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循布洛瓦堡的接引規定,歐萊特帶著包括溫迪的一眾犯人參觀了生活區和生產區,規章製度的宣讀就交給守衛,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處理。
方才趁著帶犯人參觀,他順便留意了生產區下層的結構和幾個看守尋訪的點位,為後續規劃路線做準備。雖然並沒有規定提到子爵不得在夜晚閒逛,但畢竟是秘密探索,他不想引人注目。
在往辦公室走的路上,隻有鐘離跟著他,等到四下無人,帝君忽然莫名其妙地提起溫迪。
“子爵對那位蒙德的詩人很在意。”
他哪有很在意?他隻是為了搞清那個結合了風魔龍與雜貨店NPC諧音的奇怪名字,多問了兩句而已。
“登記錯了犯人的名字,我總要過問一下,這叫嚴謹。”歐萊特信誓旦旦地說道,以前總覺得公司裡的高層動不動就要發言,也挺不容易,可現在發現領導的位子坐慣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話也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看來屁股不僅能決定腦袋,還能決定嘴巴。
意識到這一點,歐萊特不免憂心,他得有點防範意識,萬一穿越回去之後改不回來那就糟糕了。
“對了,下午我應該沒什麼事需要麻煩鐘離先生。”歐萊特提前下了逐客令,他得把鐘離支開,為夜晚的到來做好完全準備,“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不如我給你放半天假,你去看看戲劇或是打打拳擊什麼的,放鬆放鬆吧。”
“說來慚愧,作為客卿,並沒能給子爵幫上什麼忙。”鐘離跟在他身後,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方才子爵說,治理需嚴謹,我深以為然。”
歐萊特開始心中打鼓,看樣子某位身經百戰的老油條又要借題發揮了。
這啞巴虧他已經吃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自己把話柄送到人家嘴邊,讓鐘離美美享用完後,最後回想起來還都是自己的不是。
“的確如此,但是...”歐萊特想將鐘離的“詭計”扼殺在搖籃裡。
“但是,名字登記出現錯漏,應當不是個例。”帝君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滴水不漏的模樣讓人既佩服又頭痛,“我想,既然子爵下午有空,不如趁此機會將過往卷宗全部核查一遍,承蒙子爵不棄,在下願陪同處理。”
過往...全部?!你當我是人形掃描器還是錯彆字AI?這樣的安排合理嗎,人道嗎?
“鐘離先生,作為客卿,不應該插手上司的工作安排吧?”他已經欠下60萬的特許券,這個數字今後還有可能會更多,看在天價債務的份上,哪怕他的員工是岩王帝君,也應該勇敢維護自己身為雇主的權益。
“的確,但作為客卿,我理應在合適的時機為子爵提供相對客觀有利的建議,協助您更好的完成工作、享受生活。”鐘離頓了頓,繼續說道,“姓名登記錯誤,乍一聽也沒什麼,但俗話說千裡之堤毀於蟻穴,以普遍理性而言,一個組織或共同體的腐朽,往往源於掌權者對於細節的忽視。”
歐萊特聽的頭昏腦漲,隻想雙手合十告饒:鐘師傅,彆念了。
但他仍有些不甘心,像是那隻在水邊試探的白鶴,試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鐘離先生也說了,要完成工作,也要享受生活,對不對?”
“的確,在完成工作的過程中,也不該忽視對於生活品質的追求。”鐘離平靜地認可道,“考慮到子爵不愛飲茶,我提議來一杯清甜爽口的飲品,前陣子我曾習得一道蒙德的果汁飲料做法,叫做莓莓薄荷飲,子爵願意品嘗嗎?”
願意倒是願意...可我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歐萊特很想拒絕,但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鐘離的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再推脫倒顯得自己懈怠懶政、躲避問題。
轉念一想,布洛瓦堡的規模比梅洛彼得堡小,成立時間不長,以目前所藏的卷宗數量,天黑之前應該能完成複核的工作。
“罷了,跟我來吧。”子爵懊惱地搖搖頭,小聲安慰自己,“不就是檢查卷宗嗎,也沒什麼難度。”
鐘離跟在垂頭喪氣的子爵身後,思緒偶然飄至那間茶館斜對面的鐵匠鋪,怕火的小狗被主人揪著後頸皮提起,無助地四爪亂蹬,最後隻能小聲嗚嗚叫。
他不讚賞這樣的行為,但世事不可僅憑單一所見而論,對於不聽話的小狗,有時的確需要采取一些“特彆措施”。
回到辦公室,鐘離將存放卷宗的櫃門打開,取出卷宗放在一架兩層的大推車上。歐萊特看著緩緩靠近的推車,就像是舊社會的農民見到三座大山,痛苦又悲憤:這就是命嗎...這就是命嗎?我不服神明天理寧有種乎?
