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陰陽怪氣大太監1(1 / 1)

第一百三十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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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編號00181時淺渡傳輸成功。]

[身份匹配成功。]

[世界參數調整成功。]

“將軍!將軍!你沒事吧, 將軍!”

一陣急切又吵鬨的呼喚聲把時淺渡從黑暗中吵醒。

頭腦暈眩沉重,身體好像散了架一樣,火燎燎的疼。

時淺渡皺著眉頭睜開雙眼,隱約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 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 接著視線由模糊逐漸轉為清晰, 看到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

小夥子臉上臟兮兮的,好像在土地裡滾了一大圈, 還有些擦傷。

他臉上滿是焦急:“將軍, 你還好嗎?”

時淺渡實話實說:“……不太好,骨頭散架了。”

尤其是右側肩膀和腰,好像狠狠地摔一下,在地上搓出去了好幾米似的。

她那麼怕疼一個人, 不由得齜牙咧嘴。

“將軍剛才不小心墜馬了, 好像失去了知覺似的,可把屬下給嚇壞了。”小夥子見她還能說話,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很嚴重, 沒有骨折,剛才軍醫看過,應該也沒有什麼內傷, 將軍自己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你要是出事了, 我們可就是群龍無首了。”

“……”

很好,終於等到了在時空傳送過程中,摔下馬這種損事了。

時淺渡扶著脖子扭了扭,感覺問題不大。

她撐著腿起來:“我沒大事, 就是有點疼。”

“等這次回去,將軍一定要好好找大夫看一看,萬一有什麼病症,也好及時醫治啊。”小夥子眉宇間疊出褶皺,他攙扶著時淺渡起來,還摟著她的腰,“將軍慢點,還能靈活活動嗎?”

時淺渡因為腰間的手頓了頓。

這種舉動太親切了,而眼前的馬匹、軍隊、服飾都告訴她,這是古代的小世界。既然是古代,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男女之間這麼親切,實在是不正常。

她動了兩下,覺得胸口好像有纏著布,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個身份八成是在女扮男裝。

大致摸清楚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她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肩膀在地上挫的是真疼,估計肯定是青腫一片了。

她聽力極好,這時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切沉重的腳步聲。

沒一分鐘,就有一個身穿軟甲的士兵急匆匆地穿過綿長的軍隊跑了過來,衝到時淺渡面前跪地抱拳,喘著氣說道:“報!將軍,沈青……沈大人所在的前鋒隊伍遭到敵國偷襲,情況十分危險!”

時淺渡不知道這裡所說的沈大人是誰,但能聽出來這位沈大人的地位不一般,不過不太招人待見,所以下面的人才會下意識地叫了他全名,又才改口喚“大人”。

她揉了揉還在疼的大胯,皺著眉頭上了馬。

沒有拖著時間也沒有太著急,隻道:“通知大家,打起精神,騎兵先跟我走,營救沈大人。”

“是!”士兵起身繼續奔走,“起來了,準備出發!騎兵先行,跟著將軍!”

時淺渡是喜歡跟人廝殺打架的,不過各個小世界裡,能跟她匹敵,並且讓她覺得有趣的對手,實在是太少了,殺那些人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實在沒什麼意思。

整個部隊因為她剛才的暈厥而停滯,現在重整隊伍速度很快。

不出十分鐘,就已經準備完畢。

在騎馬去往救援的時候,時淺渡一心二用地打開時管局係統,查看了這個小世界的情況。

她是武將世家時家的女兒。

時家世代忠良,一直都是國家武將中的中堅力量。如今國力逐漸衰微,內憂外患嚴重,急需武將人才,可時家子孫不旺,到了她這一代,隻有她和一個雙胞胎哥哥。

她的哥哥在七歲時意外死亡,時家對外宣布了她的死訊,從此,她就頂替了哥哥的身份,女扮男裝開始了軍旅生涯。

令家裡高興的是,她比哥哥更有習武天賦,從十二歲開始隨父親四處征戰,立下無數戰功。

十七歲時,就已經被封為從二品的鎮軍大將軍,是整個國家中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

如今二十一歲的年紀,是軍隊中名副其實的老人,很有威望。

剛才那個照顧她的小夥子叫趙梓天,從她從軍開始,就是她的小跟班,跟她一路晉升上來,現在是她的副將。

這個一直追隨著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恐怕真正知道她是個女孩的,也就隻有時家人了。

