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對抗戰維係了四個多小時,中間保護罩因電力匱乏被迫關閉。夜裡沙塵暴席卷著整個金海,大校頂著風沙、數次向上將申請打開備用電源,重新開啟防護罩,但都被上將否決了。
不留一絲餘地。
所謂的啟用備用電源,就是抽乾金海城未來一個月的電能儲備,來換取眼前兩個小時的安寧。但穆山顯十分清楚,異能種不會見好就收,在發覺他們啟動備用電源後,它們隻會發動更猛烈的襲擊,拉長這場消耗戰的時間。
金海在這場對抗戰中投入得越多,就意味著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防守會越來越薄弱。到那時,才是變異種軍團真正侵襲的開始。
他們必須挺過這段至暗時光,才能迎接黎明的曙光。
淩晨三點,整個醫療站附近都是傷者痛苦的悶哼和哀嚎,醫院的所有病房躺滿了重症患者,擠不出一絲空當。大地時不時地傳來地震般的震顫,槍炮聲和尖鳴聲不斷,那是哨兵在清掃街道上的變異種。
原本還被嚇哭的幾個小護士臉上還掛著已經風乾很久的淚痕,但精神和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轉變到之後的有條不紊,果斷乾脆。
一旁的休息室裡到處躺著精神力耗儘、累得渾身癱軟的向導,但一旦出現神遊狀態的哨兵,他們就要立刻起身進行支援。
原先搭建的醫療棚不夠用,一些傷患隻能躺在簡易擔架、甚至是醫生護士們休息的椅子上。人手極度短缺,一些中度感染的哨兵還沒恢複好,就把精神體放出來幫忙搭建帳篷、或者是運送儀器和其他傷員。
謝景因為看不到精神體,中間被絆倒了無數次,最重的一次他摔倒時正好碰到了豎著的鈦合金管,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耳邊嗡嗡響,再加上過度勞累,躺下後就站不起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兩隻路過的精神體輕輕咬著他的外套,把人叼了起來。謝景趴在一旁滿是灰塵的桌子上,休息了十分鐘才緩過來。
他下意識地抬手,在空氣中摸到了一團毛絨絨的腦袋。那兩隻他看不見的精神體嗅了嗅他的氣味,往外走去。
之後,謝景在醫療站來回穿梭走動的時候,再也沒被絆倒過。隻要看到他,身旁的精神體都會自動自覺地繞開。
到後半夜時,醫療站的所有人都是憑著精神強撐著,如行屍走肉般機械地做著手頭上的工作,等他們忽然發覺已
經很久沒有聽到變異種的嘶吼聲時,才意識到……似乎結束了。
"謝醫生,謝醫生。"
謝景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好像在叫他的名字。他想要回應對方,但是身體很沉,眼皮像是被膠水黏住一樣抬不起來。
因為實習時輪過其他科室,再加上能做外科手術的醫生人手不夠,謝景隻能一個人掰成兩半用,每場手術都有他的參與,簡單熟悉的他來做主刀,複雜陌生的也可以幫忙打下手。到此刻,幾乎已經把剩餘的最後一絲力氣都用儘了。
過了十幾秒,他終於恢複了意識。
一個女哨兵半蹲在他面前,她的左肩被繃帶包紮著,微微滲出些許血跡。此刻,她正在用完好的右手輕輕地搖晃他的肩膀。
“謝醫生。”
他記得,這個女哨兵叫貝拉。前不久,他摔倒時叼著他衣領的那個精神體就是她的。
謝景清醒過來,扶著一旁的桌椅站了起來。
因為擔架桌椅短缺,他休息的時候甚至沒有占用一把椅子,而是坐在地上抱著桌腿,就這樣閉目小睡了一會兒。
"你的傷口裂開了,坐下吧,我幫你重新包紮。"說著,他起身去拿推車上的紗布和止血藥,但還沒碰到推車,就被貝拉擋住了。
“謝醫生,結束了。”貝拉聲音雖然疲憊,但眼睛卻明亮溫柔, "您可以回宿舍樓休息了。"謝景愣了愣,大腦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這句話是什麼含義。
"變異種已經離開了。"貝拉耐心地解釋, “哨兵們正在清掃變異種的殘骸,預計還要幾個小時。增援的向導和醫生馬上就到,他們會接替你們的工作,您可以回去了。"
謝景意識恍惚茫然, "……好。"
結束了,雖然隻是暫時的,但起碼他現在可以休息一陣。他可以回家洗個澡,吃點食物,吹著空調躺在乾淨的床單上,好好地睡一覺。
貝拉要離開時,謝景忽然想起什麼,連忙問道: “你認識許少粱許少將嗎?他現在在哪裡,安全嗎?有沒有受傷?"
