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實驗室（十三）

/文：青梅醬

B區門口陸續迎來了兩位傷員。

在宋雪風的治療之下, 瞭望塔戰隊的榮介跟藍彭越都快速地緩解了很多。

其中藍彭越的情況顯然已經非常嚴重，身體上無法控製地產生的軟肉不止影響了他的發聲，也同步地導致了行動上的困難, 以至於此時隻能眼巴巴地注視著其他人，模樣看起來猙獰又可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B區當中。

一門之隔的區域裡隱隱傳來劇烈的聲響, 像是有巨大的力量在發生不斷的碰撞, 即便看不到具體的情景，光憑想象就足以腦補出一個十分壯烈的戰鬥現場。

浩大的聲勢，仿佛在經曆千軍萬馬下的戰役。

藍彭越臉上的五官幾乎已經看不清楚樣子, 但榮介眼中的錯愕依舊可以清晰捕捉。

宋雪風看在眼裡，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態：“放寬心, 隊長的常規操作而已。像B區這種異化區域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很可能造成更大的隱患, 通常這種時候, 我們都會選擇進行徹底的抹殺, 也隻有這樣才能確保未來相對的安全。”

榮介啞然。

他顯然想不明白, 宋雪風對於眼下的這種情況為什麼能表現得這麼習以為常。

這時宋雪風落在B區方向的視線微微一頓, 精準地捕捉到了出現的人影：“他們回來了。”

榮介還沒來得及細品所謂的“常規操作”，一抬頭就被這浩浩蕩蕩的陣仗給震住了。

在聖域混跡那麼久, 他自詡也是見多了大場面的人, 但有一說一，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震撼的情景。

一個接一個虛影仿佛押解囚犯的衛兵，在他們的管控之下, 包圍在當中的那些變異者被不知名的黑色軟狀物捆綁鏈接在了一起。

這些完全已經怪物化的研究員顯然依舊想要掙紮, 奈何所有的反抗在絕對的力量壓製下隻顯得無濟於事。

而這個隊伍的最前方, 那個緩步走來的高挑人影顯得格外不急不緩，直到確認過權限後打開了C區的特製玻璃門，才留意到了等在外面的幾人。

微微一愣後, 池停的神態看起來還有些詫異：“你們居然沒有回去休息嗎？”

“等你。”比起另外兩人，宋雪風對眼前的情景顯然接受程度相當良好，大量使用能力之後有些疲憊的視線掠過池停身後那巨大的排場，這才稍稍一頓，“這些異化者是……”

池停隨手一扯，連帶著他後方的那片隊伍集體往前面一個踉蹌。

他臉上依舊是讓人感到十分親切的微笑：“專門抓回來給你們用的，都精挑細選過，到時候進行登記一下，應該可以直接幫你們無痛推進不少進度。”

想了想，他非常大方地又補充了一句：“看上哪個，隨便挑。”

在旁邊聽到對話的榮介和藍彭越：“……”

這種濃濃的店鋪產品推銷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雖然一早也知道了池停捉這些研究員的意圖，但真當他這麼做了之後，榮介依舊感到有些恍惚。

原本異化度過高就已經給他帶來了強烈的眩暈感，此時用力地按了按太陽穴才稍微定了下神，掙紮著從地面上站起身來：“那個，池隊。”

“嗯？”池停回頭看了過去，“彆擔心，你們也有。”

榮介：“……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看了一眼旁邊的藍彭越，他由衷道：“謝謝你把人給帶了回來，加上我，我們瞭望塔戰隊算是欠了你兩條命。以後去了聖域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的還請儘管開口，隻要能幫得上忙，我們隊伍裡的人絕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藍彭越說不了話，但也哼哼唧唧地附和著。

“哦這事。”這種救援的事情對於池停來說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不過既然榮介主動提了，他也沒有客氣，相當直接地問道，“真要感謝的話，可以給點成就點嗎？”

榮介：“……這個好像不能轉讓，積分可以嗎？”

池停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擺手：“不用了，給積分就顯得見外了。救你們也就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榮介無言以對。

