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車站, 邱則銘挑菜、劉通挑著那些用麻繩串起來的編織筐，周嘉妮負責提她跟邱則銘的包。
劉叔拉著牛車去旁邊等著。
他們往裡走的時候碰上往外出的，就有兩三個女同誌看著那些編織籃子眼睛亮了下, 湊過來紛紛問道：“同誌, 這編織籃子咋賣的？”
劉通一喜, 沒想到還沒上火車就要開張, 剛要直接報價，就聽身後的周嘉妮道：“這是省城百貨大樓訂的貨，不賣。”
劉通差點打一趔趄，他艱難的回頭看看, 心說這丫頭真是啥都敢說。
周嘉妮說完, 就聽了道驚喜聲：“誒？同誌是你呀？你還記得我不？”
沒想到坐個車還能碰上老顧客。
周嘉妮笑得眉眼彎彎，嘴甜地道：“大姐，咱可真是有緣分, 你這是接人還是來送人的？”
是那天選乾煸芸豆做法的那個買菜大姐。
邵雪珍看見周嘉妮也開心, 她先道：“來接站的，你是來送站的？”
周嘉妮笑道：“我去齊陽出差, 這批籃子是我們前進大隊編織坊出的, 準備送到齊陽百貨大樓。”
還指指劉通, 道：“這是我們村的會計，大姐你要是想買就等一兩天, 縣城供銷社應該也快上了。”
劉通擦著汗, 隻敢點頭打招呼，並不敢應聲，還覷了周嘉妮一眼。
縣城供銷社啥時候要進他們的籃子？他咋不知道呢！
“真的呀，那我可等著了。”邵雪珍繞著劉通挑的擔子看了又看，打量著那幾款籃子, 感覺哪款都好看。
周嘉妮道：“真的，就是不知道給縣裡供銷社供多少，您勤去問問。”
旁邊跟邵雪珍一道的幾人商量道：“小同誌，要不你直接賣給我們幾個唄？”
周嘉妮歉意地笑笑：“姐，真是人家訂的貨，你們瞧瞧，是不是有帶字的，有不帶字的？”
款式一樣，就分了個帶字和不帶字。
邵雪珍不解：“這有啥說法？”
周嘉妮張嘴就來：“帶字的是供給百貨大樓放櫃台上賣的，不帶字的是百貨大樓員工私人找我們要的，一個多的都沒有。”
聽她說的有鼻子有眼，連劉通都覺得跟真的似的了。
邵雪珍隻好遺憾地道：“行，那我沒事就去供銷社轉轉。”
跟周嘉妮告彆，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劉通轉頭看著人家走遠了才擦著汗道：“小周同誌，人家去供銷社一問不就穿幫了？”
人家去櫃台上問，櫃員都不一定知道有前進大隊這個地方。
周嘉妮笑道：“彆急，一會兒你們回去讓四大爺他們再每樣再編上幾個，兩天以後拿著來縣裡供銷社問。”
“也彆怕穿幫，回頭真碰上那大姐問起來，就說應該是采購員或者領導沒傳達下去。”
劉通道：“行，回去我就辦。”
周嘉妮笑道：“一定要記住，隔兩三天再帶著貨去問。”
劉通又問了句剛才那大姐是誰，周嘉妮就告訴他是那天買菜的顧客，她送了一份乾煸芸豆的菜譜。
劉通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小周同誌為了村裡，真是下血本了。
這個點上車的人不算多，倒不用連擠帶衝的往裡進，但車上人多，過道上躺一溜，呼嚕聲此起彼伏。
劉通好不容易才找著個位置，幫他們把菜和編織品安置下，左右看看，真是心有不忍。
大半夜起來趕路，還沒買上坐票，得一路站到省城。
人家明明可以不用這麼累的，隻帶個包，行動也自由，能往彆的車廂走走，運氣好碰上下車的能趕緊搶個位子坐坐，但帶著這些東西，哪兒不能去，連個盹都不敢打。
