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聽筒傳來的磁性的嗓音有些許失真,卻與那天在衛生間擦肩而過的聲線漸漸重合。
穆山顯好像猜到了他會打過來。
“穆先生這麼晚了還沒休息,是在忙嗎?”他回過神來,帶著些許歉意,“我是不是打擾您了?”
穆山顯瞥了眼看到一半的書,“還好,剛處理完工作。”
言下之意就是有空。
謝景放下心來,“上次在畫展沒碰到您,還有些遺憾。不僅沒來得及將傘還給您,那幅畫也……”
“我是為藝術買單,這點你不用太在意。”
穆山顯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夜深人靜時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就好像加了混響,暗啞低沉。
謝景微微把手機拿開了些,不太自在。
“可是……”
那幅畫他是以自己、陳司機和穆山顯為靈感創作的,結果被靈感本人買下了這幅畫,這讓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你的畫有生命力。”
穆山顯微抬目光,望向了掛在書房牆壁上的那幅畫,花瓣顏色在冷光的照耀下更顯透明,仿佛是春雨料峭時枝頭開出的一捧花,隔著一張紙和寥寥幾筆,似乎都能感受到散發出來的淡香。
又冷又明亮。
“我很喜歡。”他說。
謝景一怔,原本要說的話頓時忘了。
兩年前剛畢業的時候,他的導師,也就是中美的副校長,想讓他帶一些作品過去參展,好用自己的名氣幫學生鋪一鋪路。但可惜的是當時嚴正洲的事業正好遇上危機,謝景為了幫他每天跑上跑下到處走動關係,根本沒有時間準備作品,最後隻能放棄了這次機會。
“野梅”是他畢業之後辦的第一個個人畫展,作品數量雖然不算多,但也為此籌備了快一年。
閉展的那天,謝景緩緩沿著走廊繞過一圈,每一張畫他都細細地描摹了數千遍,看到最後一面空出來的牆壁,他忽然想到了《雨夜》。這些年他好像一直在得到又失去,遇見又錯過。
於是他把那幅畫掛了上去,就好像時隔多年,終於能夠彌補當初的遺憾。
br /> “謝謝。”他清了清嗓子,“您……喜歡就好。”
穆山顯唇角輕微地彎了彎,那弧度並不怎麼明顯,轉瞬即逝。
“我年紀很大麼?”他調侃地問。
謝景愣了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這麼說的原因,頓時有些窘迫,“不、不是。”
穆山顯今年也才26歲,隻比他大3歲,可以說跟年紀大完全不搭邊。隻是謝景不知為何在他面前總有些底氣不足,才下意識地用了敬稱。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轉移了話題:“穆先生這段時間方便嗎?”
“怎麼?想請我吃飯?”
謝景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穆山顯不急不緩地點了點桌面,“方便是方便,但也得看是誰請,為什麼請。”
這句話帶著些許深意。
謝景張了張唇,不知如何回答。
嚴正洲下午回來後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找機會和穆山顯見了一面,又說生意談得不順利,如果這個項目拿不下來,恐怕還要在現在的位置上熬幾年。謝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無能為力。
謝家和穆家並沒有太多交集,穆山顯常年在國外,今年才剛回國,根本沒有什麼交情。他不知道正洲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能幫上忙。
耳畔靜悄悄的,台燈的光像一層紗,緩緩鋪在書桌上,他的手腕壓在書頁的一角,移開時上面出現了一道清晰的折痕。
穆山顯餘光瞥見,便輕輕將它抹平。
片刻後,謝景開口。
“為了……一位朋友。”他低聲解釋,“但不全是,也誠心想跟你道個歉。”
穆山顯忽略了後半句,“朋友?”
“是。”
他反問:“不是愛人?”
