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考了兩天, 有人面帶喜意，有人滿臉苦澀，還有人考完最後一門從考場出來蹲到地上嚎啕大哭。
滿臉苦澀的同誌過去拍拍對方的肩安慰道：“彆難過, 今年準備匆忙考不好很正常，我考的也不好, 明年咱們一起努力。”
嚎啕大哭的人眼淚鼻涕橫飛, 不好意思地抬頭看看, 抽噎著道：“不是, 我考的還不錯, 我是感歎自己還能在二十九歲這年走進考場, 有點感動……”
安慰的人表情一僵，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帶著一臉憤怒。
哭泣的人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抹了把臉，抽抽鼻子，將圍巾圍好, 昂首挺胸的離開。
濱縣二中，文科考場在左邊, 理科考場在右邊, 周嘉妮在文理科上考慮了兩天, 最後報的文科，她跟於晚霞在一個考場，兩人結伴出去，白昊陽從隔壁教室出來, 幾人一起去校園中間門的花壇那邊跟孫萍、肖敏和汪前進彙合。
肖敏、汪前進和孫萍報的理科。
這兩天於晚霞孫萍、肖敏三個女同誌都住在周嘉妮那裡。
汪前進和白昊陽也沒住招待所, 住李敬黨在廠裡的宿舍，這兩天招待所太擠了，人滿為患, 兩人能找到地方住，而且條件還不錯，當然不會去跟其他人搶招待所那點位子。
周嘉妮那裡床肯定是住不開的，臨時在廳裡用木板支了一張床。
白昊陽考的一臉菜色，汪前進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倒是肖敏和孫萍一臉輕鬆。
於晚霞迫不及待地想跟周嘉妮對答案，白昊陽齜牙咧嘴道：“先彆提答案、試卷這些了行不？讓我先鬆快鬆快，李廠長晚上還要跟咱們一起慶祝呢。”
於晚霞渾他：“你不會是考的太差了吧？”
汪前進：“要不回去還是對一對吧，我這心裡也特沒底。”
白昊陽拗不過大家，道：“那回去一邊做飯一邊對答案，反正今年考不過明年接著發力……”
孫萍：“呸呸呸，這話不吉利，一定能考過，咱不能白讓人喊了個把月的‘大學生’啊。”
自從報名開始進入複習狀態後，村裡也不知道誰帶頭，對所有報名的人都笑哈哈地‘大學生’‘大學生’的叫開了。
大家都被這麼叫，也沒人覺得尷尬，但要考不上…嗯，是有那麼一點點窘哈。
幾人頂著寒風回去。
戴嫂子看著他們回來，還特意撩簾子出來問：“大學生們都考完啦？考的咋樣啊？”
周嘉妮失笑，不光大隊裡，她這段時間門其實也被人喊‘大學生’了，不過都是善意的調侃，她當成是一種美好的祝福。
周嘉妮笑道：“自我感覺良好，還是等放榜吧！”
戴嫂子笑道：“終於能鬆口氣了，我就等著咱這片宿舍區出個大學生了。”
周嘉妮笑：“借您吉言。”
開門進屋後，於晚霞小聲嘟囔：“大隊長說嘉妮算我們前進大隊的大學生。”
孫萍彎著眼睛樂：“豈止是大隊長這麼算，前進大隊的父老鄉親們都這麼算的。”
嘉妮是他們前進大隊的。
周嘉妮忍俊不禁：“好了好了，趕緊生爐子，準備做飯，冷死了。”
大家考試前一天就過來了，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去忙活生爐子的生爐子，去抄了暖瓶倒水的倒水，完全不用周嘉妮招呼。
周嘉妮提議包水餃吃，再炒兩個青菜。
青菜還是他們幾個從前進大隊帶來的呢。
大家都沒意見，不光沒意見，還轟的一聲歡呼起來。
李敬黨到的時候天都黑了，撩簾子敲了敲門，見汪前進隔著玻璃衝他招手才推門進去，一進門聞著那香味兒就笑道：“包餃子啊！”
人多力量大，忙活的時候一邊對著卷子，白昊陽隨著自己答案的對錯一驚一乍地跟狼嚎一樣，嚎了一晚上，這會兒跟李敬黨說話的時候嗓子都不是正音了，扯著嗓子跟李敬黨道：“老李你咋這麼晚才來，我們餃子都包完了。”
