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妮笑：“叔, 你這就夠板正了。”

從進百貨大樓的時候盛滿糧就不停的抻抻褂子，呼嚕呼嚕袖子，正正帽子, 生怕讓城裡人笑話他啥。

為了來省城, 已經換了身半新不舊的衣服了, 往常戴的藍帽子頭頂位置的顏色都快褪沒了，這回特意戴上他兒子今年上半年才買的那頂帽子, 布鞋也穿了雙新的。

“過年的衣服更新。”盛滿糧眼看著又進去幾個洋人。

不過小周同誌叮囑他了，遇上洋人彆死盯著人家看, 不禮貌，象征性看兩眼就得。

所以盛滿糧還算收著, 快速的瞥一眼趕緊移開。

就這也覺得稀罕, 心說洋鬼子就是洋鬼子, 雖然都是倆眼睛、倆耳朵、一個鼻子一個嘴, 但就是跟他們長得不一樣。

頭發也跟他們不一個色, 嗯，以前光聽人家說洋鬼子長黃毛, 那頭發是挺黃。

比上回從照片裡看見的洋人衝擊力更強。

盛滿糧是沒死盯著看，他是眼觀鼻鼻觀心的站那兒琢磨, 覺得這趟真是值大發了。

不多時鄒主任從裡頭走了出來, 遠遠地就笑聲道：“小周同誌你好你好，又見面了。”

“鄒主任你好, 沒耽誤您彆的工作吧？”

“沒耽誤沒耽誤，再說了，這不也是工作？哈哈！”

兩人握了握手，周嘉妮給他和盛滿糧介紹了下，她笑道：“我把我們村的手藝人帶來了, 一會兒擺上要是有哪兒不合適，或者鄒主任有什麼需要調整到理念、創意等等，還望不吝賜教，我們回去就改。”

鄒主任跟盛滿糧握了握手，握著那一手老繭，也是感慨不已，道：“可不敢可不敢，論編織，盛同誌才是行家。”

盛滿糧激動的鼻尖冒汗，腦子一片空白，也不會說彆的，隻疊聲道：“沒有沒有！”

“小周同誌，那這樣…咱們去擺上看看？”鄒主任看向周嘉妮，道。

盛滿糧局促地看向小周同誌，人家沒說讓他進，他跟著還是不跟著？

周嘉妮神情自然地道：“叔，這椅子沉，你搬著椅子吧，我拿個凳子。”又叮囑，“一會兒進門的時候注意彆碰到門框上。”

“誒誒誒。”盛滿糧哪兒聽不出來小周同誌這是在提醒他跟上？麻溜的抱起椅子，抱起之前還將最小號的一個收納凳放上，這樣他自己拿了兩件。

其實來的路上兩人拿東西也是他當主力，小周同誌畢竟是女同誌，拿輕的。但現在小周同誌的刻意，就是變相的向著他說話。

估計小周同誌知道他很想進去看看，還模糊了詢問的流程。

來之前他悄悄跟張老四取經，想問問有沒有啥需要注意的，張老四說沒啥經，有小周同誌還用的著取這經那經的？

張老四說的還真對。

事實是，鄒主任嘴角確實囁嚅了下，但最終沒說什麼，拿上另外一個凳子，帶著兩人進去了。

盛滿糧鬆了口氣。

等進了友誼商店的大廳，盛滿糧覺得腿腳都在飄。

他覺得百貨大樓就夠好的了，沒想到友誼商店比百貨大樓還好。

而且櫃台後頭擺著的東西他大都沒見過，瞧著稀奇的不行。

但也記著小周同誌說的話呢，不能死盯著看，怕櫃員不高興。

不過這裡頭的櫃員可比百貨大樓、供銷社的櫃員看著都高興，即使與他對上目光，人家也會露出微笑，慌得盛滿糧趕緊笑著點頭回應。

今天這個點友誼商店的顧客不多，休息室也沒什麼人，鄒主任帶著他們把新家具擺了進去。

三款不同形狀的凳子，蓋子都加了拚接布藝，是周嘉妮從碎布裡找到的最好的布料了，目前看著效果還不錯。

除了凳子，還有一款帶扶手、椅子腿和椅背的編織椅，編製椅中間加了個小抽屜，能放點針頭線腦。

而且這回不是原色，用硫磺熏白後在部分區域刷了桐油、添加了顏色圖案，跟休息室原本的家具非常搭配，效果賊拉棒。

鄒主任看著也是連聲讚歎：“好看好看，確實好看。小周同誌，產品就照這個路子走，絕對錯不了！”

他正欣賞著，有個外國人走了進來，看到收納凳後跟身旁的翻譯嘰裡咕嚕問起來。

翻譯點點頭，問鄒主任：“這是商店新增加的商品嗎？在哪個櫃台，剛才怎麼沒看到？”

這位約翰先生上禮拜一來的這邊，今天是第二次逛友誼商店，他記得前幾天進來休息時還沒有這幾款新家具，今天一進來就看見了。

周嘉妮眼睛一亮，先看了鄒主任一眼，在鄒主任示意讓她講後才笑道：“這是送來的樣品，除了凳子功能，還有收納功能，不過要的話得現定製，可能要等待一段時間。”

她上前把凳子上的蓋子掀起來給他們展示，這老外很感興趣，過去試坐了下，又自己掀開蓋子看，跟翻譯嘰裡咕嚕一通，翻譯詢問：“約翰先生明天的飛機，沒有時間等定製，能不能直接買走這對高矮凳子。”

