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顯剛回風郡,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這幾天,謝家小兒子飛機失事的事故幾乎傳了個遍,以及許家騙婚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的。謝老爺子今年都八十了,聽到消息後,穿著一身軍裝直接進了趟皇宮,一句話也不說,就在那兒L坐著。
謝家嘛,無非要的就是個說法,這本來也不難辦,但前提是他那位堂哥沒捅出這麼大的窟窿來,先斬後奏代替離婚,還偽造當事人簽名,穆遠川知道真相的時候,兩眼一黑,血壓飆升。
堂哥那邊得幫忙瞞著,謝家人也不能不給個交代,穆遠川兩邊為難,裝聾作啞地在書房裡加了三個小時的班,直到穆山顯找到了人,他才徹底放下心,有底氣出來安撫這位謝大將軍。
原以為,最晚第二天謝景就能回到帝都,雖然中間波瀾曲折,但也算是有驚無險了。穆遠川還特意安排了人手和專機,但左等右等,還是等不到謝景回來的消息。
不是說人找到了嗎?
人呢?人呢?!
這下,穆遠川也按捺不住了,穆山顯的通訊器一有信號,他就立馬打了過來。
穆山顯把通訊器夾在耳邊,解開上衣的扣子,白色的襯衣下透出若隱若現的肌肉曲線,在白熾燈的照耀下,泛出細膩性感的光澤。
“什麼事?”
穆遠川都要服了他了,“你還問我什麼事,哥,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我嫂子呢,那麼大一個人呢,嗯?你這讓我怎麼跟謝家交代?”
穆山顯剛把襯衫脫下,要換一件新的,聞言頓了頓:“……你亂叫什麼。”
“怎麼,我是叫錯人了還是叫錯名字了?”
“掛了。”
“哎哎哎!哥!”穆遠川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連聲道,“我這不是跟你開個玩笑麼?你這心眼小的……好了好了,你也彆跟我兜圈子了,就算你不想讓謝醫生回去,好歹也讓人給家裡報個平安啊。”
說著,又忍不住抱怨起來,“現在不光是謝家,這許家也是三天兩頭往我這兒L跑,一會兒L問謝景的情況,一會兒L又說當初許少粱雖然登記是用的□□,但已經算是事實婚姻,鬨著非要我勸和複婚……他大爺的,這許少粱也真是的,乾出這種事來,還要老子我給他擦屁股。我這緩衝帶的事還沒個頭緒呢,哪兒L有空管他的事?”
離婚協議都已經簽了,想要複婚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們之間是事實婚姻,穆遠川也能讓律師找幾個漏洞出來把人堵回去。
他這番話,無非是跟堂哥吐吐苦水罷了。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穆山顯語氣緩和了些,“緩衝帶不著急,讓他們再討論一段時間,過兩天我親自回帝都一趟,解決了再走。”
“不是,你回來不頂用啊,謝家要的是謝景,你回來乾——”穆遠川話說到一半,忽然回過味來,“等會兒L,你和謝醫生一起回?”
穆山顯嗯了一聲。
變異種對激素的味道很敏
感,即便結合熱過去,體內殘存的向導素和正常情況下相比,也還是略高的。如果他昨晚沒有找到謝景,或許今天看到的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故,謝景不可能再留在金海,他父母也不會放心。穆山顯陪他一起回去更安全,也能順道震懾一下那群老頭子。
“這樣也好。”穆遠川順口道,“回來領個證再走?到時候一起吃頓飯吧。”
穆山顯反問:“你領證?”
“你啊,你頭婚,謝醫生二婚。”大概是得了個確切的準信,穆遠川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嘴上也沒個遮攔的,“就是謝醫生剛離婚,你倆估計不太好辦酒席,不過這事說出去對你倆名聲不好,咱們低調點,自家人吃個飯就行。說起來人家還比你小三歲,這算不算老夫少妻——”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穆山顯太陽穴一陣陣地跳,冷聲打斷:“穆遠川,你皮癢了是不是?”
穆遠川閉上了嘴。
“行行行,你簽的離婚協議,你二婚、人家頭婚,行了吧?”玩笑歸玩笑,穆遠川還是說,“你回頭急得讓謝醫生給家裡打個電話,人交不出去,總得給個理由吧?彆讓他父母擔心。”
“……知道。”
掛斷之後,耳邊終於恢複了清靜。
穆山顯把通訊器扔到一旁的茶幾上,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麼係統會給他設置穆遠川這樣的堂弟,更難以理解的是這樣的人竟然還是皇帝。
他微微歎了口氣,頗有些頭疼。
下一刻,他外套裡忽然有什麼東西嘀嘀地響了兩聲。穆山顯瞬間反應過來,那是他的對講機。
他一共有兩隻,另外一隻,留在謝景手裡。
穆山顯迅速按下通話鍵,聲音很沉:“謝景?”
