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她們幾個氣壞了, 壓著嗓子把霍家十八代詛咒了一遍。

趙明珠用氣聲道：“還好要放暑假了，老大能帶著孩子回家，以後讓老大爸媽幫忙帶著，怎麼也比在那個家裡強。”

劉桂香點頭, 但她看問題看的很現實：“也得看看老大娘家家裡條件和其他人的意願。”

有些話題不用說的太透, 舍友們都懂。

這年頭家家口糧緊張, 多張吃飯的嘴, 就算呂敏娟父母同意，家裡其他人也不見得都高興。

閨女帶回來的孩子放在家裡養, 當媽的在兒媳婦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大環境就這樣。

除非是那種強勢父母, 能給女兒撐起腰來。

周嘉妮從外頭進來, 看著躺在呂敏娟床上呼呼大睡的鳳丫, 瘦的皮包骨頭, 頭發枯黃, 穿著的衣服打滿了補丁, 穿在身上吊吊著, 不光尺碼嚴重不符, 還一看就是男孩衣服改的。

脫下來擺在床下的那雙布鞋都露了腳洞。

小姑娘一路坐車過來累壞了, 上來吃了塊點心，喝了點水就打起了瞌睡，往她媽媽床上一趟就睡了過去，到了吃晚上飯的時候都沒醒。

呂敏娟已經回來了, 給朋友從國營飯店買了點吃的, 安排人家住進招待所休息，講好了明天中午請人家吃個飯，再買張回去的車票。

回來先還了周嘉妮的錢。

她是攢了點錢的，隻是心裡一團亂麻, 忘了多拿點錢放在身上，周嘉妮幫她想到了，也是給了她一份力量。

呂敏娟輕輕把女兒拍醒，道：“鳳丫，起來吃飯了。”

鳳丫一骨碌爬起來，像是受驚的小兔，眼睛還沒睜開，嘴裡就先嚷嚷：“奶奶我這就去做飯……”

一整個寢室的人，除了回家的翟紅，都驚呆了。

呂敏娟霎時就紅了眼眶。

鳳丫說完了話眼睛睜開，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先是有些茫然，看向呂敏娟的眼裡透著點生疏，似是確認了下才小聲道：“媽媽！”

女兒需要辨認才能喊出的‘媽媽’，紮的呂敏娟心口窩疼，強忍著鼻酸軟聲‘誒’了句，柔聲哄道：“起來去吃飯，吃完飯媽媽帶你在學校裡逛逛好不好？”

又從旁邊拿過一條裙子，獻寶一樣展開，笑道：“漂不漂亮？”

小姑娘的眼睛像是突然點燃的燈，一下亮了，驚聲道：“媽媽，這也是弟弟換下來的衣服嗎？”

彆人家都是哥哥姐姐的衣服往下傳，她是撿大弟的衣服穿。鳳丫缺吃少喝，營養嚴重不足，明明比大弟大兩三歲，但身量卻差的不多。

而且是撿最爛的，好點的得留給二弟、三弟。要是不夠長就接一塊，大多時候身上的衣服都吊吊著。

此刻呂敏娟想把霍大軍大卸八塊的心都有了，咬牙道：“以後沒有弟弟了，隻有媽媽。這是媽媽剛才出去給你買的，還有小涼鞋，看看喜不喜歡？”

霍大軍光帶來一個孩子，除了鳳丫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多一塊布片都沒有。

鳳丫眼裡帶著笑，看看媽媽，再看看新裙子和新鞋子，又收起臉上的笑，小心翼翼問道：“媽媽會把我賣到山溝溝裡去嗎？”

呂敏娟吸氣，手有點發顫。

不用想也知道霍家那死老太婆給孩子灌輸了一些什麼思想。

旁邊周嘉妮從包裡拿出一款用花布做的頭花，遞到鳳丫手裡，緩解她的緊張，笑眯眯地接了話，讓呂敏娟緩解情緒，她柔聲道：“當然不會，你媽媽是會保護你、疼愛你一輩子的人。”

她蹲下來，握著鳳丫的小手，道：“鳳丫，是不是有人這麼說過你媽媽的壞話？咱們不信，咱們鳳丫是個聰明姑娘，不會相信那些話對不對？”

鳳丫記得周嘉妮，之前就是這個漂亮姨姨帶她上來的，給她擦手，給她拿點心吃、拿水喝，都是姨姨，跟霍耀祖、霍耀宗和霍傳寶他們的姨姨不一樣，那個姨姨會擰她、會嗬斥她，這個姨姨好溫柔啊，還對她笑。

鳳丫點了點頭。

其實小姑娘並不是很理解，她依舊充滿緊張，點頭隻是順從慣了，尤其這個姨姨對她這麼好，她更要順從，不然姨姨就不喜歡她了。

舍友們肺都快氣炸了，田園小聲嘀咕：“跟我奶奶一個德性！”