李敬黨笑笑：“我可是一下班就往這邊趕。”他舉舉手裡的酒瓶子和蠶豆和花生米，“去買酒和下酒菜耽誤了點時間門。”
煮了餃子，又炒了倆青菜，大家連吃帶喝，喝到興頭上汪前進突然起頭開始□□歌，李敬黨也敞開嗓子跟上，陸續的於晚霞他們也都開始唱，周嘉妮受這股情緒感染，加入其中。
好在吃飯的時間門不算晚，兩邊都還不到睡覺的時間門，倒也不會擾民。
吃完了飯，李敬黨、汪前進和白昊陽準備離開，周嘉妮都說了把自己的自行車貢獻出去，三人借著酒勁鬨哄著非得騎一輛車子。
二八大杠裝三個大男人是完全不成問題，但白昊陽跟汪前進就誰坐後頭誰坐前頭大梁上爭執不下，兩人最後用剪子包袱錘來定勝負，白昊陽輸了，他自覺地鑽進李敬黨同誌的懷裡，坐到大梁上，委委屈屈地衝於晚霞她們揮手：“明天早上回大隊，彆起晚了啊。”
周嘉妮她們笑得肚子疼，邊笑邊揮手：“你們路上千萬注意安全。”
三個人晃晃悠悠離開，周嘉妮她們鑽回熱烘烘地屋裡。
四個姑娘都沒有睡意，圍在爐子旁邊說話。
誰也不知道他們這個小團體中今年能有幾個考出去，又有幾個會落榜，今晚上這場聚餐，明面上歡舞，暗地裡各人心頭都有些微澀。
肖敏是最樂觀的，她笑道：“我覺得問題都不大，咱們的學習資料全，而且都特彆用功，嘉妮姐你不知道，有一回我們五個人圍在一起學習，沒有人喊困，也沒有人不耐煩，學著學著汪哥突然打了個哈欠，抬頭一看表才發現已經淩晨一點半了，那次真的是所有人都學的忘了時間門…我們這麼努力，我相信老天爺肯定會眷顧我們的。”
說到最後，仿佛又想起前些日子那些廢寢忘食的學習經曆，肖敏微微紅了眼眶，激動的情緒在眼底渲染，聲音微哽，卻又透著堅定，仿佛要是有一個落榜的，那不是個人的問題，那就是老天爺的問題！
周嘉妮噗嗤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瓜，道：“我相信你的堅定，其實對答案的時候就能估摸個差不多，咱們報名的時候填了那麼多誌願，就算特彆好的學校考不進去，略微次一點還能考不進去嗎？”
周嘉妮上輩子雖然沒參加高考，但隱約聽說過前進大隊那邊金榜題名的人數，不算很多。
報名的人是很多，但考上的人不多。
這一世她總覺得會突破上一世的人數，因為這一世資料全。
如果能多出幾個大學生，能為國家多添幾個人才，那也值了。
第二天送走於晚霞他們，周嘉妮回到單位處理了一天的工作，晚上回到宿舍有點悵然若失的。
平時都是看書學習，習慣了這種節奏，這高考一結束突然不知道要乾點什麼了。
隨便吃了點東西，開始坐在爐子旁刷手機。
前段時間門忙著學習根本沒顧上群裡的活躍，現在緊張了多日的情緒仿佛找到了發泄口，一晚上都在買買買。
不光買買買，她還想著過幾天去趟趙海那裡，再找他定一批粉皮粉條，這段時間門忙著複習，已經很久沒開團了。
“下雪了！”
外頭不知道哪個鄰居感歎了一聲，周嘉妮走到窗戶那裡朝外看了一眼，鵝毛一樣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周嘉妮忍不住笑了下，感覺老天爺真的很有眼色，高考前冷歸冷，但連著幾日的大晴天，這高考剛結束就下雪了。
她重新坐回去，被爐火烤的暖暖烘烘，正在猶豫要不要摸瓶飲料出來喝，她的屋門被人敲了下：“周組長！”
是隔壁的宋乾事。
周嘉妮開門：“宋乾事？”
宋乾事不是從他自己家裡出來的，他才從宿舍外頭回來，道：“大門那裡有人找你，說是你對象……”
轟的一下，周嘉妮真有那麼一瞬間門腦子裡像是被什麼點燃了，她的聲音仿佛都出現了細微的失真：“誰？”
宋乾事：“你對象，說是姓邱……”