而這個世界的任務目標,就是……沈青。

一個權勢頗大的太監。

前朝藩王叛亂時,由於護送在先帝身邊誓死追隨的,幾乎都是宦官,也正是無數宦官的拚死護衛,才讓先帝保留了一條命,這也就導致先帝覺得,宦官才是最忠心、最靠譜的。

先帝在位四十三年,藩王叛亂後的三十多年,一直重用宦官,宮外賜府乃至升官加爵都是很常見的,甚至京郊禁軍都交給心腹宦官掌管。

宦官地位抬升,必定引起滿朝文武的不滿,然而內侍是距離皇上最近的人,又得先帝寵信,所以幾十年來,文武百官都沒能鬥過宦官群體,處處被壓上一頭。

從此,宦官成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位高權重的宦官開始養門客、收養子,藩鎮節度使都擠破了頭與宦官結交。①

當今聖上受先帝影響,也喜歡任用宦官。

不過,畢竟是沒有“過命”的程度,他能感覺到百官的不滿,也漸漸用懷柔的手段慢慢均衡兩者之間的天平,宦官的權利比起先帝在時有所削弱。

百官察覺到上面的動作,早就不甘被閹人壓上一頭,就多方策劃著讓閹黨倒台。

沈青從一個任人打罵的小太監一路往上爬,現在是內侍省的內侍長,同時是京郊禁軍名義上的統領,被宮外賜府,香車寶馬、奇異珍寶、高官厚祿樣樣不缺,又深受皇上信任,可以說是大權在握,風光無兩。

他不算是壞人,也不算是好人。

從小就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被家裡人為了一袋米賣入宮中,受儘苦難,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愛錢財愛權勢,該自私的時候自私,該狠心的時候狠心,從這方面看,不算好人。

不過他從來都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並不迫害忠良,也不過分勞民傷財,更沒有欺君罔上、篡黨奪權的想法,從這裡看,也不算壞人。

他在朝中,主要負責宮中之事,皇宮裡的大小事宜都要經他的過目準許。

按理說,是不需要出京,更不需要隨軍的。

然而敵國來犯、我軍連連敗北的情況下,不少朝臣向上諫言,請皇上身邊最得力的沈青監軍。

由於先帝時早就有宦官監軍的先例,皇上便同意了諫言,讓沈青隨軍。

朝中官員正是打算借著這個機會,來讓沈青死無葬身之地。

按照小世界原本的走向,沈青身邊的護衛薄弱,被敵軍與大軍主力衝散,被逼到了懸崖邊,墜落懸崖。他命大,醒過來後,沒見到我軍的營救,卻發現有武將領兵四處追捕他的行蹤。

這時,他就確信了,是朝中有人一心讓他去死。

他失蹤的這段時間裡,受儘了數不清的苦楚和災難。

同時,朝中的局勢開始逆轉,不少有品級的大小太監死於非命,不管是好的壞的還是兢兢業業的,全都因為是宦官而被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被投進監牢,被百官與世人無儘地嘲諷,死後還被扒光了衣服掛在鬨市之中,被萬人觀賞、嘲諷唾罵。

在暗中目睹了整個過程,自此,他就開始複仇的計劃。

更狠厲、更無情,不擇手段,一點點地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勢,並且把仇害他的人全都扳倒,興起了一場掀天揭地的瘋狂報複。

禍亂朝綱,陷萬民於苦難,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

所以……她現在面臨的節點,就是沈青墜崖那場戰役吧。

上一秒還不那麼正經的時淺渡,在看完係統資料後,眉頭稍微斂起了一點。

她打開係統地圖,看了看沈青此時的位置,已經很接近地圖上標記著懸崖的地點了。

看來時間很緊急……

她在一片馬蹄聲中,衝趙梓天大聲喊道:“你帶人繼續,我先走一步。”

說完,一掌拍在馬屁股上,頓時飛躥出了十數米。

“將軍!將軍注意安危啊!”

