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新鳳拿了個馬紮坐在宿舍區門口伸著脖子朝街上望。
路過的鄰居跟她打招呼：“周家大娘, 坐這兒涼快呢？”
人家其實想說，咋趕這個點在外頭坐著？也不怕熱著。
秋老虎今天正發威呢，這個點多熱啊。
薑新鳳樂顛顛地道：“我孫女今天回來, 我在這兒等等。”
餘慧芳頭幾天就跟鄰居分享過女兒要回來的喜悅，但她本人喜悅，並不代表所有人都跟她一樣會奔走相告, 不知道的也大有人在。
正準備出去的曹衛清疑聲道：“嘉妮要回來啊？”
曹衛清住後頭那棟家屬樓，跟周家不挨著, 還不知道這事兒。
她驚訝連問：“回來過中秋啊？我記得她下鄉沒幾天吧？咋這時候回來了呢？”
薑新鳳搖著蒲扇, 笑得見眉不見眼，道：“我孫女有本事, 現在專門負責給他們隊裡采購東西，這不采購到咱齊陽來了麼, 順帶回家住兩天。”
周嘉妮：她奶比她還能吹！
薑新鳳越想越開心，要是孫女多住兩天, 說不定真能在家過完中秋再回去。
曹衛清忍不住笑道：“那可得好好給孩子補補，下去這些日子得吃不少苦吧？”
“哎，這都不算啥, 咱這不響應國家號召麼？可我心疼就心疼在，有那壞心腸的人, 趁著我孫女下鄉，在這裡敗壞我孫女的名聲……”薑新鳳心疼地抬手擦了把眼角，“可憐我那大孫女啊，白白淨淨的人都要讓人黑成炭了。”
曹衛清詫異：“這話打哪說的？”
薑新鳳剛要提劉家, 渾濁的老眼朝前方使勁睜了睜眼，慌不迭從馬紮上站起來，高興地拍了把大腿, 道：“唉喲，我們家那小祖宗回來了！”
踮著小腳健步如飛。
周嘉妮趕緊跑過去，開心地喊：“奶——”
“奶的寶貝蛋，快來讓奶看看。”薑新鳳樂得嘴角合不攏，“哈哈哈哈，唉喲，我瞧瞧，黑了，真成小黑炭了，哈哈。”
周嘉妮眼角的澀意都沒來得及湧一湧，就抽著嘴角道：“奶，我是您親孫女嗎？”
曹衛清知道周家疼孩子，但疼成這樣，她瞧著也稀罕，過來笑道：“嘉妮回來了，你奶一直坐門口等著呢。”
周嘉妮笑眯眯地喊人：“曹嬸子！”
曹衛清又跟餘慧芳打招呼，打完招呼就被她們兩口子車上推的東西吸引了，驚呼道：“嘉妮帶回來這麼多東西啊？”
餘慧芳笑道：“我閨女有本事，來齊陽給她們大隊采購東西，順便幫老鄉們創收，筐子裡都是老鄉家種的菜，早上點爬起來現摘的，坐一天火車帶過來，你說她心眼多好！”
曹衛清嘴角微抽，心說周家誇孩子可能是祖傳的，但也禮貌地附和著道：“嘉妮確實是個好孩子。”又問道，“這些筐子也是老鄉編的？”
餘慧芳接著笑道：“是啊，要不說我閨女好呢，她這回……”
曹衛清：……
周嘉妮臊著臉皮過來，道：“曹嬸子，這是我們前進大隊編織坊出來的，準備去咱這邊的百貨大樓、供銷社問問，要是能把東西賣到省城來，對隊裡，對社員都好。”
他們帶來的這些編織筐太能拿的出手了，加上帶了現成的菜，曹衛清本來就是想出去買菜，索性跟著一道回去，從周嘉妮帶來的菜裡挑了幾樣。
真如劉芹說得那樣，百十來斤菜在這個宿舍區都不夠看的。
周嘉妮也合規矩的拿出大隊裡開的證明，證明是當地老鄉自家種的，也證明她代表的是整個前進大隊。
漫說這些菜，帶來的編織筐都差點被瓜分了，周嘉妮左攔右擋，她還留了一半沒寫字的，連怎麼從家裡帶出去悄咪咪收起來的路線都計劃好了，現在根本沒剩多少。
硬攔下一組帶字的，預備當樣品去百貨大樓談。
最後統計了下，元寶筐、花邊框各剩倆，還是她說一組當樣品，另一組要給她老師送去，人家幫她找資料呢。
斜面方形的算是最不受歡迎的，路上賣掉仨，這邊隻賣了四個，餘十。
但周嘉妮不嫌棄這款小方，放到團購群很快就能出手，她個人特彆喜歡這組斜面收納籃。
