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齊陽下車時, 所有人都齊齊打了個寒顫，兩天後這邊迎來第一場小雪。

周嘉妮沒跟著他們回去，先把於晚霞他們一行送走, 回家住了兩天才回到濱縣。

她回到前進大隊沒多久，劉岩拎著一捆新鮮的薺菜來敲門，站在門口將薺菜遞給她, 笑道：“周組長，反季的薺菜, 嘗個鮮。邱同誌之前交待過，說秋冬季種了薺菜，一定給你一捆。”

周嘉妮都忘了這回事，一時心頭酸酸漲漲的，笑著接過來：“謝謝劉同誌, 我給你拿錢……”

“彆彆彆，你要給錢就是打我臉了。”劉岩擔心周嘉妮再去大棚那邊補賬, 忙道，“這回就算了，以後如果還要, 咱就一碼是一碼。”

周嘉妮也沒僵持，道了謝收下了。

劉岩除了送菜, 還捎來一張包裹單, 道：“大前天到的，你明兒趕緊去取了吧。”

周嘉妮道了謝, 等劉岩走後她才細看, 是從首都郵來的，便猜著應該是則銘媽媽給她寄的東西。

晚上跟於晚霞他們吃了頓薺菜餃子。

第二天去公社上班，中午去郵局取了包裹, 沉甸甸的一個，除了些果脯乾果零食，就是一件羊絨大衣，裡頭還帶了封信，希望她有空的時候去首都玩幾天。

傍晚下班後又繞路去趙海家拿這段時間攢的乾豇豆，順便跟他結算賬目。

趙海從地窨子裡搬上來兩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不好意思地搓著手，笑道：“會不會有點多？”

周嘉妮擺擺手：“不多，一點都不多，要是有繼續幫我收。你不知道我回來在齊陽住了兩天，見天有去家裡問的。”她裝模作樣地估量了下，“恐怕都不夠分。”隨後又望了眼趙海家的院子，已經開始做粉皮和粉條了，“一樣先給我留一百斤。”

又道：“那花生、核桃、乾棗啥的也要。”

然後大手一揮：“過磅吧，結完賬幫我找兩塊板子綁到後座上，我帶回去。”

趙梅嫂子忙熱情道：“嘉妮，吃完飯再回，讓你趙哥拿推車給你推回去。”

不忙的時候，周嘉妮幫她找了點手工活，賺的不多，但也是以往都沒有的進項。

周嘉妮沒打算讓趙海送，這批貨都沒計劃帶進門。

這時候天黑的早，現在天色已經有點暗了，又正巧飯點，路上沒什麼人，她是特意找的這個時間差，既能避著人，還不至於完全抹黑趕路，所以便擺手拒絕，又拍拍後座：“沒事，你們忙一天也夠辛苦的，我車子可以帶。”

見她堅持，趙海先往車上捆了試試，又再三挽留，見周嘉妮還是拒絕，便幫她把車子推上去，見她騎上車先晃晃悠悠，後逐漸穩當起來，隨小聲叮囑兩句，目送著周嘉妮從拐角消失才轉身回來。

周嘉妮出了村子看看前後沒人，就把東西收進倉庫，又將板子和繩子拆了收起來，輕裝回村。

進門的時候於晚霞他們幾個已經把晚飯做好了，孫萍正往屋裡端熬好的稀飯。

她不在這邊住，但現在把自己的口糧拿了一部分過來，晚上跟他們一起搭夥。

肖敏也是，她現在的口糧每月從公社領，那點量做不到頓頓飽，油水也是不夠的。但她家裡條件好，蘇姨兩口子常給女兒寄錢寄票，她私下也找老鄉買糧，還愛吃細糧，可在知青點不好吃獨食，跟著嘉妮姐他們搭夥正好。

吃飯的時候白昊陽跟周嘉妮提起蔬菜大棚的最新消息，道：“現在不光咱們市，彆的市也都在發展蔬菜大棚，但能做到像咱們去年那樣一步成功的很少，不少大隊還沒開始就失敗了，特意來咱們這邊學習，請他們去指導。”

“大部分人更想從咱大隊請人，但就那麼幾個技術骨乾，劈成八瓣也分不過來啊，而且也得先顧咱們自己，劉岩他們幾個現在成了香餑餑了……”

白昊陽的‘咱們這邊’指的是受前進大隊影響，較早發展大棚技術的西河公社下頭的其他大隊，再就是周邊的東河公社、田子莊大隊等等。

但這些也不是全公社覆蓋百分百成功，有做得好的，也有做得不好的，還有已經放棄了的。

周嘉妮握著筷子的手一頓，自從邱則銘離開後，她對蔬菜大棚的關注少了很多，隻知道如今是劉岩在管。

“還是咱大隊的大棚蔬菜最出名，昨天剛拉走兩車，根本不愁賣，你沒見大隊長臉上都笑開花了……”

周嘉妮問白昊陽：“最近有發往齊陽的貨嗎？有的話提前跟我說聲，我給家裡捎點青菜回去。”

各大隊的貨都是攏到前進大隊這邊發走。

李敬黨在外頭忙的這段時間是白昊陽管著整個廠子，對訂單、發貨這些門清，張口就來：“大後天早上七點前，你看看是頭天晚上摘，還是早起……”

想著又道：“也不用早起，大棚那邊有值夜班的，你想要啥列個單子送過去，讓他們摘就行，我盯著過磅。”

周嘉妮點頭：“行，摘菜的一人加一毛錢辛苦費。”見白昊陽又要說啥，她道，“人家雖然是正常工作，可額外給人家增加工作量不表示表示說不過去。”