謝景不由得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
雖然身邊的人都知道他和嚴正洲的關係,但有些場合是不適合這麼光明正大說出口的。他們更多以這兩個字代稱,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是朋友,也是愛人。”他說。
穆山顯神色微淡,不知在
想什麼。
“下次見面的時間我之後會發給你。”他忽然轉移了話題,“不必跟我道歉,你沒做錯什麼……嚴正洲找過我了,你有一個很好的‘朋友’,要‘好好’珍惜。”
什麼?
謝景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電話裡已經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
017全程看得目瞪口呆。
謝景是個很敏感也很聰慧的人,宿主都這麼說了,估計過會兒他就會反應過來,嚴正洲是借著自己的名頭才見到了穆山顯,否則穆山顯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
雖然是耍了些手段,但還不至於鬨到分手的地步,真正傷人的是穆山顯最後那句。如果不是嚴正洲親口對穆山顯說的,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謝景前一秒剛承認是愛人,後一秒就被當面推翻。
……殺人誅心。
宿主這離間計玩的,隻打生存本實在是太屈才了。生存本往往要面對死亡壓力和精神壓力,不是常人能夠面對的,有些人過完一個末世世界後就要在休息站休息大半年,才能抹掉心裡的陰影。
但情感類任務就不一樣了,完成後獲取的積分雖然沒那麼多,但是和現實世界適配度比較高,容易有代入感,攻略難度也比較低。
它實在想不通,宿主為什麼每次都要選那種臟兮兮又鮮血淋漓的任務,就好像在自虐一樣。
穆山顯掛掉電話後,反應倒是很平靜。
“017。”他說,“你覺得謝景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種話從穆山顯嘴裡說出來,實屬難得。
017剛要張口,穆山顯就道:“彆拿你那套東拚西湊的模板說辭來糊弄我。”
“……”017趕緊把從主線劇情裡提取到的幾個關鍵詞刪掉,認真想了想,“我隻是個AI,不能判定人類的情感,但如果一定要我總結的話,我覺得他是個重感情的人。”
謝景和嚴正洲完全不同,嚴正洲遇事永遠是向外責怪世界,他會埋怨為什麼自己出身不夠優秀,而不是滿足自己擁有的已經足夠多。但謝景有一顆柔軟體貼的心,總是設身處地地為彆人著想,所以才會陷進PUA的陷阱裡。
因為珍惜因為重視,所以才更
容易受傷害。
017問:“宿主,您認為呢?”
學習人類的情感是穿書係統的必修課,係統本身就是為宿主量身定製的武器,每一次宿主的反應和反饋都會被它列入數據庫,不斷進化分析,好在接下來的任務中提供相應的便利。
穆山顯微閉雙眼,沒有開口。
過了片刻,他才回答:“不太聰明。”
滴滴的電子音在他耳邊響了兩聲,017道:“謝景IQ為125,這個數值……應該不算笨。”
穆山顯聞言,輕輕笑了笑。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他的狀態還是要比在生存本中放鬆一些。以前一年四季都是冷著張臉,沒有什麼表情,現在偶爾也會笑了。
“智商再高,也不代表就不笨。”他說。
“???”
017懷疑自己和宿主說的不是一回事,不過它也沒在意,美滋滋地開始安排起了“約會”的時間。
·
謝景掛了電話,默默坐了半晌。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嘎吱響了一聲,嚴正洲穿著風衣從外面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些許寒氣。他手裡提著一袋東西,裡面裝著幾板方正的盒子包裝,塑料袋子上寫著文德超市的字樣。
“打完電話了?”
嚴正洲脫下外套,看他還呆呆愣愣地坐著,笑了笑,走過去攬住他的腰,想親他的側臉。
但他的唇還沒落下,謝景就側過身避開了。
嚴正洲一怔,空氣也連帶著停滯。
“路上有點堵,回來得稍微晚了一點,等久了吧?”他當沒看到謝景的動作,手指拂過他的頭發,安撫地問,“藥吃過了嗎?要不我先去洗澡?”
謝景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推開了嚴正洲的手。
“我沒什麼心情。”他低聲說,“你先回去吧。”
嚴正洲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聞言,剛才還彎著的嘴角又一點點地回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