難道給成就點的話就不見外了嗎？

不過池停既然這麼說了，他也隻能再強調了一遍：“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記得找我們。”

“好的知道了。”池停笑著回答，“如果這次能夠順利將你們帶出去的話，有需要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客氣。”

這樣的一句話，直接將場面拉回了殘忍的現實。

榮介隱約間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目前的狀態，也決定直面現實：“我們，大概還能堅持多少時間？”

“也就這一兩天吧。”池停如實回答，順便指了指藍彭越，“他還要再短一點。”

有一說一，瞭望塔戰隊的這些人倒更像是一個正常人類所擁有的承受能力，或者說，在人類當中，他們也已經算得上是很能承受煎熬了。相比起來，明明看起來隨時都可能發瘋，一路以來卻一直這樣理智未崩地跟在他身後的月刃，可能才像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除了自己之外，池停還真沒見過能夠在這種環境下高強度地使用個人技能，還能不被快速異化給逼瘋的。

這樣的念頭下，讓池停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這才重新回過頭來，在榮介如喪考妣的狀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能把你們從B區帶回來，就一定會儘可能地將你們從這個副本裡帶出去。如果真帶不出去，那也是你們的命了。”

榮介：“…………”

旁邊的宋雪風倒是捕捉到了信息，耷拉的眼皮抬了起來：“你準備兩天之內通關這個副本？”

“儘量吧，都說了儘量。”池停指了指已經清理完畢的B區，“這裡面的活物已經都被我滅口了，再多做停留也沒有任何問題。剛才看過了，那個負責人現在的異化度剛好是80%，我隻要把他帶進A區後將進度推到100%，應該就可以通關了。”

他的話說得未免太輕描淡寫了一點，宋雪風沒什麼精神的臉上捕捉不到太多的表情，最後緩緩地揉了一把頭發：“也行吧，這樣要是通關不了，我也不用再掙紮了，正好躺平一起毀滅吧。”

池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將手中牽著的那些異化者們往前一扯，回頭對站在後方的人道：“走吧，先送到培育室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其他人才注意到角落那人的存在。

準確來說，在這之前他仿佛整個都融身為了一片黑暗，並不是多麼的不易覺察，隻是讓人下意識地想要進行回避。

榮介依稀間認出了月刃，但是在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頃刻籠罩上來的涼意讓他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怎麼覺得，這人比之前見到的時候更陰森了呢。

B區發生的突變顯然也已經傳到了C區。

這讓池停帶著一隊變異者浩浩蕩蕩地歸來的場景引起了一眾研究員們的駐足圍觀，而且從神態中看起來，顯然也增加了更加濃烈的敬畏——就像是十分懼怕有朝一日池停他們會在C區也來這麼一出，讓他們也成為這支被押解的異化大軍中的一員。

將所有的異化者陸續關入培育室，池停“啪”地一下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一轉身，在離開B區之後首次鄭重地朝後方的那個男人看去。

那些捆綁異化者的繩子其實都是月刃的影子。

此時這樣呼吸微微沉重的樣子，讓池停不由懷疑自己捏在影子上的觸感是否也讓這個男人感同身受，就連看來的眼神中都充滿著溢於言表的貪戀。

不過眼下這顯然並不是重點。

徹底脫離危險區後，池停緊繃的狀態也才終於願意稍微鬆懈了幾分。

這個時候隨手拉了一條椅子坐下，十分自然地靠上後背，輕輕地用指尖揉了揉太陽穴：“現在感覺狀態怎麼樣？如果還能堅持的話不如繼續聊聊吧，之前沒聊完的事情。”

“如果我說不太好，你準備怎麼做，再來親上一下嗎？”月刃在離開B區之後就一直站在異化者隊伍的最後方駐足旁觀，他臉上的黑色玫瑰影紋已經綻放了一片，這時候要笑不笑地一開口，周圍剛剛收回身邊的影子又興奮無比地湧動了起來。