再三叮囑幾句，劉通在發車前才下去，站在外頭衝兩人揮著手，直到從窗口看不見他倆的身影了，才離開。
回村後就去找張寶生了，把周嘉妮碰到老顧客的事一講，張寶生又欣慰又感動，道：“這丫頭咋那麼機靈呢？”
帶去的貨是不是賣到省城百貨大樓都不重要了，誰還能跑那兒問去？
但她這麼一通講，無形中就把他們前進大隊的層次升高了。
他甚至覺得，哪怕今年的大棚實驗不成功也沒啥，村裡今年的進項絕對比去年隻高不低。
趕緊去找張老四。
火車上，車子一發動，邱則銘就把他們帶的貨物拆開調整了下，將周嘉妮和那兩筐菜圈到角落裡，打開他帶的包，掏了塊疊的方方正正的麻袋片出來，放到地上，道：“你坐著眯會兒，醒來再吃飯。”
周嘉妮驚喜道：“小邱同誌，可以啊！”她又扭捏道，“要不還是你先睡吧！”
邱則銘沒好氣地道：“你要是還沒坐上去，我就信了！”
周嘉妮結結實實坐在麻袋片上，仰頭笑眯了眼，道：“小邱同誌，你人真是太好了，到省城我請你吃飯。”
邱則銘一時忍俊不禁，心口窩又像是讓誰敲了一記，趕緊移開了視線。
火車哐當哐當的走，周嘉妮腦袋歪在菜筐和車廂的夾角處睡得人事不知。
等意識回神睜開眼的時候，身上多了件薄外套，她一動，靠近車廂的那側耳朵旁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伸手抓過來，是疊成方塊的灰藍格子的手帕。
周嘉妮雖然還有些迷蒙，也認出是邱則銘的東西。
“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上方傳來邱則銘的聲音。
周嘉妮眼神呆呆的點點頭，掙紮著起身，聲音含糊道：“你睡會兒吧！”
順便看一眼手表，眼睛瞬間瞪溜圓：“快十點半了？”
邱則銘笑道：“睡挺香！”
“謝謝你啊。”
幫她蓋衣服，還幫她在腦袋旁邊墊上小手帕。
邱則銘打了個哈欠，不甚在意地道：“咱倆是一起奮鬥的同誌，再說了，我主要是怕你這麼磕打一路，把腦袋磕壞了，我可沒法把東西推銷進百貨大樓。”
周嘉妮擰開水壺一口氣喝了半壺水，沒好氣地道：“於晚霞還說你性格內向話不多，你是正經話不多，淨廢話了。”
邱則銘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耳尖有些微微發熱。
他也控製不住，一對上小周同誌，腦子跟嘴巴就格外活躍。
“水喝完了？我幫你灌點。”邱則銘從旁邊地上拿起茶缸子，道，“這缸子我沒用過，剛才列車員提著暖瓶路過讓人家添的。”
周嘉妮把水壺遞了過去。
列車哐當哐當地，站著或坐著的人都跟著節奏晃著，但邱則銘一手拿茶缸，一手拿水壺，對著壺嘴倒下去，愣是一滴都沒歪出來。
“我出去你過來坐下眯會兒。”
“不用了，剛才我靠著牆角閉了閉眼，再站幾個小時就到了，你快吃點東西。”
火車中間停了兩次，湧上來不少乘客，挑擔子的有，扛著行李的有，還有提著雞籠子，裡頭裝著活雞活鴨的，應該是要進城賣。
周嘉妮看著有點眼饞，但小邱同誌就倆肩膀，一邊挑蔬菜一邊挑藤編製品，真的拿不了太多。
她也不敢保證爸媽能在火車旁邊接上他們。
邱則銘拿自己的水壺喝了口水，一低頭就看見周嘉妮眼睛在他跟旁邊大娘提的雞籠子上來回溜，溜了好幾趟，最後惋惜的歎了口氣。