趙梓天喊了兩聲,也沒等到回應。

時淺渡的馬是數一數二的戰馬,比他們的速度要快上不少,跑快了後面的人肯定追不上。

他咬咬牙,歎了一聲,對後面的人道:“將軍先行一步,你們都聽我指揮。”

-

沈青已經被逼到了絕處。

身邊兩個從京中跟來的心腹內侍在兩分鐘前死在眼前,他一路退到了懸崖邊上,隻需回頭,就能看到後面的萬丈深淵。

每個人都貪生怕死,他也一樣。

薄唇緊抿著,瀕死的恐懼讓他的臉頰輕輕抽動,額頭上有冷汗順著眉骨滑落。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就是此次的監軍,大梁皇帝老兒的心腹宦官沈青吧。”

敵國為首的將領騎著高頭大馬,手持長戟,身後染血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雙眼微眯,哈哈大笑道:“我還真是好運氣,碰上了沈青沈大人,若是把你的腦袋帶回去,少說可以連升三級……再把你的頭送給你們大梁皇帝,應該比你們軍隊大敗更有殺傷力吧?”

沈青不太顯眼的喉結滾了滾。

他跟隻聽命於他的手下被敵軍衝散,混亂之中,大梁軍中竟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他這個監軍不見了,這屬實有些奇怪,奇怪到他覺得……這是故意的。

要是他有命活,肯定要把這件事好好地徹查一遍,看看到底是誰在搗鬼。

可惜,以眼前的情況,他怕是命不久矣。

染血的長刀離他不過數米,更有三四十人圍在他四周,就算再是抵抗躲閃,不出兩分鐘也必定死於非命。

對於死亡的恐懼襲來,按在腹部傷口上的手指在打顫。

手下是黏膩溫熱的觸感,血液滲透衣裳,汩汩湧出,好似生命在流逝。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卻強撐著身子,不叫人看出內心的恐懼。

外表上看,依然保持著了平靜,不曾慌亂。

他薄唇張開,語氣很淡,出口便是涼薄的諷刺與嘲弄:“你這春秋大夢做的倒是不賴,可惜本官一介閹人,活著沒準還能有兩分作用,可死了就死了,沒人會在意。”

“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麼說就是為了得到苟活的機會。”敵方將領輕哼一聲,長戟在手中一旋,命令手下道,“給我砍下他的腦袋!”

“是!”士兵應聲上前。

沈青的呼吸漸漸緊促,看著沾著粘稠血液的砍刀愈來愈近。

若是不跑,被砍死那就是死了。

若是往後跳崖,或許還能碰上藤蔓樹枝,活上一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打算往後跑,跳下懸崖。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一陣馬蹄聲漸進,直奔這邊過來。

他一愣,看著那位赫赫有名的時小將軍手持長刀,策馬而來,瞬間就衝散了數十敵軍的包圍!

凡時小將軍所到之處,必定傳來一聲慘叫,血花飛濺,勢不可擋。

聖上親賜的軟甲在陽光下反射著晶亮的光,那把祖傳的黑刀如虹般突進,精準地沒入敵軍的咽喉,刀刀致命。

那張年輕的臉上漫不經心的,唇角微微向上揚起,笑得張揚又欠揍。

在乾脆利落地殺死一人後,視線一轉,帶著淡淡的笑意掃向了他,剛好跟他對視。

莫名讓人安心,好像所有事情,都被這位年輕的將軍握在手裡。

這是……來救他的。

敵方將領手持長戟上前應戰,發覺自己不是對手後,大喝一聲:“快殺了沈青啊!”