池停在這一瞬間莫名感到唇瓣上也浮起了些許蘊熱的記憶。

他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撫過，瞥了已經蔓延到椅子腳下的黑影觸手，道：“不，我應該會選擇改天再跟你約談。”

短暫的沉默後，月刃道：“那還是現在吧。”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回答讓池停沒忍住地笑出了聲，留意到月刃投來的視線，才低低地清了清嗓子：“說吧，所謂的在其他副本裡面看到過我的名字是怎麼回事？”

“非常抱歉，我也隻能記起一些片段而已。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個類似遺棄廢墟的地方，我確實在一份文檔的記錄當中看到過你的名字。”月刃下意識地皺起了眉，很努力地去回憶那在一片胡亂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池停，那好像是一份搜救……”

“搜救記錄。”池停接下了後面的話，眼底是看不出情緒的神色，“以我以前的工作屬性，在很多的辦公場合應該都會有我們隊伍辛勤工作的痕跡。如果是搜救記錄的話，那或許有可能真的是我留下的。”

他看向月刃，再次問道：“你確定那是在副本當中嗎？”

“是的，我確定就是副本。而且不止是那片廢墟，我以前應該還去過很多很多的地方，在進入愛心公寓以前，我恐怕也曾經跟你們一樣，是遊走在各個副本當中的一個玩家。”說到這裡，月刃的嘴角已經有了涼涼的弧度，“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接下去居然會封鎖了記憶，成為了愛心公寓當中的一個NPC。”

想起之前池停在關閉其他副本時候給出的評價，緩聲道：“哦對，還是一個即使我離開，都對原副本的運行造成不了太大影響的普通NPC。”

最後的一句聽起來多少有些濃烈的怨念，就像是比起被封鎖記憶關進副本這件事情，這種過分“普通”的設定才是這人更無法接受的事情。

這樣的反應讓池停又同情又好笑，也難得在這種消耗極大的情況下還能浮起嘴角。

必須承認，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變態又喜怒無常，但總能在一些不經意的點讓他笑出聲來。

池停低低地清了下嗓子，也跟著逗了一句：“確實有些掉排面。”

話語落入耳中，月刃看了過去。

他們之間的距離本就不遠，伴隨著又往前走近的兩步，讓月刃這樣垂眸的角度顯得略微有些居高臨下。

但很快他也微微俯身，雙手撐著椅子的邊緣，就這樣以平行的角度直勾勾地看著池停：“幸災樂禍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池停，比起我這分析下來確實有些糟糕的過往經曆，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情況才顯得更加讓人好奇嗎？”

池停對上視線，像是在說：願聞其詳。

“雖然不太記得具體的情況，但我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當時所在的確實是一個跟眼下這個差不多的末世背景副本，這種情況下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或許你我之間，你才應該是那個從副本裡出來的NPC？”

伴隨著月刃的話落，周圍短暫的寂靜了片刻。

隨後，池停沒什麼波瀾地露出了笑容，伸手抵住月刃的肩膀，將人稍稍往後面推開了幾分。

而這個過程中，誰都沒有移開接觸的視線。

“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但是相比起來，我倒是有另外一種想法。”池停斟酌過用詞之後緩緩開口，話語落在空蕩的房間當中，每個字的吐音都十分清晰，“以前真實存在的所有經曆讓我覺得，比起NPC的這個身份，我應該更偏向於另外的一種可能。”

微妙地頓了一下，他緩聲道：“我覺得現在的情況應該是，不是我生活的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副本，而是我所在的那個世界出於某種原因，被這個無限遊戲分解成了很多個小副本。包括這個方舟實驗室，也包括，你見到我簽名記錄的那片廢墟。甚至於，這些副本背後還藏著我跟小鳥、老宋他們被拉進來成為玩家的真相。月刃，你覺得呢？”

話音落下，池停本是想等待月刃的反饋，結果片刻之後卻始終沒有得到半點的回音。

一抬眸，才留意到被微微推開幾分的人依舊保持著這樣的距離垂眸看著他，隻是那視線所在的落點似乎是……他的嘴唇。

池停：“……”

他低咳了一聲：“有在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