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本季度廣交會的人選已經定下來了, 除了打前鋒的李敬黨、張文峰，剩下的就是周嘉妮、盛利、彭光榮、於晚霞、畢英雄和李建業。

李建業是嶽莊大隊的，畢英雄是西溝大隊的, 都在前進編織廠上班，且表現優秀。

盛利跟張文峰都是本村的，也是廠乾部一致選出來準備重點培養的年輕一輩。

彭光榮毛遂自薦替自己爭取到了這次機會, 實打實把王長征、周紅兵幾個給驚得不輕，私下詫異周嘉妮居然會給他通過。

彭光榮深吸一口氣, 苦笑道：“咱們以為的矛盾，其實人家早不當回事了。”

說句不好聽的，也就他們自己拿自己當回事，人家早把他們忘到腦後了，但他們幾個這一年卻自己給自己豎了道屏障, 總覺得所有好機會都不會落到他們頭上，因為他們以為得罪了周嘉妮, 在前進大隊不可能再有前途。

可聽彭光榮說他去找周嘉妮，並沒有聽到奚落和譏笑，甚至還鼓勵說他有這份積極向上的心態是對的, 王長征幾人心情複雜。

而選於晚霞…因為去年選的是比周嘉妮他們更前一批裡的田雨梅，這次就選了跟周嘉妮同期的於晚霞, 是廠裡他們自己選的, 沒讓周嘉妮插手。

這安排，上上批知青裡有人挺不滿意的, 不好明著說啥, 跟孫萍陰陽怪氣地笑說：“你跟周嘉妮關係也不錯，咋沒選你去呢？”

旁邊彆的知青笑道：“可見還是住一起更親近啊。”

孫萍才懶理她們挑撥呢。

選人的事是廠裡決定的，不過恰好晚霞跟嘉妮關係好罷了。

再說, 她最近正春風得意呢，汪前進跟她表白了，兩人正式談起了對象；再一則，她上個月在選料小組自己舉行的考核中獲得了第一的成績，正好質檢那邊缺人，她就被調到了更輕鬆、也更體面的崗位上，這些人的挑撥離間門根本影響不了她，有應付這些人的工夫，還不如去找嘉妮他們吃飯，順便讓兩個好姐妹幫她從南方捎點衣服布料，有好看的毛線再幫她捎點，等忙完秋收她想給汪前進織件毛衣。

到嘉妮那邊的時候家裡還多了個小姑娘，孫萍見過幾回，是嘉妮親戚家的孩子，今年才到的新知青，叫肖敏。

肖敏手上拿著幾個碗正準備進屋，見她進來，笑著打招呼：“孫萍姐！”

孫萍笑：“肖敏也過來了！”

肖敏彎著眼睛道：“嘉妮姐喊我過來吃飯。”

孫萍：“你嘉妮姐偏心，都不叫我。”

周嘉妮正在院子裡洗黃瓜紐子和青辣椒，準備醃鹹菜，抬頭說她：“你不用喊，聞著味兒就知道過來。”

孫萍作勢撲過去：“你說我狗鼻子啊……”

兩人鬨作一團，直到汪前進跟白昊陽兩人進來才作罷。

吃飯的時候看著孫萍和汪前進眉來眼去小動作不斷，周嘉妮心頭一酸，她想邱則銘了。

晚上躺在炕上，拿出邱則銘最近的一封信又看了一遍，再拿出沒寫完的回信，細細碎碎地加了些生活瑣事……

寫完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到信封裡，她手裡有現成的郵票，直接貼好，明天中午拿到郵局寄出去。

進群瀏覽了一圈，從貨架上摸了串洗好的玫瑰香葡萄，一邊看書一邊吃。許是最近太累的緣故，一過十點整個人乏的就有點撐不住，收好東西，刷完牙，往下一出溜，閉眼就著。

次日早上跟於晚霞一起把封好的行李箱拿到廠裡放著，十點多運輸隊的車過來，連要發走的貨加樣品，以及大家的部分行李一起發過去，等出發那天還是輕裝上陣。

又忙了幾日，盯著車發走第二批貨，他們也到了啟程的日子。

周嘉妮頭天上午給組員們開了個會，做好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有事三人商量著決定，決定不了就找翟主任拿主意。