斜面圓形路上不受歡迎，在這裡還行，還剩七個，她留五個，剩下倆留著當樣品。
杯墊鍋墊有鄰居看見問了一嘴，果然被嫌棄地不行。
餘慧芳同誌本著支持女兒的原則，想咬牙買一套杯墊鍋墊，讓周嘉妮攔住了，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最後一統計，花邊加元寶筐各倒欠了個和四個，答應下回給他們帶來。
樓下一片熱鬨，一樓呂翠蘭伸著脖子往下看了好幾次，撇撇嘴，退回去把門關上，嘟囔著道：“你姐那死丫頭淨弄這餿主意，不是說她能壓住周家丫頭嗎？人家這不回來了，你看著吧，餘慧芳那潑婦肯定帶著周嘉妮來問，再鬨上一場，咱出門都得遭人戳脊梁骨，你爸還怎麼往上升！”
坐那兒慪氣。
劉愛芳對著鏡子整理辮子上的頭花，卻道：“嘉妮姐回來才正好呢，她跟我姐關係最好了，也最護著我姐，她才不會讓她媽鬨起來呢。”
呂翠蘭沒好氣地道：“她要是跟你姐好，能跟她媽告狀？”
劉愛芳道：“娘，不一定是告狀，本來就沒有的事，周大娘冷不丁問她，嘉妮姐肯定下意識否認啊，周大娘那麼精的人，猜都能把事情猜出來。”
十一歲的小姑娘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這頭花還是嘉妮姐給她姐買的，她姐走之前送給了她。
轉頭見她娘坐那兒慪氣，劉愛芳上前討好地道：“娘，你先彆急，嘉妮姐最好哄了，晚上我去找嘉妮姐，替我姐跟她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又道：“你跟周大娘在這兒彆扭，說不定我姐跟嘉妮姐在鄉下還是好的穿一條褲子呢。”
周嘉妮攙著奶奶上了一樓，爸媽拿著摞疊起來的空筐和剩下的編織籃跟在後頭。
餘慧芳請了一下午假，周萬裡把東西放下就回了廠裡。
再次看到隔了一世的、熟悉的家，周嘉妮鼻根有些發酸。
真的是隔了好久啊！
餘慧芳進來把東西放下，笑道：“妮妮你先去睡會兒，我跟你奶奶擇韭菜，晚上咱包韭菜餃子吃，包完你給小邱同誌送一盤過去。”
薑新鳳問：“小邱同誌是誰？”
餘慧芳就笑了，壓低聲音道：“娘你不知道，小邱同誌長得……”
周嘉妮大聲強行換話題：“媽，我買了蝦皮！”
餘慧芳同誌就被蝦皮吸引了，留下奶奶在那兒一臉期待等她回來續上‘小邱同誌是誰’這個話題。
周嘉妮是掏完乾豇豆之後把蝦皮放進去的，現在全拿了出來，鹹菜加蝦皮。
掛面沒拿，重量差彆太大了，她準備明天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再拿出來。
餘慧芳又催她去睡覺，周嘉妮站起來道：“睡覺不著急，這會兒大家都閒著，我去劉愛玲家門口站站。”
婆媳倆頓時來了精神。
周嘉妮叮囑道：“奶奶，媽，你們擱旁邊看著就行，交給我，我把他們玩的明明白白的。”
餘慧芳一把拽住閨女，不建議地道：“寶啊，你才十幾歲，彆讓人覺得你太潑辣了，媽替你去罵她！”
周嘉妮笑眯眯地道：“媽你放心吧，我就是去玩玩，又不跟他們扯頭發打滾。”
說完轉身出去了。
餘慧芳婆媳倆跟上。
一出門，周嘉妮表情就變了，趁走廊上沒啥人注意，抬手搓了搓眼睛，轉身衝她媽發脾氣，高聲且帶著哭腔道：“我說了我沒撒謊，愛玲真的沒跟我說過那些話，愛玲說是她娘造的謠，媽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餘慧芳：……閨女你出門前好歹跟媽排練一下啊！
周嘉妮氣衝衝跑到劉愛玲家拍門，把門拍的哐哐響，高聲道：“翠蘭嬸子在家嗎？嬸子你出來給我做個主，那封信到底咋回事？”
