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現在覺得頹靡、很頹靡、非常頹靡。
代碼在黑暗中不停地遊走,想前往到光明的世界裡去,但它很快發現四周密不透風,高聳的牆壁壘築起一間深淵的密室,無論它怎麼敲擊牆壁、大聲求救、還是不斷地用數據衝擊,始終無法掙脫現在的困境,將它一切的行動都禁錮在原點。
“沒用的,這是由信息之城和武器之城聯合打造的禁錮枷鎖,專門對付頑劣的改造人、黑客、罪犯,一旦戴上,如果沒有警司指令,是不可能摘得下來的。”旁邊傳來溫潤的聲音,是那個親切的領路青年的。
顧純一愕,終於睜開眼睛,眼神裡充滿茫然。
“我好難受啊。”他用手去拉扯脖子上的禁錮鎖,“你不是要帶我去找主人嗎?為什麼要給我帶上這個東西?”
淚痣青年此時他的衣服已經換成了四星督查的製服,他說話還是彬彬有禮:“找主人?你說那個?顧純,你想聽一句真話嗎?那真的是爛大街的衣服,你這樣是找不到的。”
“……你胡說。”可是主人唯一留下來的線索。
“那你就當我胡說吧,反正你以後也不需要找了。”淚痣青年容貌隱在天上城的警官帽簷下,聞言微微一笑,卻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轉身離去,給少年留下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顧純隻好從地上吃力地爬起,茫然地開始望著四周。
眼下他正身處一個牢房中,周圍已經沒有了從海盜船上搜刮來的財物,唯獨脖子上的項圈緊緊箍著人體的第七頸椎,阻斷了芯片向外發送的信號,讓他無法正常地進行活動和演算。
牢房前,一群穿著製服的人來回走動。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夥人穿著黑色的教衣,終於走到他的身邊,宣讀他的事跡。
“顧純,我們從你的行囊中發現來自未來之城彼得拍賣會拍賣價五千萬的紅寶石。你涉嫌盜竊罪,根據信息之城聯邦法則,擬將對你判處十年有期徒刑的處罰。”
顧純皺眉,他想起了紅寶石,那是他要獻給主人的禮物。
“那我的主人呢,你們說要帶我找他。”他連忙抓住鐵柵,話在喉間打轉,終於又憋了一句,“我想見我的主人!”
然而審判者並沒有搭理他。
“冒充他人身份進入信息之城,你涉嫌欺詐罪,擬對你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在信息之城未取得黑客執照擅自破壞社會秩序,涉嫌治安罪,擬判處七年有期徒刑。”
“此外,你身上持有多項警司正在追緝的臟物,涉嫌搶劫罪、銷贓罪,以上數罪並罰,可最高判處無期徒刑,剝奪人類權利終身。”他們繼續讀著,又緩緩提問。
“顧純,對此你有什麼異議嗎?”
有、當然有!少年急忙又道:“判處無期徒刑能見到主人嗎?剝奪權利終身能見到主人嗎?我好不容易來信息之城,一定要見到他的。”
少年急切地說,想努力為自己挽回些什麼,然而牢房裡已經有人走近,往他的嘴裡塞了圓形的口塞。
“嗚、嗚嗚——”他很快隻能發出單字的嗚咽,隨後被人兜上黑色的頭罩,被迫拉著押送前往其他地方。
這一路又有顛簸的路途,直至車輛停下,少年才又推推搡搡,被人一腳踢進另一間的房間。
“顧純,男,十八歲,外形無明顯胎記,胸腔與腹部有縫合痕跡。”驗身的監控室內,還傳來人的聲音。
“心臟、腎臟、肝臟、膽囊、肺葉、腸胃為人工製造的,他的脊椎有進行過重新加固,是一名機械改造人,沒有過任何登記記錄,是個地底城改造人黑戶。”紅外線掃過,他的身體影像也清晰地投射到監控室內。
“看不出,小小的年紀就進行了這麼多的改造,對自己的身體還挺狠的嘛。”監控室的人還在調侃道。
“到底是地底城的罪犯,還是個無期……你說你在下面活得好好的,何必跑到天上城來自投羅網?”