下午騎車去了趟東旺大隊，往趙海家走了一趟，先把這段時間門攢的乾豇豆拿走，又留了二十塊錢，讓他繼續收，等她從南方回來再一並結算。

傍晚回到村裡，她去大隊拿介紹信，看到了站在辦公室的趙衛國。

趙衛國看到她明顯愣了下，一時臉有些燒得慌，低聲打了個招呼：“周同誌！”

周嘉妮表情平靜地點點頭：“趙同誌！”

一年了，趙衛國回來了，過來找張寶生報道。

張寶生正在撓頭，有劉愛玲的前車之鑒，想把趙衛國再打發出去肯定不合適，隻能留村裡，好活是安排不上，等忙完秋收打發到角角落落裡，看看表現再說。

這會兒見周嘉妮過來，就先給他們開介紹信，讓趙衛國從旁邊等等。

望著意氣風發的周嘉妮，趙衛國微微有些不自在。

在農場待了這一年，吃苦受累自不必說，自打從劉愛玲那裡受了那番打擊後，他遲鈍地想通了一些事，覺得一年前的自己就是個二逼、蠢貨，腦子就跟糊了層豬油似的竟為了討好劉愛玲跑去舉報周嘉妮。

結果人家劉愛玲一點不知情，還把他的尊嚴踩在腳下踐踏。

他為自己的無腦行為付出了代價，按說應該給周嘉妮道個歉，但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便垂著頭在旁邊不吭聲。

周嘉妮才懶得理會他的心思，開完介紹信離開，張寶生看看杵在那邊的趙衛國，又一陣頭疼，道：“你得慶幸現在村裡人人都忙得腳打後腦勺……”不然他也不敢保證不會出現跟劉愛玲回來時人人喊打的局面，“你才回來，先歇一天安排安排，後天跟著大家下地掰棒子，忙完秋收再作安排。”

趙衛國點點頭，又低聲道：“隊長，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太魯莽了，我也知道錯了，也願意繼續接受懲罰，等秋收結束我去挑糞。”

張寶生擺擺手讓他回去，不是魯莽，是蠢，剛才都不知道給小周同誌道個歉。

周嘉妮回家撈上一罐鹹菜拎著去了趙梅那裡，趙梅嫂子見她前段時間門廢鞋廢得快，又給她做了雙布鞋，還將前些日子頂出腳指頭的那雙鞋的鞋幫子拆下來重新做了一副，她過來拿。

趙梅如今手上寬鬆，也給周嘉妮塞了錢和票，讓她看著有好看的布、床單這些就幫自己捎幾塊布，再給惠惠和娘家侄子買雙球鞋。

以前家裡日子不好過，一些事上有心無力，還有婆婆嘲諷她生了個丫頭片子，如今頗有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感，她勢要讓自己閨女過的比妯娌家那帶把的兒子還好。

從趙梅家回去，於晚霞正在打包鹹菜，肖敏在旁邊打下手，孫萍在廚房幫著烙餅，周嘉妮也洗手進廚房，拿出今天從公社買的肉，炒肉醬。

外頭，於晚霞喊：“嘉妮，裝這麼多吃的完麼？”

她數了數，裝了十二瓶，還有嘉妮找老鄉家要的好幾個鹹菜疙瘩。

周嘉妮習慣了攢罐頭瓶子，攢了不少，這時候剛好能派上用場。

她道：“這趟同行的人多，黃瓜鹹菜路上就得消滅大半，撐不了幾天的。鹹菜疙瘩…等到了那邊待上幾天，你就知道它們有多香了。”