開門的是劉愛芳，她僵笑道：“嘉妮姐你回來了，嘉妮姐，那事就是個誤會，你小點聲，咱進來說……”
就想去拽周嘉妮。
周嘉妮嘟著嘴甩開，大聲道：“愛芳，咋能是誤會呢？你姐在村裡當著半個村的人的面說翠蘭嬸子看我不順眼，故意給我造謠，結果我回來，我媽說翠蘭嬸子稱是愛玲寫信來說的，我這名聲就讓你們這麼捏著玩的嗎？”
留在家裡的嬸子大娘或者奶奶都開門出來看熱鬨了。
呂翠蘭坐不住了，衝出來道：“那死丫頭咋能這樣胡說八道呢？是她來信那麼說，我才信了的，不然我能空口造謠啊！”
她出來看見旁邊的薑新鳳，心頭一哆嗦。
薑新鳳那天不依不饒，非說當面對質後如果確定是她這邊造的謠，就去廠裡找解放他領導，所以這鍋她死都不能背。
自家那死丫頭沒事，反正在鄉下，名聲好壞的無所謂，她家老劉的工作不能有黑點啊。
劉愛芳小小年紀，頗有她姐之風，示弱般道：“嘉妮姐，我替我姐給你道個歉行了吧？你們倆關係那麼好，非得要兩家鬨僵麼？”
劉愛芳甚至有些生氣，以前周嘉妮多維護她姐啊，兩人長這麼大就鬨這一回矛盾，結果非要鬨得人儘皆知。
她姐說的沒錯，周嘉妮確實刁蠻任性，發起脾氣來不管不顧。
周嘉妮也一副生氣地樣子，道：“愛芳，可我總得死個明白吧？你們東邊一個理，西邊一個理，你姐說是翠蘭嬸子給我造的謠，現在翠蘭嬸子說是你姐編排的我，我信誰？你們家人把我當成什麼了？”
看熱鬨的鄰居都不知道這個架該怎麼勸。
餘慧芳沒忍住，在旁邊嗆聲一句：“給我們家孩子造謠，一個道歉就完了？愛芳，大娘當你年紀小，不跟你計較，你回屋去，我們找你娘說話。”
又指著呂翠蘭道：“這事沒完，我閨女不能讓你們這麼糟踐。”
呂翠蘭見他們不依不饒，頭皮發麻，想到剛才周嘉妮說不知道信誰，腦子一靈光，趕緊攆愛芳去拿信。
劉愛芳不太情願，那封信拿出來，就真的在周嘉妮面前把她姐的臉撕爛了。
可不拿，他們不依不饒，影響了她爸的工作，她娘非打死她。
遂用哀求的目光望著周嘉妮，周嘉妮轉頭去勸餘慧芳，道：“媽，彆太生氣，咱就是要個公道。”
見周嘉妮不理，劉愛芳憤憤地轉身去拿了信出來，氣惱地往周嘉妮手裡一摔，噘著嘴站到了旁。
周嘉妮一十行掃過。
劉愛玲倒是謹慎，沒多說其他，隻將一件沒有的事說的跟真的一樣，說她鬨脾氣、任性，不肯給家裡寫信，她抽空再幫著勸一勸。
字裡行間一副無奈的樣子。
這是備著將信給她爸媽這邊看的。
周嘉妮眼神一斂，面帶雀躍，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小聲嘀咕：“太好了，有這封信，我就能去公社告劉愛玲了！”
這話後頭那些鄰居都沒怎麼聽真，但呂翠蘭跟劉愛芳聽的真切，臉色都變了。
不至於吧？不就是說了她兩句壞話嗎？怎麼還要告到公社呢！
劉愛芳失聲道：“嘉妮姐，信都讓你看了，你還想怎樣？你怎麼能這麼狠毒？你在我們大家心裡不是這樣的人啊！”
周嘉妮嘟嘴道：“怎麼不是呢？你姐已經把我宣傳成這樣的人了呀？我刁蠻任性，我被家裡人慣壞，信裡現成寫著……”
她話沒說完，劉愛芳猛地撲上來一把奪過信，團吧團吧扔進她家門口燒著的煤球爐子裡，眼裡還露出一絲得意，小聲道：“嘉妮姐，現在證據沒了!”
劉愛芳揚揚眉，看你怎麼告！
呂翠蘭都鬆了口氣，心說這周嘉妮太狠了，多大點事就要告告告的，讓她告，沒證據她能告啥！
身後餘慧芳都氣得要殺出來了，就聽她閨女幽幽地道：“愛芳，你燒掉的哪是信？你燒掉的是你爹媽的清白啊！”
有信鬨不大，言辭並不是很激烈。
但是沒有信，可以說呂翠蘭就是純造謠，還是借她女兒的嘴造謠。
這下好了，她可以去廠裡耍個小女孩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