意識到自己的思想有些危險,他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清醒,一切都是為了深夜的行動,都已經忍了大半天,切不可功虧一簣。
“就從這一卷開始吧。”鐘離拿出一本磚頭厚的合訂本,“這是從梅洛彼得堡轉來的第一批犯人卷宗副本,原件存放在公爵辦公室,是已經複核過的,子爵隻要檢閱一遍即可。”
“至於最新一卷未複核的,就由我來代勞吧。”鐘離說完,就在辦公桌側面的座位坐下。
歐萊特在心中吐槽,鐘離應該換一頭花白的卷發,戴一副鏡片細長的老花鏡,手裡再握著毛衣針穿針走線,就可以cos小時候陪自己寫作業的外祖母了。
吐槽歸吐槽,正事還要做。
他翻開那張側面簽了萊歐斯利名字的合訂本,發現每一份的末尾都蓋了公爵的印鑒,想到萊歐斯利那樣一個面面俱到、算無遺策的人,也得沉沒在這些書山紙海裡老老實實蓋章,心情頓時平衡不少。
將紙張一頁頁翻過,他的不隻是白紙上冰冷的文字,更是很多人短暫的半生,有的人的確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也有的人雖然違背了法律,但其情可憫,不過短短幾行,便能讀到多年苦難,令人心酸。
複核的工作沒有歐萊特想象中那麼無聊,不知道喝到第幾杯莓莓薄荷飲,也不知道看到了第幾卷,當擺鐘敲了三下,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好。
“已經這麼晚了?”歐萊特後知後覺,發現身後的海水都變成了暗夜中的深藍色。
“子爵可是餓了?”鐘離抬起頭,“需要陪你去食堂嗎?”
“不、不必,我不餓。”哪裡還有時間吃飯?距離和流浪者的會面時間僅剩一個小時,他還什麼準備都沒做呢。
“那個...我有些困了,鐘離先生請回吧,我們可以改日再繼續。”
鐘離站起身,“可子爵今日還未進食,不如我...”
“真的不用,客卿製作的莓莓薄荷飲太好喝,我已經喝飽了,現在隻想睡覺。”歐萊特為了遣走鐘離,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要不是他不敢碰帝君,都想上手推人了。
“是嗎?”鐘離不緊不慢地問道,“既然子爵如此困乏,那我也不便久留。”
“是的是的!”歐萊特急忙點頭,“今天辛苦鐘離先生,不如我們各自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再戰...啊不,再會。”
“嗯,也無不可。”鐘離頷首,“不過,此時秋意漸濃,水下濕寒,深夜時分子爵最好不要下床走動,以免受涼。”
歐萊特滿腦子都是稍後潛行的事,沒聽出什麼弦外之音,隻答一句“鐘離先生也是”。
送走鐘離,他急忙衝上二樓的臥室,從衣櫃中挑出一套深色的襯衫與長褲,外面搭一件保暖的黑格子背心。又將有些紮眼的白發塞進黑色的貝雷帽裡,看起來像個行走在暗夜中的黑手黨嘍囉。
隨後拿出紙筆,憑著印象快速畫出了兩條相對安全的路線,趁管理區守衛換班時,偷偷溜出辦公室。
他特意留了一條門縫,漏出門內的燈光,偽裝出自己待在辦公室的假象,電視劇上一般都這麼演。
一路順利抵達生產區下層的倉庫門口,歐萊特躲在陰影中沾沾自喜,自詡天衣無縫。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身後突然傳出一道幽幽的低歎,嚇得他身子一抖,險些叫出聲來。好在他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回過頭對上流浪者那一雙靛藍色的眼睛。
“怎麼躲藏在黑暗裡嚇人?”他壓低聲音怒視道。
“這裡無光,四處都是黑暗,何談躲藏?”流浪者輕笑一聲,“既然提前到了,就彆浪費時間,我們出發吧。”
他跟著流浪者走到倉庫門口,四腳站定,流浪者抬起頭,目光從帽簷下探出。
“鑰匙呢?”
“什麼鑰匙?”
“...”
“...”
沉默半晌,流浪者的聲音蘊含著怒氣,“你是管理者,你居然沒有鑰匙?”
歐萊特的語氣既心虛又委屈,“你也沒說要拿啊...”
“算了,退遠點。”流浪者後撤兩步,當著歐萊特的面,一縷風刃劈開了倉庫的鎖。
“...我是不是該喊人把你捉起來?”歐萊特陷入了天人交戰。
流浪者推開倉庫的一扇門,“少廢話,來不來?”
數十尺之上的平台,鋪設著縱橫交錯的蒸汽管道,帝君抱臂站在邊緣,斂眉垂目,一言不發。
應付小狗的好奇心可真是傷腦筋,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