除了瓶子，她還拿出來兩個飯盒，讓於晚霞給她塞滿，明天從齊陽倒車的時候她爸媽會過去，拿給爸媽他們。

壇子裡還有些，周嘉妮給孫萍留了鑰匙，她跟肖敏想吃了自己來拿。

第二天早上四點多，他們六人拎著簡單的行李在前進大隊村頭集合。

知道趙衛國回來，彭光榮還看了周嘉妮一眼，周嘉妮才沒多餘的心思琢磨趙衛國呢，她把手裡的罐頭瓶子分一分，笑道：“一人拿上兩瓶路上吃，吃不完留著到了那邊再吃，南北方口味相差大，剛去不適應，沒點鹹菜估計下不去飯……”

大家忙笑著道謝，彭光榮也不好意思地小聲道謝，想了想還是道：“那個…趙衛國回來了。”

他以為周嘉妮不知道。

周嘉妮點點頭：“昨天下午在大隊部見過了。”

彭光榮點了點頭，知道人家不光沒拿他們當回事，估計拿趙衛國更不當回事，說到底，還是他們自己心思重。

張寶生過來送行，說了兩句鼓勵的話，著重叮囑了一番，就揮揮手讓上車。

劉叔跟白昊陽兩人趕著騾車送他們去縣城。

路上於晚霞給她哥派活：“記得把我跟嘉妮那塊自留地開出來啊，就種麥子，旁的彆種……”

村裡今年要給於晚霞他們這批知青分自留地了，還破格給了周嘉妮一塊。

白昊陽：“我知道，你到那兒彆亂跑，有事就跟著周同誌，一切行動聽指揮，有啥好東西記得給我買點。”

“知道知道，你都說多少遍了！”

下午抵達齊陽，一下火車彭光榮眼圈就紅了，他終於見到了一年未見的家人。

跟周嘉妮一樣，提前給家裡打了電話，他爸媽趕來車站見兒子，一家人走到一旁寒暄。

今天周末，周萬裡兩口子帶著雙胞胎來給周嘉妮送行，但閨女第一時間門沒顧上理他們，先探頭找舉牌子的人，過去拿上蘇姨同事幫他們買的臥鋪票，給人結了車票錢，道謝後目送對方離開才回來找她家裡人。

蘇姨不在齊陽，這季度廣交會她也參加，比周嘉妮他們還早幾天就去了，買票是托同事幫的忙。

餘慧芳自是又給閨女帶了吃的、又照例塞錢塞票。

雙胞胎今年竄個頭竄的格外明顯，這段時間門沒見，眼看著就高了一塊，周嘉妮伸手比劃了下，又挨著呼嚕呼嚕頭，笑道：“多吃猛長，爭取年底到我肩膀。”

又問了問他倆的腳碼，回頭從南方給倆小崽子也買雙球鞋。

周嘉妮還給家裡人介紹了於晚霞，餘慧芳笑道：“常聽嘉妮說起你，以後有空來家裡玩。”

於晚霞笑道：“好的阿姨，有機會一定去。”

短暫的相聚過後，在盛利不好意思的提醒下，出去拍了紀念照，周嘉妮一行就拎著行李踏上了火車，兩天後，再次站到了南方這片土地上。

第二趟來，周嘉妮是熟門熟路了，於晚霞是看哪兒都好奇，還有點興奮，彭光榮也還行，略微有一點局促。倒是盛利、畢英雄和李建業他們仨大小夥子縮手縮腳的有些放不開。

不過在看到來接站的李敬黨和張文峰之後，幾人安心了不少。

盛利跟張文峰熟，兩人並排走，他低聲道：“這邊的活這麼累嗎？咋看著你瘦了那麼多呢。”

張文峰搖搖頭，抬手示意他看自己手背上的針眼，低聲道：“彆提了，水土不服，命都去了大半。”

前頭的畢英雄和李建業轉頭問：“是不是吃了不乾淨的飯菜？”

“不是，大夫說是水土不服，你們待幾天就知道了，哪哪都覺得不適應。”

晚上給他們接風的時候，畢英雄他們幾個看著抱著黃瓜鹹菜不撒手的張文峰，對接下來的日子充滿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