就在沈青身旁不遠處,被時淺渡嚇破了膽子的士兵恍然回神,轉身舉刀砍向了沈青!

沈青用最後的力氣躲過兩刀,在躲閃的過程中,腳下一個踏空——

身子一輕,他瞪大雙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緩慢。

掉下去了。

要死了。

崖上有漆黑的刀刃伴隨著鮮血劃過,血花飛濺到他的臉上。

下一秒,隻見那個為京城中無數女子所傾慕的俊秀面容竄進視線中……

時小將軍,也跟著跳下來了。

那道靈活的身影在空中幾個翻轉,一把摟住了他的腰,把他死死抱在身上,同時,長刀深深地刺進岩石裡,帶著“咯嘣”的脆響,往下滑了數米才停下。

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身前的人,看著近在咫尺的側臉,不可置信。

時小將軍跟他不熟,沒有交情,也沒有矛盾。

總之,沒有救他的理由。

更是沒有舍身救他的理由。

他不是很懂。

不過,獲救了……就好。

他猛地鬆了口氣,也來不及想是不是跟個男人貼身抱在一塊兒了,抬頭往懸崖上面一看。

陽光被一片陰影擋住了。

是敵方將領,拿著長戟對準著他們,隻要用力一擲,或許就能把他們倆串成串。

沈青才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微喘著氣,一開口就下意識地拿著嘲諷的腔調:“本官怎麼不知道,時小將軍是個這樣衝動無腦之人。”

被直徑有五六厘米的長戟直接穿成人串,相當於在身上戳個巨大的圓洞。

這還不如讓他直接掉下去呢。

“沈大人,彆著急啊。”

時淺渡彎彎唇角,並不在意。

她逆光瞧著懸崖上的敵人,緩聲笑道:“喂,我給你十秒鐘的時間選擇逃跑送信還是留下,過期不候。”

說著,她還不正經地吹了個口哨。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被逼到絕路的人。

敵人被那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望,背脊“刷”地冷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時淺渡是他們最難辦的敵人之一,沈青又深受大梁皇帝的寵信,如果能把這兩人殺死……他就能有享用不完的榮華富貴。

想到這裡,就算莫名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他還是頓住腳步。

兩個掛在懸崖上的人,他好不容易碰到這樣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

他有些退縮的眼神堅定起來,充滿著殺意。

手臂將長戟舉起,瞄準了兩人。

時淺渡扯扯唇角,側臉在沈青耳畔說道:“抱緊我的脖子,閉眼彆看。”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沈青下意識地縮了一點,微斂起眉頭,不自在地緊緊摟住時淺渡。

心裡不由得想,還閉眼彆看,他這麼多年什麼殘忍的場面沒見過,也太瞧不起他了。

長戟猛地投擲的同時,時淺渡抬腳往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一點,騰到半空,又一腳狠狠踩在刀柄上,以插在岩石上的刀柄為踏板,躲過長戟的同時,將長戟一把握住。

下一秒,手臂用力一擲。

長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就穿透了敵軍將領的胸膛!

那人瞪大雙眼,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看都的一切,不敢相信竟然能有人借著插在懸崖上的刀柄翻上懸崖,徒手接住十幾斤重的長戟,給了他致命一擊。

時淺渡抱著沈青,翻身落地。

沈青腹部受了重傷,經她這麼在空中旋來轉去的,剛一落地上,意識到自己安全了之後,力氣立刻泄掉了大半,暈死了過去。

“嘖,這麼不禁轉悠的嗎?”