對面沒有傳出任何聲音,隻是過一段時間,會冒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在地面摩擦一樣,聽起來有些怪異。
就連017也一臉茫然,“這是……摩斯密碼嗎?”
也不像吧,聽上去沒什麼規律。
穆山顯眉頭緊皺,他在係統商城裡買了防護道具,隻要謝景不離開山洞,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這是最理想的狀態,但是考慮到或許會有特殊情況,他離開之前特意把黑獅留了下來。
有這兩道保命符在,謝景不會有任何危險。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
“是黑獅嗎?如果是,你抓兩下地面。”他道。
017:“???”
然而下一刻,對面果然傳來兩道沙沙的抓地聲,竟然真的是黑獅。
“是謝景出事了嗎?”017擔心地問。
穆山顯也不知道,但他明白,黑獅不會無緣無故聯係他,以防黑獅弄錯暗號,他道:“從現在開始,我來問你問題,如果是,你用力抓兩聲;如果不是,隻抓一聲;不確定的問題就不抓。”
沙沙。
黑獅抓了兩下,表示已經清楚規則。
“和謝景
有關嗎?”
沙沙。
“他現在狀態好嗎?危險嗎?”
沙。
看來不太好。
穆山顯心裡一沉:“是變異種?”
沙。
不是。
穆山顯腦海中漸漸明朗,有了數:“是不是發高燒了?你把他扶起來?,讓他喝些水。”
黑獅悶聲抓了兩下,看來是了。
“反複高燒是正常的,彆燒傻了就行,你照顧好他。”穆山顯道,“我等會兒L就回去,有什麼不對的情況你再聯係我。”
“……”
之前都是穆山顯在照顧,現在換成黑獅,它是有心而無餘力,隻恨自己長著一雙不靈巧的爪子,一不小心就會把人抓傷。
沙沙沙沙,黑獅在地上抓了很多下,著急無又奈、憤怒又無助,但也沒什麼好辦法,隻能期待穆山顯早點回來。
·
早上出門時還是微雨,回來雨已經停了。
黑獅子雖然叛逆,但這次卻格外的聽話,頂著謝景讓他坐了起來,又叼著水瓶讓他喝了點水,一人一獅坐在床上,一起等待穆山顯回來。
穆山顯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謝景抱著膝蓋,坐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裡,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那雙空洞、漂亮的眼。洞壁長著潮濕暗綠色的苔蘚,他靠在牆壁上,寧靜靜默,像是置身於一隻巨大的培養皿中,而他是用來供給給隱匿於黑暗中的孢子養分的母體。
高燒把他的臉燒得通紅,可是皮膚又因為生病變得蒼白,像一隻剛蒸出籠的包子,白霧繚繞的,筷子一戳,滾燙的流心豆沙就漏了出來。
他燒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垂著歪在一邊,半趴在黑獅的身上。昏昏沉沉之際,他感覺好像有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身體,那隻手冰涼冰涼的,把他扶著坐起來後,又貼了貼他的額頭。
“有點燙。”
穆山顯喃喃自語,他正要問黑獅大概的時間,手裡忽然觸到了滾燙暖和的溫度。他愣了愣,罪魁禍首卻沒什麼意識,把柔軟的臉貼在他的掌心。
也不知道該說謝景的臉格外小,還是說穆山顯手掌寬大,半張臉都握在了他的手裡。
穆山顯頓了片刻,一隻手垂在膝蓋上,另一隻的拇指按著謝景側臉,指腹微微陷了進去,像在一團面團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印跡。
謝景就像一株被人撥弄卻無法閉合的含羞草,隻是聊勝於無地掙紮了一下。
過了很久,對方終於鬆開了手。
穆山顯就像是一座嵌在水中的冰山,此刻情緒如潮水般全部褪了下去,逐漸恢複平靜。
“再忍一忍,等會兒L就好了。”他輕聲說。
謝景好像聽見了他的安慰,嗯嗯哼哼了兩聲,像小孩子撒嬌,也不知道在嘟囔什麼。
他撥開謝景耳後根的發、耳溫槍測了下溫度。
39.2℃。
難怪看起來這麼難受。
結合熱正式開始後再注射抑製劑也是沒有用的,這個階段隻能硬生生地熬過去。
誰都幫不了他。
穆山顯給他喂了兩顆藥,又貼了退燒貼,冰涼的溫度激得謝景微微一縮。他一躲,退燒貼就歪了,穆山顯隻得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重新貼了一次。
這次一氣嗬成,貼得剛剛好。
穆山顯鬆開手,剛抬頭,眼底就映入一雙烏黑得像葡萄一樣的眼睛。謝景長著一雙杏眼,眼角微鈍,開扇的眼皮更添內斂和溫柔。
他微微睜大的時候,就變成了漂亮的圓眼。
明明那目光裡一點光都沒有,但是穆山顯依舊有種莫名的錯覺——
就好像他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眼神裡還帶著幾分不懂事的清純。
穆山顯抬手,輕輕掃過他的眼睫毛。謝景下意識地閉上眼,那睫毛柔軟,帶著些許彈性,輕輕按下去的時候,就一戳一戳地頂在他的指腹上。
“……乾什麼,”他輕聲道,“撒嬌?”
