴才……”

沈青知道這婚肯定是不能賜,腦子嗡嗡直響,亂了套了。

他也搬出了時淺渡父親幫她做擋箭牌:“奴才曾聽時小將軍說起過,她要為父親守孝三年,不去考慮娶親之事,如今才將將過半,恐怕……她無意於此。”

“他倒是個孝順的。”孫正梧摸摸胡子,還是沒停下,“這婚事可以先不辦,但總要先考慮著,永安是個好孩子,還有韓家長女也不錯……就是不知時淺渡是否會中意,畢竟是忠心不二的有功之臣,時家又隻剩下他一個獨苗,朕還是希望能給他選門好的婚事。”

沈青苦笑,看來皇上是非要給時淺渡賜婚不可了。

就算不是在宮宴上,也不遠了。

到那個時候,時淺渡暴露身份是必然,恢複女兒身也是必然,以皇上的性子,肯定又要給她賜個好的夫婿,然後……結親。

想保持著與平時無異的輕鬆表情,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他口是心非地說著:“奴才雖是與時小將軍有些交情,不過……這種男女之事,奴才不懂,時小將軍怎麼也不會跟奴才聊起,恐怕要讓皇上失望了。”

“唉,也是,唯獨這種事,你幫不上朕的忙。”

孫正梧歎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

他沉吟片刻,說道:“今天就賜婚,時間確實是太緊了些,等宮宴過後,朕把時淺渡召到宮裡,親自問問他有沒有中意的人,隻要對方家世清白,朕肯定給他作主。”

沈青的嘴唇抽動了兩下。

他壓著愈發急促的呼吸,勉強扯出一抹笑容:“皇上說的是。”

每多說一個字,心裡就疼上一分。

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看起來狼狽至極。

皇上的賜婚,避無可避。

他的美夢啊……

用不了多久,就會倒頭了。

他從殿中退出來後,小福子立刻迎了過來:“大人。”

沈青的聲音帶著倦意:“走吧。”

小福子覺得自家大人的神情又不太對勁兒。

自從大人跟時小將軍有了不一般的關係之後,就總是這樣,一會兒悶悶不樂的,一會兒又抿著唇偷笑,悲悲喜喜,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大人還未用午膳,早晨也隻用了那麼一點兒,這樣下去,身子怕是支撐不住。”

“沒事,以前也是餓慣了的,沒那麼嬌貴。”

沈青搖搖頭,雙手負在身後,手指緩緩地收緊了。

他想見時淺渡。

想被她摟著,貓在耳邊說兩句哄他的話。

真是的,自從知道時淺渡會哄他之後,他好像比從前脆弱了很多,一碰上什麼有關時淺渡的事情,就總想著要她的安慰。

等以後皇上真的賜了婚,她屬於了彆人之後……他可怎麼辦呐。

空中懸著的太陽一點點地往西邊落去。

宮裡漸漸地燃起了燈,將黑夜照亮。

此次宮宴,凡五品以上官員和於國有功之臣都在宴請之列,籌辦宮宴的地方已經擺好了整齊的桌椅,由於人數不算少,占據了很大一片地方。

日落之後,就有官員陸陸續續地在宮中太監的引領下,來到宴上先行休息。

官員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相互說著祝賀的話語,等待著最終皇上到來。

宴上細細碎碎的交談聲此起彼伏,氣氛很是融洽。

沈青忙活了一整天,在他經常落腳休息的耳房裡坐下,伸手錘了錘小腿。

在偌大的宮城裡從早走到晚,小腿上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酸痛難忍。

小福子給沈青倒了杯熱水送上來:“大人,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

沈青接過杯子,捧在手裡暖了暖。

他問:“時小將軍到了麼?”

他想去跟時淺渡說賜婚的事,就算改變不了結果,提前知會一聲也是好的。

還想著……聽她說兩句哄人的話。

“大人就這麼想我啊?”

帶著揶揄笑意的聲音響起,隻見一道人影劃過,時淺渡不知從哪躥了出來。

她拿起水杯放在小福子手裡:“你先出去吧。”

小福子很知趣,立馬拿著杯子退下。

“好奇怪,大人的手怎麼還這麼涼?”