時淺渡輕笑一聲,手指勾了勾,漆黑的長刀很快就回到了她的手裡。

她視線一轉,瞥向死透了的敵方將領:“富貴險中求,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求得起富貴的。”

……

那張淡笑著的漫不經心的臉,一遍一遍在他腦海中出現。

那人獨自一人衝破重圍,殺死無數敵軍,緊隨他跳下懸崖,毫無間隙地抱住他,在最危難的時刻,救了他的性命。

真奇怪。

文武百官哪個不是對他們閹人陰奉陽違,表面上捧著,背地裡唾罵。

人人恨不得他去死,那人完全沒有理由這麼做。

然而奇怪之處不隻是這裡,還有……

沈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胸口不斷上下浮動。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來來往往的,看起來有很多人圍在附近。

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說話。

“不行啊,傷口止不住。”

“沈大人已經失血過多了,再這麼下去,命恐怕保不住了。”

“這可怎麼辦,萬一皇上怪罪下來……”

沈青身上有幾處刀傷,腹部那道傷口尤其嚴重,流血不止。

他剛剛醒過來,意識還不是很清晰。

不過他終於想到了,比起時小將軍救他性命,更奇怪的點是什麼——

是那雙眼裡的神情。

世人皆厭惡閹人,不男不女,不陰不陽。

在世人眼裡,閹人就是最下賤的存在,豬狗不如,隻配被人踩在腳底下奴役。也正因為如此,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是被皇上寵信,他們走到哪,都承受著隱藏在暗處的蔑視與厭惡的目光。

可時小將軍完全沒有那種神情。

救他性命,可以是因為怕他死了,被皇上責罰怪罪。

不厭惡他閹人身份,豪不介懷地摟住他……這就沒什麼外因了吧。

一片身體上的痛楚中,沈青的意識漸漸地清醒。

他看到了軍醫惶恐的表情。

嘴唇動了動,用虛弱的聲音說道:“這是什麼表情,本官還以為……你們在哭喪呢。”

“這時候還知道嘲諷人,看來是問題不大。”時淺渡笑了一聲,湊過去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傷口,“你們不行就我來吧,快去給我準備針線、烈酒和蠟燭。”

這時候還沒有縫合技術,軍醫不懂:“時小將軍,你要針線是……”

時淺渡白他一眼:“還不快去?真等著給你們沈大人哭喪嗎?”頓了頓,她又道,“有麻醉散的話也給我帶過來。”

跟著軍醫一道而來的藥童表情尷尬,怯生生道:“回將軍的話,麻醉散用……用完了。”

時淺渡沉默片刻,還是不正經:“……也行,那就讓你們沈大人自己忍著吧。”

沈青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眯著眼睛,盯著時淺渡:“你要做什麼?”

“將軍,您要的東西到了。”趙梓天小跑著來到房間裡。

時淺渡上手就開始給針線消毒,說得異常輕鬆,跟討論今天吃什麼似的:“當然是幫你把傷口縫起來了。”

“這?!”軍醫當場傻眼,滿臉惶恐,“小將軍,這……萬萬使不得啊!從未聽說過這種方法給人治病的,畢竟人也不是衣裳物件,這怎麼能行?你不是大夫,可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

這萬一把人給治死了,時小將軍軍功無數,再怎麼也不會死。

可他不一樣啊!

真要是把這位大宦官給治死了,彆說是他,他全家都得掉腦袋!

沈青本人的臉色也不太好。

就如同軍醫所說的,他不是衣裳物件,怎麼能用縫的?