頓時氣樂了。
他看看腳底下這堆東西，道：“咱生產隊的驢也沒這麼使喚的。”
周嘉妮不好意思地衝他揚了個笑臉：“辛苦小邱同誌了，等到省城，除了先前應的那頓飯，我再讓我媽做個乾豇豆燉排骨，到時候捎給你吃。”
邱則銘住招待所，她肯定要回家住的，等兩人一起跑塑料廠的時候給他帶點過去。
“好，小周同誌可要說話算話！”
周嘉妮認真地點點頭：“當然，多吃多長力氣，爭取下回一次挑兩百斤。”
邱則銘：……
上車的時候沒體驗過大擁擠，火車快進站的時候看著逐漸聚集到門口的人，周嘉妮頭皮都要發麻了。
邱則銘攏好他們的東西，道：“咱把東西挪到那個窗戶旁邊，你在那兒等著，一會兒車停了我挑著菜出去，你再從窗戶那裡把籃子遞出來。”
“好！”
兩人把東西挪過去，讓周嘉妮在這兒看著編織籃，邱則銘挑著菜又擠回去等著開門。
串起來的籃子她能提起來從窗戶往外順，那兩筐菜是真搬不動，不然就全從窗戶這裡往外順了。
火車漸漸停了下來，有幾個從這邊直接跳窗出去的，等邱則銘擠出去繞過來，周嘉妮開始往外遞東西。
東西遞了一半的時候一歪頭，看到了兩張熟悉且焦急的面孔，一邊往這邊跑，一邊朝門口的方向張望，周嘉妮眼睛瞬間一熱，探出去大半個身子使勁揮了揮胳膊，揚聲喊道：“爸、媽——”
人群熙熙攘攘的，周萬裡、餘慧芳沒聽見，還探頭朝裡頭張望呢，想著這邊沒有再奔下節車廂。
“周萬裡同誌，你閨女在這兒呐——”
這一嗓子出去，周萬裡總算聽見了，擰頭往那邊一看，就看見他寶貝閨女半個身子快從車窗裡出來了，衝他們揮著胳膊，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妮妮在那兒呢！”
“哎呀，媽的大寶貝呀！”
兩口子撲將過去，差點把周嘉妮直接從裡頭拖出來。
“等等等等，還有東西呢。”
七手八腳把剩下的東西往外遞完，也順勢從窗戶裡爬了出來。
餘慧芳喜得什麼似的，抱著閨女使勁摟了摟，才鬆開打量著：“讓媽看看，瘦了沒？”
“沒瘦也沒胖！”周嘉妮轉了個身讓爸媽驗貨。
周萬裡在旁邊樂嗬嗬地，道：“就是黑了點兒。”
餘慧芳不高興地道：“哪兒黑了？我閨女可白淨了。”
周嘉妮想起來旁邊還有個邱則銘，趕緊道：“爸媽，給你們介紹下，這是跟我一起來出差的邱則銘同誌。”
餘慧芳這才瞧見旁邊還杵著個俊小夥兒，眼睛頓時笑得隻剩一條縫兒，熱情地道：“呀，小夥子哪兒人啊？”
這麼俊的可真不多見。
周萬裡跟邱則銘握了握手，道：“邱同誌你好！”
“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從首都到前進大隊的知青。”邱則銘笑道。
餘慧芳哈哈笑道：“唉喲，你們那兒都出這麼俊的小夥子嗎？”
邱則銘耳尖微紅。
周嘉妮扶額，無語地道：“媽，咱先出去，把邱同誌送到招待所，邱同誌從半夜起來到現在還沒合合眼呢。”
“對對對，先出去。”餘慧芳趕緊幫著拿東西。
見邱則銘要挑菜，她趕緊攔著：“小邱，這個讓你叔挑，這麼重的菜彆把你壓壞了。”
周萬裡：……
邱則銘溫和地笑笑，道：“沒事的阿姨，小周同誌都鼓勵我下回要挑兩百斤。”
周嘉妮就被她媽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