時淺渡捧著沈青冰涼的雙手,放在唇畔呼了口熱氣。

沈青隻以為她在說手涼的事,淡淡道:“本官從小就這樣,早就習慣了。”

“不對,都說手涼的人沒人疼。”時淺渡吻了吻沈青的指尖,懶洋洋地笑了起來,“現在大人有人疼,手不應該這麼涼了才對啊。”

沈青一愣。

心裡邊,暖意和悲涼同時湧了上來。

是啊,她疼他。

可日後皇上賜了婚,她見了彆的男人的好——

那人應是學識淵博,不拈酸吃醋、不隨意耍性子、不整天嗆人,有男人該有的擔當,還會主動哄著她、把她捧在手心裡,總之,處處比他像個男人。

碰見了這樣的好夫婿後,時淺渡還會像現在這樣疼他、幫他捂手嗎?

沈青緊繃著的臉頰動了動,聲音不大,失落儘顯:“皇上想給你賜婚。”

這嗓音哽著,說得艱難,還有些水汽。

時淺渡也跟著一愣。

她差點都忘了,皇上還能主動給她賜婚。

“不會是……一會宮宴上直接來吧?”

沈青搖搖頭:“估計過幾日,皇上會在召你入宮時,跟你提起的。”

“嗐,那大人你愁眉苦臉個什麼?”

時淺渡一下子笑出聲來,把人直接摟在了懷裡。

她蹭蹭沈青發涼的臉頰:“隻要不是直接給出個賜婚的結果,那就好說了,大人不用擔心,我會好好解決的。”

被人擁進懷裡的那一瞬,沈青很想掉眼淚。

他真是越來越愛哭了。

明明六七歲剛剛進宮時,被打被罵他都很少這麼委屈地想哭。

他雙臂緩緩地摟住了時淺渡的腰,抱得越來越緊:“你能解決?這可不是隨便說說,動動嘴皮子就行的。”

暗地裡,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皇上肯定想不到吧,要被賜婚的時小將軍,會親昵地抱著他這麼個閹人,輕聲好語地哄他。

時小將軍,喜歡的是他。

至少此時此刻,喜歡的是他。

手指一點一點地用力,死死抓住了時淺渡的衣裳,好像要用上畢生的力氣。

皇命難違,即便她說的那麼篤定,那麼胸有成竹……

嗬,他還是覺得很難說。

他告訴自己,反正無論如何,他都隻能跟時淺渡背著人偷偷摸摸地進行,就算她成了親,他們依然可以偷偷地見面。

他願意等,等她在充實的新生活裡偶爾地想起他。

“大人。”小福子隔著門輕喚了一聲,“有人找。”

沈青緩緩鬆開了手,面不改色地把自己褶皺的衣裳打理整齊,像是從來沒與人碰過面。

他離開之前,直直地看著時淺渡半晌,頭一次主動上前,探頭親在了她的唇畔。

說是親不太準確,他那是咬了一口。

咬得時淺渡嘴角生疼,舌頭一舔,還見了血腥味。

她笑:“大人,你這咬的有點狠吧?”

說話間,又有血絲從唇上冒了出來。

沈青又一次勾住她的下巴,輕吮了過去。

片刻之後,他離開:“宮宴前後這幾天,本官都會很忙,就不回府去住了,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去宴上吧。”

時淺渡摸摸下巴。

總覺得沈青這像是“最後的彆離”。

像是有點……認命。

耳房的門打開又關上。

“誰找本官?”沈青問。

小福子邊帶路邊回答:“是時老將軍,上回小的看時小將軍他們關係似乎不是特彆好,剛才就沒敢直說,怕他們有什麼事情,會在宮宴之前吵起來。”

沈青沒應聲,心裡有了思量。

自打上回在慶春樓時,時臻主動想跟他說話,他就猜出了對方想說什麼。

在宮道上七彎八拐地,來到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

四下無人,一眼就看到了時臻。

他微微垂頭:“時老將軍。”

“沈大人。”

時臻客套了幾句,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他道:“上次老夫差人送到府上的信,沈大人可曾看過?”

沈青掀起眼皮,沒動聲色:“時老將軍有話請講。”

心跳一點點加速。

在跳到最快的那一瞬,他聽見——

“關於渡兒恢複女兒身的事,還要沈大人幫忙想想辦法,運籌一下啊。”

嗬。

他聽見自己心中有個聲音在輕笑。

悲哀又自嘲地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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