結果那天是劉敬國值班，按周嘉妮說的摘了滿滿兩筐菜，除了應收的菜錢，那一毛說啥也不肯收。

周嘉妮給家裡要了二十斤薺菜、十斤苦菜，薺菜跟苦菜是最貴的，其他種大棚的沒人想到種這個，前進大隊這邊是獨一份，但凡誰消息知道的晚了，趕過來隻能看到重新翻好的地，運氣再好點能看到剛冒出土的嫩芽，根本搶不上。

其他就是黃瓜、西紅柿、西葫蘆、芹菜、辣椒、韭菜、菠菜這些。

周嘉妮還詳細問了價格附了封信，若是鄰居們有要的，爸媽他們勻的時候心裡也有數。

又跟白昊陽說好，他啥時候往首都送菜，提前跟她說聲，她給邱則銘爸媽送一份過去。

齊陽，餘慧芳收到那兩筐菜喜的眼睛彎成了一條線。

尤其是那薺菜和苦菜，稀罕的不行。她也沒吃獨食，把那薺菜勻了勻，又將彆的蔬菜各拆了點出來，先給剛回到齊陽的蘇美巧送了一份過去，又給早期幫助過她閨女的領導各送了一份，連二紡廠廚房的大廚師都得了一小把薺菜，美壞了。

剩下的給鄰居們分了分，就嘗口鮮。

但他們自家敞開吃了頓薺菜餃子，再將苦菜清洗乾淨蘸著家裡自製的黃豆醬，那叫一個爽口。

西河公社這邊，隨著李敬黨回來，隨著第二次廣交會的成功，前進編織廠的名聲又一次打響，不光出口的單子多，國內的訂單較春季廣交會之後也增長了幾倍，各大隊加工坊的規模都有所擴大。

經過數次開會商討，製定計劃，西河公社跟東河公社正式達成合作，那邊從各個大隊抽人過來學習培訓，完成培訓後回去專門加工小款編織品，比如小花籃、字紙簍、肥皂盒、小款編織鑰匙包，還有這次廣交會最受歡迎的十二生肖擺件。

十二月中旬，趕在一場大雪前頭，蘇美巧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過來看閨女了。

周嘉妮趕著騾車帶著肖敏去鎮上接的人，母女倆在寒風裡抱頭痛哭，周嘉妮帶著厚厚的棉手套默默的幫蘇姨把行李搬到車上。

肖敏哭完才想起旁邊的嘉妮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抽了抽鼻子。

蘇美巧放開閨女，紅著眼睛給周嘉妮塞了一把全國糧票和錢，道：“嘉妮，蘇姨也不跟你客氣，這邊你人頭熟，幫我找老鄉買點糧食，細糧粗糧都要。”

周嘉妮確實沒客氣，有這由頭，她正好也找老鄉買點粗糧、乾貨啥的填進自己的小倉庫。

路上，蘇美巧縮著脖子抄著袖子，迎著冷風跟周嘉妮說起她媽媽送的薺菜，這會兒都還驚訝著呢，道：“你們咋想到在大棚裡種薺菜的？誒喲，這季節吃口新鮮菜都稀罕，吃上口水靈靈的薺菜那簡直塞神仙了。這回走我能不能買點帶著？”

周嘉妮往上拉了拉圍巾，將口鼻捂的嚴嚴實實，彎著眼睛道：“蘇姨，您來的檔口不對，等下一批吧。”

蘇美巧遺憾的不行，但知道前進大隊的大棚蔬菜賣得好，也由衷的替他們高興。

蘇美巧這趟來就住周嘉妮這裡，周嘉妮跟於晚霞商量了下，讓於晚霞搬到自己這邊，蘇美巧跟肖敏母女倆住於晚霞的屋子。

家裡有個長輩的好處就是，於晚霞跟周嘉妮早上一睜眼就有熱乎飯，中午周嘉妮不回來，於晚霞有時候對付一頓，有時候現生爐子忙活，現在下班回來一進門就能吃上熱乎飯，給孩子感動壞了，她道：“蘇姨，要不您住到過年再回去吧！”

蘇巧雲哈哈地笑。

當然，肖敏也過來吃飯，雖然她是被捎帶的，也開心極了。

蘇美巧沒待太久，住了一個禮拜就返回了，周嘉妮送了她一個編織手包，一個新款女士手提包，還給她摘了點新鮮青菜和一點粉皮、粉條。

肖敏紅著眼圈滿臉不舍，蘇美巧摸摸閨女的臉也沒稀罕夠，但還是緊叮囑幾句，讓她好好表現，聽嘉妮姐姐的話之類的。

送走蘇姨，周嘉妮收到了邱則銘下連隊後的第一封信，兩人還定好日期、時間通了次電話。

電話是某個周末上午十點多打過來的，周嘉妮休息，在大隊部接的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外頭正呼嘯著北風，大隊部辦公室裡爐火燒的旺，劉通正用鐵鉤子勾開爐蓋，將裝滿水的大鋁壺坐上去，嘴裡還道了句：“缸裡的冰也不化，得現拿鐵水瓢砸，舀了一半水一半冰，這天要凍死個人啊……”

本來想等小周同誌接個話茬呢，結果他話音將落未落的時候，就聽小周同誌在那邊軟綿綿地來了句：“則銘？”

劉通‘哈’笑了聲，沒好意思聽年輕的小情侶通電話，揚聲說了句：“替我跟則銘問聲好啊。”就把打著補丁的大棉帽往頭上一扣，抄著袖口縮著脖子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