謝景沒有回答,也不知道睡著還是醒著。
穆山顯把他的手放回衣服外套裡,正準備離開,簌簌兩聲,謝景又重新伸了出來,拽住。
他把手抽回來,謝景再次按住。
明明力道不大,但偏偏就是甩不開。
穆山顯沉默片刻。
謝景眼睛半睜半闔,看不出他是清醒的還是無意識。穆山顯又坐了一會兒L,等到謝景呼吸平靜後,把他的手輕輕掰開,但他又立馬握住。
“你要乾什麼?”
謝景不回答,穆山顯等了片刻,兩隻手指把他的臉捏住,他也不掙紮,“說話。”
謝景還是不回答。
穆山顯忽然有種被磨人的孩子纏上的錯覺。
半晌後,病人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嘴唇張了張,聲音模模糊糊的。穆山顯彎下腰,想聽清他說的到底是什麼,卻隻聽到輕輕一句囈語。
“……渴。”
聲音軟綿綿的,像撒嬌。
穆山顯捏了捏他的臉,怕他嗆到,就把他扶了起來。謝景靠在他肩上,喝了兩口,又把嘴閉得緊緊的,一口都喂不進去了。
穆山顯以為他喝夠了,便把水瓶放到一旁,謝景又拉住了他的袖子,低低地說:“渴。”
穆山顯沉默了片刻。
“既然渴,剛才怎麼又不喝?”
謝景支吾了一聲,臉下意識地側著埋在他肩膀上,穆山顯把他的臉掰過來,指尖滾燙。謝景躲不過了,隻能皺著鼻子、一臉可憐地‘看’著他。
“沒、沒有味道。”
他生病了,喝白開水沒有味道。
穆山顯和他‘四目相對’,片刻後,還是落下陣來。他從口袋裡摸出什麼,指尖抵著謝景的唇瓣,輕輕一撬,謝景還沒來得及抵抗,一顆圓滾滾的小球順著滾了進去。
謝景下意識地舔了一下。
甜滋滋的。
是
他在軍區醫院坐診時,糖罐裡塞的口味。
他怔了怔。
“現在呢?”穆山顯故意問⒘⒘[,“有味道了嗎?”
謝景一聲不吭地含著,不說話。
過了好久,他才含糊地低低地說了句什麼,穆山顯靠得近,才隱約聽見了幾個字。
“……沒有了。”
一顆糖,隻能維係十幾分鐘的時間。
那一刻,穆山顯難以描述心中的感覺,他沒有再克製,下意識地托住他的側臉。謝景抬首,他已經什麼看不見了,但依舊能感覺到一片陰影落了下來。
穆山顯尾指扣著他的下巴,指腹像剛才喂糖那樣,輕輕抵在他的唇間。謝景下意識地張唇,但嘗到的不是酸甜口的葡萄味的糖。
那抹不屬於他的發絲垂在他額角,距離近在咫尺,洞裡沒有風,但依舊微微蕩著。
謝景靠在他懷裡,幾乎被陰影完全淹沒。
過了許久,穆山顯微微退開,但扣著他下巴的那隻手沒有撤走,而是輕輕地抹了抹他的唇。
“你清楚我是誰嗎?”他低聲問。
不是嚴正洲,不是許少粱,不是任何一個可以隨意曖昧的人。
謝景肩膀微微一顫。
他垂著眼,明明什麼都看不到,但還是下意識地躲開了對方的視線。
那顫抖的幅度起初不怎麼明顯,但不知怎麼的,動作越來越難隱藏,謝景靠在他懷裡的時候,就像是雨天裡捏住一隻渾身濕透的貓一樣,他瘦骨嶙峋,顫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
但是現在害怕,太晚了。
穆山顯垂下眼瞼,收回掌心,想摸一摸他的發。然而下一刻,謝景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高燒還沒有完全退下,他皮膚滾燙,握住那雙手的指尖像兩隻停在上面的蝴蝶。
“我知道。”他聲音又啞又低,“彆走……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