“時小將軍,你……”

“我費那麼大勁救你,自然就不會在這裡害了你。”時淺渡打斷了他的話,站在床邊垂眸看著他,忽而唇角一彎,“你得信我。”

“……”

沈青望著這張帶笑的臉,一向能句句把人噎死的他,忽然哽了兩秒。

說的也是,要想害他,何必大費周章地救他呢。

就信這個毛頭小子一回吧。

他緩緩地閉上雙眼,默認了時淺渡的話。

“沈大人不用擔心,兩千多年前,非洲的古國埃及,就已經有了關於用針線縫合的記載……”

時淺渡一邊說著話,吸引著彆人的注意力,一邊利索地動手,銀針刺破了沈青腹部傷口旁邊的皮膚。

沈青搭在床上的手指瞬間縮緊,死死地抓住了床褥,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薄唇緊抿著,還沾著血漬泥漬的白淨面容上全是汗。

毫無麻醉地被一下下穿透皮膚縫針,其中的疼痛可想而知。

他雖是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卻從頭到尾沒有痛呼出一聲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輕嗤一聲:“給傷口縫合的記載,聞所未聞……什麼兩千多年,什麼埃及古國……淨是胡謅。”

“這可不是胡謅。”

時淺渡常年用刀砍人,手穩的很,面對傷口也不會緊張,縫合的速度飛快。

她下手快很準,儘量不讓沈青有太多負面的感受。

七厘米長的傷口,很快就縫合到了最後,她一邊說著古埃及的縫合記載,一邊緩緩地抽出最後一針,將傷口穩妥地拉線縫好。

沈青感受到她結尾的動作,知道這是結束了,鬆了一大口氣,胸膛起起伏伏。

額頭上的汗水已經把鬢角兩側的頭發都濕透了。

“沒想到,時小將軍所說的方法竟然真的能行!”軍醫在旁邊細細地看著,見到傷口被縫上之後,果然出血有大幅減少,嘖嘖稱奇,“看來將軍在醫治傷口這方面,也很有天賦!不知道將軍所說的埃及古國的記載,是在哪裡看到的?老朽可以向將軍借用學習,以增長技藝麼?”

能記載著這種大膽方法的古書,想來能學習到很多新的知識。

他身為醫者,對於醫術的精進和探究,還是有追求的。

時淺渡拿著溫濕的毛巾,將沈青腹部的汙血擦掉,又將藥粉撒上。

她的動作一直絲滑無比,非常鎮定,從來沒有半點慌亂。

“不過呢,沈大人說得對,那確實不是給傷口縫合的記載。”她說著,臉上的表情不太正經,笑眯眯地看著沈青道,“這個縫合的記載,是用來把人剖開,掏出內臟,放進乾草和藥劑,再把人縫起來,製作乾屍用的。”

“……………………”

沈青的臉都青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時淺渡,那表情涼涼的,好像把“你死了”寫在臉上。

房間中的各位,不管是軍醫還是藥童,又或者是時淺渡的副將趙梓天,幾個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大氣都不敢喘,氣氛逐漸變得詭異。

這這這這這……

用製作乾屍的方法給這位隻手遮天的權宦縫合傷口也就算了,還說出來是要乾個什麼?!

時小將軍可真是敢說,這也太不要命了!

沈青緩了兩秒,臉色恢複了些許,雙眼微眯,薄薄的唇勾勒出一個溫和好看的弧度。

他的聲音低柔好聽,語調緩慢而涼薄,陰陽怪氣的:“時小將軍真是博聞多識,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古書裡面還記載著一種把人活剝了的方法?”

“噢,沈大人還能想起的這種記載,說明腦子和精神都沒什麼問題,這我就放心了。”

時淺渡聽出了他的威脅之意,不過她沒在意,繼續笑眯眯地看著沈青。

她直起身子,掃了眼不敢說話的眾人:“傷口縫合隻有我懂,後面的護理你們也不知道怎麼弄,在這兒沒什麼幫助,就彆在房間裡湊熱鬨了,傷患需要靜養。”

軍醫正愁沒借口溜走呢,順著台階就往下滾。

他行了個禮:“好的時將軍,那我們……先撤下了。”

他轉臉就拽著自己的藥童離開了。

就這種一不小心就能弄得掉了腦袋的地方,他們還是能滾多遠滾多遠吧。

趙梓天有點不放心,不過他在這也沒什麼能幫上忙的,猶豫了片刻,還是衝時淺渡抱拳行禮:“將軍,那我就先下去了,您有事隨時叫我。”