每個受傷的哨兵都登記在冊,他半個小時抽空掃過名單,上面沒有許少梁的名字。
沒有他的名字,說明
可能許少梁很安全,沒有受傷;但也有一種可能,或許他是被外派出去清掃的隊伍,和同伴失散了。
那是謝景最不願意想象的情況。
"許少將……”貝拉不太確定, "之前好像聽說他去了城牆的中心控製室,或許你可以去那裡找找看,或許會有人知道。"
有人見過就好。
謝景鬆了口氣: "謝謝你。"
貝拉走後,謝景休息了一會兒,等體力恢複得差不多就走了出去。
醫院外,一對中年夫妻正在井然有序地組織分發食物,排隊領水領飯的都是忙得夠嗆的異能者,而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們正負責維持著秩序,他們在防風洞裡躲了四五個小時,等到解除危險後就帶頭出來分攤維護安全城的任務——打掃街道,登記受難者的姓名,發放物資等等。
有位排隊的男醫生看見他愣愣地站在醫療棚入口,朝他招了招手: "小謝!來這兒!"
說著,不等他反應,一把將人拉過去。
他身後排隊的人們正要表示不滿,但看到眼前那兩道白衣帶血的身影,又把話咽了回去。之後,一句抱怨都沒再說過。
謝景還沒來得及說不怎麼餓,就已經排到了隊伍前端。
木色拚接起來的長桌上擺滿了快餐食物,後面的人抱著裝著快餐盒的泡沫箱一箱一箱地拿進去,等到加熱後再把一盒盒食物擺放在桌面,有序地補充著。
分發飯盒的中年女人皮膚粗糙,忙得腳不沾地,還抽空看了他一眼: “吃什麼?”
還能自選口味,這可是其他人沒有的待遇。謝景掃過桌上滿滿當當的盒飯,指著香菇雞肉蓋澆飯,猶豫地問: “我能買兩盒嗎?”
“每人每趟限購一份,刷id卡領取,多趟重排,彆讓我再重複一遍。”
大媽冷酷無情地拍了拍一旁的公告欄,謝景微微羞愧,還沒來得及道歉,就看到她利落地抄起兩份香菇雞肉蓋澆飯放到保溫袋裡,順便放了兩瓶草莓味營養液、兩根飯後吃的香蕉以及兩雙筷子,她動作那麼迅速,謝景甚至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提著保溫袋趕出了隊伍。
謝景隔著袋子摸了摸,飯盒剛加熱過,滾燙。他把保溫袋的封口拉上,轉身去找許少粱。
城牆
處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變異種殘缺的屍骸,堆在一起發出難聞的腥臭味。
"報告,A區已經清掃完畢;B區目前還有兩組小隊,目前有三位B級哨兵陷入遊離狀態,症狀輕重不一,但急需送回城中救助……"
穆山顯坐在一張殘缺的三腳椅子上閉目休憩,等到面前的士兵彙報完畢後,他才道: “以他們為中心、呼叫十公裡內最近的隊伍增援。聯係剩下三個區的指揮,讓他們準備輪換。"
"是。
"報告,種植園南區發現被損壞的牆洞,疑似有小型變異種潛伏……"
“理查茲,你找兩支小隊去清掃種植園和養殖場,把聲呐檢測儀打開,確認安全、整理完畢後再歸隊,出現損壞情況向我彙報。"
"收到,長官!"