後頭說了什麼周嘉妮已經聽不見了，她也忘了自己是怎麼跟宋乾事道謝的，忘了是怎麼衝出來的，一路狂奔跑到半路才想起來自己是不是沒關門，不關門那點熱乎勁就全跑了。
當然，她倒是不會擔心屋裡的東西會不會被偷，因為她屋裡就隻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其他東西她已經習慣了收在倉庫貨架上。
想到這裡，又有點懊惱剛才忘了從貨架上拿點水果出來了，還有忘了什麼時候從飯店買的現成的水餃、蒸包這些，萬一邱則銘沒吃飯呢？
再倒回去…倒回去就會耽誤一些時間門，她對象就要在大門口、在風雪中多等幾分鐘。
這麼一路胡思亂想著，但身體最實誠，根本是一步不停的跑到了宿舍門口。
借著傳達室那盞昏暗的燈光，她遠遠地就看到了站在那裡的人。
戴著厚厚的雷鋒帽，穿著挺括的軍大衣，手上拎著個包，像風雪裡的一株青鬆，柔和的眉眼透過紛紛揚揚的雪花衝她揚起溫暖地笑：“嘉妮！”
周嘉妮鼻子一酸，使勁吸了吸氣才控製自己沒撲上去。
“你幾點到的？怎麼不提前說聲我去接你呢……”周嘉妮嬌聲道。
邱則銘往前走了一步，剛要開口，旁邊門衛大爺很煞風景地探頭出來，道：“周組長，是你對象不？”
說著話又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小夥子，周組長打哪兒淘換的這個對象，長得真好看呀，他一個老漢都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周嘉妮笑著使勁點頭，道：“是，是我對象，劉大爺，我帶我對象先進去了。”
劉大爺點點頭，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隱晦地問了句：“小夥子你住哪個招待所，可彆回去太晚人家關門了。”
邱則銘禮貌道：“大爺，我待一會兒就走。”
劉大爺不自在地咳嗽幾聲，道：“那快回去暖和暖和吧。”
周嘉妮使勁克製著才沒過去挽邱則銘的胳膊，她笑道：“走吧，先回宿舍。”
“好！”邱則銘點了下頭，他走了兩步，周嘉妮臉色就微微變了，顧不上風氣保守不保守了，快步過去一把架住他的胳膊，聲音不自覺緊張道，“你的腿怎麼了？”
饒是邱則銘走得再緩慢，周嘉妮還是看出了異常，他受傷了！
邱則銘笑道：“沒事，站久了有點麻。”
周嘉妮眼淚順著臉頰落下來：“你還唬我，我又不是看不出來。”
邱則銘側頭笑道：“一點小傷，已經不礙事了。”
他其實應該再在家裡修養幾天，可實在沉不住氣了，若不是考慮到嘉妮要參加高考，擔心影響了她的情緒，他幾天前就迫不及待地過來了。
“真的沒事了。”
對象的眼淚讓邱則銘心頭一陣抽痛，忙慌亂道：“真的，你相信我，為了我們的將來我也不可能拿我的身體開玩笑。”
周嘉妮姑且信了，扶著他慢慢回到宿舍。
走近後視線一轉，看到隔壁戴嫂子家窗戶那裡並排著幾張臉，周嘉妮噗嗤笑道：“嫂子你乾嘛呀？”
戴嫂子嘿嘿笑著出來，視線往邱則銘身上一打量，眼底有些驚訝，道：“唉喲，你對象長得可真好看。”
周嘉妮忙給邱則銘介紹：“這是戴嫂子。”
邱則銘：“嫂子好。”
“這是我對象邱則銘。”
戴嫂子連連笑道：“邱同誌好。”又趕緊轉身往自家走，邊轉身邊道，“不打擾你們兩個了，我就是好奇，哈哈哈。”
周嘉妮帶著邱則銘撩簾子進屋，她果然沒關門，不過好在有厚棉簾子擋著，屋裡還是暖烘烘的。
門一關，周嘉妮轉身想幫邱則銘拍身上的雪，人就被緊緊地抱在了在懷裡，彼此互相貪婪的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氣息，隔著厚厚的棉衣，兩顆久違未靠近的心亂了節奏一樣的胡亂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