不一會兒,房間裡的人就都離開了。

隻剩下一躺一立兩個人。

沈青此時很虛弱,眉頭稍微斂起一點兒,開口時一如既往的拿腔拿調:“血腥氣太重,就勞煩時小將軍給本官把窗打開吧。”

時淺渡直接否決:“不行,外面空氣很臟,開了窗更容易傷口感染。”

沈青:……

敢這麼跟他說話,這麼明明白白拒絕他的,還是第一個。

時淺渡把手巾在溫水裡涮了兩遍,擰乾來到沈青身邊,打算把他身上臟兮兮的血漬和泥漬都擦乾淨,不然很多細菌,也容易感染。

再說,這些臟乎乎的黏在身上,肯定也不舒服。

還沒等她手裡的手巾落下,沈青就開口製止道:“慢著,不用你擦。”

他厭惡彆人碰他的身體。

以前也受過不少傷,一般都是自己隨便處理一下,最多是讓手底下靠譜的內宦幫忙,除此之外,無論是醫女還是太醫,他從不叫人碰他。

“好心幫沈大人,沈大人怎麼還不樂意了。”時淺渡挑起眉頭,“那大人可要想好了,跟隨過來照顧大人的內侍都已經死了,大人行動不便至少兩三天,就隻能這麼臟著了。”

“……”

沈青喜歡乾淨,或者說,凡是有點兒權勢的宦官,都喜歡乾淨。

無權無勢時,洗不了澡擦不了身更換不了衣裳,身上經常帶著股怪味,等有權勢了,就非要時時刻刻都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的,還得撒上點兒香粉保持乾爽和清香,這才算行。

他手握權勢十好幾年,早就受不了那種臟兮兮的感受了。

剛才想開窗透氣,也是因為不喜歡奇奇怪怪的味道。

反正他隻傷到了上身……就讓時淺渡擦也無妨。

他扯扯唇角:“時小將軍威名赫赫,要是不介意為我一介閹人屈尊擦身,那本官有什麼可不樂意的?”

“幫個快死的人擦擦臟汙罷了,有什麼屈尊不屈尊的。”

時淺渡用溫手巾輕輕擦在沈青身上的汙漬上,動作有刻意放輕,免得扯動傷口。

“……”

沈青總覺得自己被人陰陽怪氣了。

這時小將軍的話,他怎麼就這麼不愛聽呢。

都不知道到底是嘲諷他還是對他好。

即便已經上了止疼的腰,身上的傷口還是火燎燎的疼。

他本來想繼續開口回敬過去,不過視線略過時淺渡低垂的眼眸,看到這人平靜中還有點兒柔和的表情,突然不是那麼想說話了。

大概是……疼的吧。

疼得他懶得開口。

手巾一點點地擦過沈青的胸膛。

他因為雄性激素過少的緣故,身上沒多少肌肉,不過不胖不瘦的,身材倒是勻稱。皮膚保養的還不錯,白皙緊致有彈性,一看就是個有權有勢的富人。

身上微微濕潤的觸感,加上時淺渡淡淡的目光,越發讓沈青覺得不自在。

他莫名有些煩躁,眉頭斂起:“時小將軍,擦個身不用那麼長時間的吧?”

“這不是還得避開傷口麼。”

時淺渡坐著,翹起了二郎腿,把手巾涮了一下,又去擦沈青的臉。

他臉上沾著血和泥,剛才的冷汗把鬢角邊的黑發弄得有些打縷。

蹭掉那些臟汙,很快就把面容原原本本地露了出來。

沈青年紀也不小了,三十多歲,平時總是笑臉相迎,儘管吃得好用得好,細看的話,眼角已經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細紋。

不過他生的好看,眼睛看起來很柔和,鼻梁挺直,薄唇上總是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尤其是一笑起來時,跟他口中刻薄的話相反,這張臉溫溫和和的,總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隻可惜,那對薄唇此時失了血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若是紅紅潤潤的,想必能給這張柔和而溫潤的的臉上,增添一抹豔色。

發現面前的小青年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臉上,沈青彎彎唇角,笑意擴大。

他中性的聲音很柔和,卻能叫聽者感到毛骨悚然:“本官的臉……有那麼好看麼?”