這對高矮凳就是基礎款的大小號，不過因為加了顏色圖案，比原色好看。

周嘉妮再次看向鄒主任，如今已經把樣品送進來了，有什麼情況當然要尊重友誼商店這邊的意思，以示尊敬，鄒主任點頭笑道：“當然可以！”

原地開張，不光周嘉妮覺得驚喜，盛滿糧在旁邊更是激動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這洋人拿上東西離開，他才皺了皺鼻子，緩緩咧開嘴笑。

鄒主任笑道：“怎麼樣？我就說吧，按著這個路子走，絕對錯不了。恭喜你們了，開門紅！”

“謝謝謝謝！”周嘉妮笑道：“也多虧您願意給我們提供這個平台，並不是所有渠道的領導都願意給我們這樣的機會，再次謝謝鄒主任。”

“也是周同誌的思路好，你們的產品也好！”鄒主任哈哈笑，“看來你們要抓緊生產了！”

上回他就覺得這位年輕的小同誌機靈，今天再接觸，不光機靈，還面面俱到，並沒有因為外賓看上他們的產品就喜的失了分寸，表現的彬彬有禮。

盛滿糧激動的聲音發顫，開心地合不攏嘴，道：“得抓緊，得抓緊！”

真沒想到一進來就被洋鬼子看中了，這是對產品多大的認可啊！

所以小周同誌就是有遠見，免費給友誼商店提供樣品這買賣太劃算了。

從休息室出來，周嘉妮在征得鄒主任同意後，帶著盛滿糧去編織工藝品櫃台看了看實物。

友誼商店的櫃員態度十分友好，不但沒給他們臉色，還拿了幾款產品讓他們近距離觀摩。

盛滿糧知道這就是張老四說的‘開眼界’了，那次張老四回去後就增加了新的編織方式，還教給了他們。

所以他也趕緊屏住呼吸仔細觀察、揣摩。

周嘉妮去附近轉了轉，再次看著這些稀罕物還是眼熱的不行。

上回沒有外彙券，現在手裡有外彙券了，還是不能買。

剛才那兩款凳子的結算款就是用的外彙券，價格讓鄒主任幫著定的，鄒主任沒走友誼商店的賬，讓他們自己拿著了。

不花，得拿回去激勵激勵大家。

所以還是繼續眼熱吧，不過早晚她得想辦法從友誼商店進到貨。

從友誼商店出來，盛滿糧還激動地回頭望了又望，不過等再回去逛百貨大樓的時候，已經表現的很淡定了。

——因為跟這邊約好了時間，隻匆匆在一樓轉了下，沒放開了逛呢。

路上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問周嘉妮：“小周，那些外國人身上咋那麼香啊？”

離那個洋人太近了，甚至覺得洋人身上的香味兒有些衝，不過看在洋人買了收納凳的份上，他強忍著沒打出那個噴嚏。

周嘉妮笑道：“噴的香水。”

“啥？啥水那麼香啊？”

周嘉妮笑道：“一種化妝品，就跟咱老祖宗以前用的熏香似的，作用差不多。”

盛滿糧連聲道：“長見識了，長見識了，不來省城誰知道水還有香的！”

雖然沒見過香水啥樣，但聞過，還差點打噴嚏。

回到百貨大樓仔細的逛了一圈，盛滿糧也給家人買了點禮物。

從這邊出去就去車站買票、拍照打卡走流程。

買到了晚上的票，周嘉妮讓盛滿糧在照相館坐著等著，她單獨回了趟家。

中途找角落從倉庫裡拿了點前兩天趕集買的粉皮和粉條，又拿出來半斤茶葉，裝到編織袋裡提著回去。

薑新鳳就在家等大孫女呢，看著她拿回來的東西，稀罕道：“唉喲，這是從哪兒買的？”

周嘉妮衝奶奶眨眨眼，一臉你懂得的表情，薑新鳳就懂得了，嘿嘿笑，還又叮囑一句：“可得小心著點，那天聽你媽說，廠裡一個職工去黑市上找老鄉買了點雞蛋，也是不湊巧，讓抓住了，說她破壞統購統銷政策，廠裡領導去了好一通說情，最後罰了她一個月的肉票，你說危險不危險！”

周嘉妮嚴肅道：“放心吧奶，我會小心的。”

家裡不光給她留了糯米藕，還有紅燒肉，讓她帶著路上吃也行，回去吃也行。

周嘉妮沒打算拿紅燒肉了，她道：“奶，其實我在鄉下吃肉的機會比在城裡還多，以後你們的肉票就攢著，自己吃。”

她有錢，想吃就去鎮上的國營飯店。

薑新鳳不依，道：“你方便歸你方便，家裡人離你這麼遠，平時又照顧不上，你要是不拿著，你媽該心裡不得勁了。”

孫女還總往回拿東西，現在給她錢還不要，薑新鳳覺得幾塊紅燒肉算啥。

周嘉妮拗不過，最後帶上了。

“上次你拿回來的飯盒正好用上。”

那次她不是買了好幾個飯盒麼，往回裝豬肉丸的時候沒拿走，留家裡了。

拿上兩個飯盒，六個二合面饅頭，周嘉妮被奶奶送到宿舍門口，她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去給孟老師送了點乾豇豆，就忙去了車站。

晚上餘慧芳下班回來確定閨女回鄉下了，也有些悵然。

薑新鳳適時的拿出粉皮和粉條，小聲道：“妮妮下午帶回來的。”

餘慧芳心情又好了不少，驚訝道：“還不少呢。”

計劃著明天吃一頓，下次閨女回來吃一頓，剩下的就留著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