動不動就挑撥他們兄弟姐妹跟他們媽媽的關係，非要拉著他們跟父族這邊的人一條心，呸！

劉桂香亦有點感同身受，她也是家裡重男輕女的受害者，但考進華大，著實讓她狠狠出了一口氣，現在成了家裡人口中的金鳳凰。

她爺爺奶奶還指著她這金鳳凰在城裡紮根後把家裡所有帶把的都帶到城裡來享福呢，嗬，他們也是想瞎了心。

呂敏娟教著鳳丫跟周嘉妮說‘謝謝’：“你說謝謝嘉妮阿姨送的頭花，一會兒吃完飯媽媽幫你洗洗澡，洗洗頭，明天就戴嘉妮阿姨送的頭花好不好？”

“謝謝嘉妮阿姨。”鳳丫拿著手裡的頭花愛不釋手，有些不舍得戴，又有些特彆期待，抿著嘴點了下頭。

呂敏娟不是隻買了一條裙子，還買了一身替換的褂子褲子，又扯了塊布，準備再給女兒做上兩身衣服，做幾雙鞋子。

吃過飯，呂敏娟給女兒洗了澡，洗澡的時候看著女兒瘦小的身體上的斑斑點點，這一看就是擰或者掐的，呂敏娟沒忍住，抱著鳳丫哭了一場。

鳳丫很懂事，小姑娘特彆敏銳，聽她媽媽罵她爹，這一晚上跟在媽媽身邊就沒提霍大軍。

她跟霍大軍親近嗎？

在陌生的環境裡，她肯定下意識依賴霍大軍這個爹，但要說有多少感情也不見得，不見了爹，沒哭也沒鬨，尤其是媽媽給她換上漂亮的小裙子，牽著她在校園裡逛，鳳丫看什麼都新鮮，更想不起來便宜爹了。

雖然下午睡了一兩個小時，但小姑娘晚上還是比其他人睡得早。

寢室的人都沒什麼學習的心思了，劉桂香小聲問呂敏娟：“你之前不打算回家的，現在是不是準備帶著孩子回去一趟？以後準備怎麼安排？”

呂敏娟放假沒想著回家，她連票都沒買，聽劉桂香這樣問，表情有些怔忡。

周嘉妮道：“老大，可是有什麼難處？”

呂敏娟歎口氣，幽幽道：“我要說，我考上大學的事都沒跟家裡人提過，你們信嗎？”

對上舍友們驚愕的眼神，她苦笑道：“我在鄉下結婚生娃又離婚，我爸媽嫌丟人，跟我斷絕了關係……”

周嘉妮沉默，這劇情怎麼這麼相似？

可呂敏娟不像她上輩子那樣蠢，人家離婚是不屈服，跟命運抗爭，而且還當上了村乾部，這麼優秀的女兒，家裡竟然還覺得丟人。

“不過現在肯定知道了。”同村裡也有跟她是老鄉的，雖然已經在當地結婚成家，但跟家裡都有聯係，說不定消息已經傳了回去。

但讓爸媽幫著帶孩子，呂敏娟還得回家跟家裡商量商量。

她媽媽性子綿軟，家裡都是她爸做主，而她爸正是那個覺得她給家裡丟人的人，還有她哥嫂…兩個哥嫂，雖然兩個哥哥家裡的孩子都大了，不用爸媽再帶，可家裡憑空多張嘴吃飯，她倆嫂子肯定有意見。

呂敏娟道：“我之前掙的工資，除了給霍家，自己也攢了一部分，上了大學後也申請了助學金，一個月有十二塊錢，這筆錢我花不著……”

吃飯不用花錢。

所以呂敏娟一直在計劃著想看看能不能從這邊租個住的地方，把她媽接來幫她帶幾年孩子。

就這幾年艱難一點，等她大學畢業分配工作就好了。

呂敏娟看過那些大雜院的租戶，租金不高，她完全能承擔。

她媽跟她女兒沒有糧食關係，她想趁著周末的時候往遠一點的地方轉轉，看能不能從首都郊區附近的村子裡買點糧，吃香喝辣的話有點難，她會儘量讓她媽和女兒吃飽。

呂敏娟搓了把臉，道：“讓大家跟著我操心了，這是我計劃了很長時間的事，甭管多難都得試試。我家裡……”

她考上了華大，從給家裡丟人變成了給家裡爭光，她有回去談話的底氣。

雖然帶著孩子回去可能會聽她爹說些難聽的話，但她有辦法說服家裡同意她媽過來幫著看孩子。

嗬，隻要想讓她將來拉拔家裡小輩，不付出怎麼行？

呂敏娟已經考慮好了，家裡不同意，那就徹底斷絕關係，她大不了雇人幫她帶鳳丫。

周嘉妮佩服呂敏娟的決斷，她道：“你帶鳳丫回去跟家裡商量商量，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不用客氣，儘管開口。”

田園、劉桂香她們一起點頭：“老大，有我們呢。”

呂敏娟也鄭重地跟舍友們道了謝。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起來晨讀的時候鳳丫也睜開了眼，小姑娘還是有些恍惚，但她沒聽到熟悉的嗬斥聲和催她去給家裡做飯的聲音，高興之餘又有點緊張，生怕這種幸福很快就會消失。