時淺渡回過神,笑道:“好看啊,怎麼,從前沒有人這麼說過嗎?”

這個沈青,動不動就喜歡笑眯眯地威脅人。

可惜啊,威脅錯了人,她才不會怕這種威脅呢,反而覺得,還挺有意思。

沈青大概是沒料到她會回答地這麼乾脆,笑容微滯,抬起疲倦的手臂,把時淺渡拿著手巾的手扒拉到一邊。

他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一些,語氣淡淡的,摻雜著些諷意:“時小將軍今天屈尊為一個閹人擦身,還盯著一個閹人的臉瞧,要是這種事情傳到了京城去……恐怕要讓很多很多世家小姐們傷心欲絕了吧。”

“她們傷不傷心,關我什麼事。”

時淺渡聳聳肩,隨意一扔,就把臟掉的手巾精準地丟進盛水的木盆裡。

她笑:“我不是說了麼,不過是幫個快死的人擦擦臟汙罷了。”

“……”

“……”

兩個笑意盈盈的人對視了片刻。

沈青有些惱火,他好多年沒有過這種感受了。

這十好幾年裡,敢當面跟他這麼說話的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這位時小將軍真是年輕氣盛,又在北疆呆久了,不知京城的形勢情況吧。

他可以看在時淺渡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不刻意打擊報複什麼,可等到這次戰爭結束,時淺渡調回到京城,他高低要讓這位跟他叫板的小青年看清楚,京城裡到底是誰說話管用。

正當他想涼涼地說句什麼話,這人又動作輕柔地幫他把滲血的傷口處理了一下。

時淺渡動作迅速靈巧地給他換了藥粉和繃帶:“怎麼又滲血了,看來你腹部這個傷口還挺嚴重,要靜養好一陣了。”

微涼的指肚觸碰在沒有贅肉的腰腹間,沈青縮了縮小腹,有些不自在。

他還是不喜歡彆人碰他。

不過……看在時淺渡是給他處理傷口的份上,就不說什麼了吧。

“疼嗎?”

藥粉的效果不是特彆好,血總是順著傷口往外一點點地滲透。

時淺渡作為怕疼星人,總是覺得很疼。

“這點疼痛,能算得上什麼。”

沈青回想到自己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太監時,受過的無數板子和鞭打,次次都打的皮開肉綻,那多疼啊,還沒有什麼藥用,還不是都撐過來了。

不僅沒死成,他還一步一步地,爬上了今天的位置。

他什麼疼沒受過啊,腹部這一刀,雖然險些因為失血過多要了他的命,但如今既然救回來了,他就絕不會止步於此。

“噢,說的也是。”時淺渡幫他把繃帶包紮好,語調輕佻隨意,“你還是個小豆丁的時候,就能熬過來那麼重的傷口,想來是個能忍的,這刀傷對你來說,確實也不算特彆難熬了。”

“………………”

沈青的額角抽了抽,臉色有些陰沉。

他當然知道“那麼重的傷口”指的究竟是什麼。

一個人人稱道的年輕將軍,一個健全強壯的男人,跟他輕佻地說出這種話,讓他那一瞬間感到萬分羞辱,好像扒開了他陳年的傷口往上啐唾沫。

他這個人,雖然說不算是好人,但對於那些幫過他的人,還是很樂意借著自己的權勢給對方點甜頭吃的。

而時淺渡,是第一個救了他的命,還讓他恨不得拿刀把人弄死的混蛋。

不對,不能把人給弄死。

還是拿刀賞他一個“那麼重的傷口”比較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