“哈哈哈,每年地底城總有人想不開,以為來到信息之城就是天上城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生——地底城的賤民終歸是賤民,真以為麻雀飛上枝頭,能變成鳳凰嗎?”
他們在點評著少年,此時饒是顧純再怎麼想解釋,也終於反應過來,撲上去大聲喊了起來。
“你們在騙我嗎?你們是在騙我吧!我的主人根本不在這裡對不對?你們快把我脖子上的東西取下來,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去找我的主人,我一定要去找我的主人啊——”
他突然發作,面目顯得十分猙獰,就像一頭要憤怒咬人的小野獸。兩個監控和記錄的獄警嚇了一跳,連忙按下禁錮鎖的遙控按鈕。
禁錮器又有強力的電流鑽出,再度麻痹了人體的神經與大腦,顧純頓時又被電得大叫了一聲,雙眼一黑,再度倒在地板上痙攣地卷起身體。
獄警這才鬆了口氣,很快將顧純拖到下一間房間,拔除了他身上不的身份芯片,在後頸枷鎖上方植入80111的序列號,丟進了牢房的清洗室。
因為有襲警的先例,他們用高壓水槍輪流衝洗了少年足足一個小時,等到對方的皮膚發白、發皺、發脹,這才把這位意識模糊的罪犯從水裡拎出,並抬起腳,往對方的小腹用力地踢了兩腳。
“到了這裡還敢這麼囂張,我看你是活膩了吧?”獄警還邊踢邊罵道。
“……”顧純吐了兩口清水,微微抬起眼,眼睫顫了兩下,複又低下頭,沒有再說話了。
他開始明白,自己是真的被騙了,被一群壞人們騙了。
美好的信息之城是他心目中的曇花一現,虛偽的謊言如同烏雲一樣籠罩著天空,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恐怕是比地底城的世界還要更加黑暗。
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存在,如果“尋找主人”這個目的都已經失去,那麼他連“活”著的意義都不知道,又談什麼“活膩”呢?
他不能沒有這個目標。就像地面上的螞蟻搬運著種子、水裡的浮萍維持著生態、空氣中的塵埃吸收著光線,如果他無法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他比螞蟻、浮萍和塵埃還要不如,又何必每日每夜地在垃圾場上期盼那不被丟棄的一天?
他必須得想辦法從這裡衝出去。
顧純蜷縮起身體,狠狠地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對!他一定要離開這裡。他在心裡大聲地喊道。
他很快被換上80111號囚衣,強製押送前往二十四層監獄,分配進其中一間六人間的牢房裡。
此時已經是夜間,監獄沒有供暖係統,房間裡冷得可怕。顧純走進時,隻見裡頭已經熄滅了燈,牢房裡的每一間床鋪都隆起厚厚的背丘,幾乎沒有落腳的餘地。他杵在門口一會,還是擇了門口附近的一個空缺的位置,準備把它作為自己新的臨時窩點。
可當他走近的時候,卻發現在黑暗中,也有一個小小的鼓包影子縮在牆角裡,正在不停地發著抖。
鼓包裡頭,還有隱隱約約的哭泣聲音。
“嗚嗚嗚,我沒有罪,嗚嗚嗚,我沒有罪……”
“我不能關在這裡,嗚嗚,我不能關在這裡的……”
“爸爸,媽媽,我對不起你們……嗚嗚嗚,是我不爭氣……”
那聲音哽咽的、細碎的、又不敢大聲的,顧純聽了,忽然瞬間反應過來,睜大眼睛湊了上去,“刷”地掀開了對方裹在角落裡的被褥。
“唉呀,是你!”他眨了眨眼睛,等到確認對方是誰以後,臉上變得更加驚訝了。
“你怎麼也進來了?”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