呂敏娟一宿沒睡好，眼睛有點紅腫，見女兒醒了，柔聲道：“鳳丫醒了，現在還早呢，你再睡會兒！”

校園外頭公交車報站的聲音遠遠傳來，鳳丫豎著小耳朵聽，問呂敏娟：“媽媽，一盒圓是啥？一個大盒子嗎？”

田園被她逗笑：“今天讓你媽媽帶你去頤和園看看就知道了。”

鳳丫不好意思，拿眼睛偷偷看她媽媽，又搖搖頭，想從床上下來：“我不玩，我幫媽媽乾活。”

媽媽昨天說了，在這裡自己沒法做飯，都去食堂打飯，那她就掃地。

呂敏娟把她按回床上，柔聲道：“媽媽不用你乾活，小孩子就得多睡覺，多睡覺才能長高。”

周嘉妮從床上下來，問鳳丫：“鳳丫乖，再睡一覺，醒來就有面條吃了。”

鳳丫見真的不需要她乾活，乖乖閉上眼睛，小孩子沒有不缺覺的，她隻是長期精神緊繃，到這個點就醒，得起來幫著家裡做飯、燒火，吃完飯她還得刷碗……

等鳳丫又睡過去，呂敏娟拿起書開始默讀，但時不時走神。

雖然考完了試，可知識不用鞏固的麼？英語多學一點怎麼了？練練發音，背幾個新單詞不行麼？

所以大學校園裡晨讀的人一點也沒有減少……

寢室多了個乖巧的小姑娘，舍友們還挺稀罕，但周嘉妮今天有事，就沒陪鳳丫玩。

她上午就回了什刹海的小院，加工了一點食材，期間出去打了兩個電話，去書店逛了逛，下午回什刹海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傍晚的時候去了大院。

在大院這邊吃了晚飯，家裡安排了車去接站。

杜芸馨去，邱東樹不去，要不是周嘉妮要跟著去，家裡都不會給安排車。

上了車，杜芸馨就氣道：“家裡的爺們都這德性。”

尤其是邱東樹，梗著脖子說他當年執行任務受傷時如何如何，則銘那點傷還值當他去接站？太慣著那臭小子了。

在車站等了一個小時左右，就看到了一隻胳膊吊著，另一隻胳膊拎著包出來的邱則銘。

司機小王忙上前把包接過來。

邱則銘一下火車就看到了來接她的對象…哦，還有她媽。

但他盯著對象那張臉根本不舍得移開，隻抽空往他媽臉上轉移了0.1秒，飛快跟他媽打了聲招呼又移回對象臉上，上前問道：“嘉妮，等很久了吧？”

杜芸馨翻個白眼，個臭小子，早知道她也不來了。

好在她是個識趣的媽媽，就把空間留給小情侶吧，快步上前跟小王一起往外走，後頭邱則銘就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偷偷勾了下周嘉妮的小拇指，又快速放開。

很蠢蠢欲動，卻又沒那個狗膽，當然了，主要是怕給嘉妮造成不好的影響。

勾了下小拇指，心頭就輕快的像是要飛起來了。

“你胳膊還疼嗎？”剛才那觸電一樣的感覺一閃而逝，周嘉妮也抿起嘴角笑，側頭問道。

邱則銘心裡鼓鼓脹脹的，道：“已經不疼了，明天去醫院讓我媽再給我做個檢查，如果沒問題應該能拆夾板……”

周嘉妮：“你還是多帶幾天吧，有助於骨骼愈合。”

邱則銘笑：“行，那聽你的。”

周嘉妮翹著嘴角翻了個白眼，還是聽大夫的吧。

“等你放了暑假我陪你回齊陽待些日子，再問問叔叔阿姨、奶奶他們能不能抽點時間帶嘉平嘉安來首都玩兩天。”

周嘉妮點頭，她說了跟前進大隊恢複合作的事，又道：“我還準備回濱縣一趟，在濱縣待些日子。”

今天上午跟趙玉珍聯係了下，了解了下縣裡編織業的整體發展情況，隨後又跟李敬黨通了個電話，問了問廠裡的生產情況。

今年的春季廣交會剛剛結束兩個月，廠裡、各大隊正是最忙的時候。

她前段時間提供的那幾個新款，在廣交會上出儘了風頭。

本來大家都認為最漂亮的新款女包會成為爆款，沒想到是編織靠墊成了今年柳編產品裡的出口第一名。

周組長不在濱縣，濱縣到處都是周組長的傳說。

李敬黨在電話裡笑道：“要不要趁著暑假來廠裡帶帶我們的研發部？給我們培訓兩天。”

周嘉妮也沒客氣：“請一送一行不行？給你送個暑假工…也可能不帶。”

旁人開口，暑假工是什麼？

周嘉妮開口，李敬黨：“來吧，來十個都給你開放。”

周嘉妮本來還有個計劃是去探望對象的，現在對象自己回來了，那她能安排的時間就會寬裕很多，這個暑假依舊會很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