穆山顯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他雙目深沉,臉上幾乎看不到一點疲憊的神色。彙報完的哨兵離開前偷偷瞥了眼上將,緊張之中又多了幾分羨慕。
在經曆了四個小時左右的廝殺後,其他哨兵或多或少都經曆過被榨乾、或者是神遊症的征兆,隻有上將像個不知疲倦的永動機,時刻保持著高警惕、高敏銳以及高耐性。
怪不得軍中一直流傳著一句話,穆上將的上限代表了哨兵的上限。
等到處理完眼前的工作後,穆山顯起身,被外套擋住的腰部終於露了出來,露出猙獰血腥的傷口。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的舊傷,原本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不過在剛才的一次打鬥中,被設類變異種一口咬中。蛇類變異種感染的速度是其他種類的十倍,穆山顯立刻剜掉那片了腐肉。
雖然阻止了感染,但也留下了碗大的傷口。
護衛兵微露不忍,勸道: "眼下這裡已經沒有威脅了,我去請一位醫生為您包紮吧。"但還是被上將拒絕了:"不用。"
穆山顯自己做了簡單的處理,這點小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更何況他把痛感調低了30%,眼下隻會感覺到輕微的疼痛,不會影響動作。
"發電站那邊——"
他正要詢問相關的情況,忽然在嘈雜的空氣中聽到了熟悉的清亮的聲音。"您好,請問您認識許少梁少將嗎?我是他的家屬。
哦好,打擾了。""抱歉,您知道許少梁少將在哪兒嗎?"
穆山顯輕輕靠在城牆上,目光往下落去。謝景站在城門口,正攔住一個哨兵詢問他是否見過自己的伴侶。他衣服上雖然臟亂得不行,但臉和發型看上去稍微整理過了,手上還拎著保溫袋。
"那個,請問,我找許少將……"
“謝醫生。”
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問話。
謝景動作頓住,抬頭茫然地看向上方,瞳孔裡漸漸倒映出了一個他沒想過會遇見的身影。
穆山顯站在城牆上,青藍色的天光落在他身上,那個在他印象裡總是充滿壓迫感、一絲不苟的男人,眉尾處破了一處傷口,臉上也沾染著血跡,比起以往略顯狼狽。但莫名地,又有幾分破格不羈的豐逸俊朗。
他抬手揚了揚,眉眼似笑非笑。……穆上將。
謝醫生攥緊了手裡的保溫袋,本來不怎麼想和這個人打交道,但察覺到對方的姿勢時,他眼神微微一凝。
周圍人太多,謝景不方便直接暴露對方的傷勢,猶豫了兩秒,忽然點了點自己的腰和腿,緊接著又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做出包紮的動作。
[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帶了藥,可以為你包紮]
穆山顯怔了怔,似乎沒想到他會看出來。
但對於照料了一晚傷患的謝景來說,這個再簡單不過。穆山顯在他的印象裡,一向站得仿佛一棵筆直的鬆,尤其是周圍都是哨兵士兵,他不應該、也不會露出這麼放鬆的姿勢。
除非他受了傷,所以半依靠在牆上,掩蓋傷勢。
穆山顯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後,道: “許少粱剛換過班,已經回家屬樓休息了,你現在去還可以找到他。"
謝景聞言,毫不猶豫地轉身,快步走上了一旁的樓梯。穆上將剛才那一句,附近的人基本都聽見了,他上來時可謂是暢通無阻,沒有人攔他。
樓梯台階數雖然不多,但對於站了四個多小時、而且幾乎沒怎麼休息的人來說,邁兩步就已經開始腿軟了。謝景氣喘籲籲地爬上來時,穆山顯已轉過了身,面向著通道的出口,等待著他。
"謝……"
見面第一句話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謝景神情格外嚴肅、一路擰著眉走過來。
離得近了,他更能聞到那濃重的血腥氣,普通的傷口不會有這麼大的出血量。
"你受傷了?"他問。
穆山顯看了眼傷口的位置: “一點小傷。”謝景聞言,譴責地看了對方一眼。
他伸出掌心,在穆山顯視線的落點按了按,聽到一道隱忍的抽氣聲時,才收回了手。"給我騰一間乾淨的房間。"他迎上對方的目光,聲音格外清晰, “我來給你做清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