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實驗室（七）

/文：青梅醬

翌日清晨。

當紀星雀出現在了D區培育室的門口, 一起的還有被他強行找上門來叫起床的宋雪風。跟那一頭粉毛下面朝氣蓬勃的神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宋雪風那精神懨懨很想將對方處之而後快的冷漠神情。

從床上被拖起來之後，宋雪風就沒有再跟紀星雀說一句話。

直到遇見池停兩人, 才主動開了口：“等會需要我過來幫忙嗎？”

他雖然問的是池停，但所謂的幫忙顯然是指月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自我介紹的內容，居然讓他難得有了幾分興趣。

“不用。”池停看了月刃一眼, 回答，“我跟他進去就行。”

月刃也是微微一笑：“是的，我有你們隊長就可以了。”

說完，笑著招了招手，叫上池停就率先走了進去。

直到兩人離開後，紀星雀見宋雪風站在原地依舊沒動, 不由疑惑地問：“看什麼呢？”

“沒什麼。”宋雪風搖了搖頭，收回了視線, “走吧，你快點搞定, 我想回去補個覺。”

紀星雀：“……？”

他一度對他們以前的隊友情產生了濃烈的懷疑：“睡覺有那麼重要嗎？還要我快點,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我會不會出事？”

宋雪風耷拉的眼皮終於抬了一下：“如果有我在, 你還能在提升到40%的時候就出事, 乾脆跟隊長打個辭呈，直接離開曙光算了。彆忘了, 這個副本結束之後在裡面的異化度都是會全部清空的, 所以通關過程中的暫時提升，影響不了你出副本以後的壽命。”

說著他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不輕不重地補充道：“哦對了，如果出不去的話，現在出事還是晚點出事也沒太大的區彆, 也就差距個幾天的壽命而已。”

紀星雀忿忿地張了張嘴，結果愣是找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閉上你的烏鴉嘴啊啊啊！”

宋雪風無辜地聳了聳肩，樂得省點力氣，就真的沒再說話了。

同一時間，池停跟月刃已經抵達了培育室裡。

進入D區之後，他們負責的誌願者也被同步轉移了過來，此時聽到開門的聲音，行動有些遲鈍地看了過來。

經過前一次的實驗過程，這個誌願者顯然對於自己可能面對的事情感到有些害怕，但另一方面，在見到月刃的那一瞬間，又仿佛是在絕境中看到了他的救世主。

很顯然，跟E區初見面的時候，這個誌願者已經有了明顯的不同。

當時他的身上雖然多長出了兩隻手，但是除了行動不自然之外還並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而眼下隨著實驗研究的進行，養成度也已經提升到了20%，可以發現身體周圍突出的地方赫然還有其他新的手臂在隱隱長出。

不止如此，原先擁有的那四支手臂在長成之後已經隱隱地覆蓋上了一層鱗片，中間時不時有粘稠的液體滲出，若有若無地散發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池停向來眼尖，雖然隻是那麼一瞬間，他依稀間捕捉到了那些鱗片背後有什麼在悄然蠕動，像是一種齧齒狀的東西。

如果沒意外的話，這就是這個誌願者下階段的異化方向。

與最初還算明顯的人類形態相比，這個誌願者顯然已經有些抵抗不住體內發生的這一係列變化，在看來的眼神當中已經隱隱包含了失去理智的獸性。

然而可悲的是，對於普通人而言，一旦臣服於異化狀態之下，淪為怪物就已經成為了注定的結局。

池停不由想起了昔日搜救過程中見過的那些被感染的人類，熟悉的無計可施的感覺從心裡湧上，無聲地歎了口氣，終於收回視線朝月刃看了過去，又一次進行確認道：“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不需要。”月刃原本正認真地研究著面前的培育設備，聞言笑著抬頭看了池停一眼，“池大隊長，今天你就什麼都不要做，站在那裡，好好地看著我就好。”

他用雙指示意了一下池停的眼睛，又轉過來點了點自己：“明白？”

池停沒說話，就看著月刃在目標養成度的那一欄上輸入了40%，然後選擇了方舟實驗室裡的通用方案，點下了確認。

池停：“……”

通用方案，昨天在資料庫的時候，這人是真的一點準備工作都沒去做啊？

倒也不是說通用方案並不能用，隻不過比起那些各式各樣的研究資料，最常用的實驗室方案對於各種副作用的壓製性都是最弱的，往往也就意味著同樣達到目標養成度的結果下，將需要面對遠超出最優方案的風險。

池停合理懷疑月刃是故意這麼做的，畢竟越大的風險將帶來越強烈的刺激感，一旦放在這人身上，似乎完全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培育設備正式運行。

可以看到月刃隨著指示陸續進行設備操作期間，誌願者的身體隨著連接在身上的設備運轉，也肉眼可見地發生了變化。

池停抱著身子靠在牆角，指尖有意無意地撫摩著手腕上的串珠。

最明顯的是新長出來的那兩隻新手臂開始漸漸粗壯，很快撐破了誌願者身上的衣衫，十分痛苦煎熬的表情下，越來越多的鱗片開始覆蓋，一張一合的翻動之下，若隱若現的齧齒狀小嘴也躁動得愈發明顯。

他被禁錮在設備上面無法掙脫，而這時候比起視覺上面的衝擊，更危險的赫然是在這樣疾速進化的過程中朝周圍散發出的類輻射影響。

通過旁邊的檢測儀器可以發現，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汙染值已經逐漸地逼近了紅色的警戒線。

池停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月刃的身上，隔了許久之後，才低低地問了一聲：“現在，還保持剛才的想法嗎？”

以他目前的異化度，就算一直到異化完畢，這種程度的類輻射汙染自然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影響，但是當誌願者的異化度開始高於35%之後，就是一個對於月刃而言已經趨向於危險的信號了。

誌願者屬於人類的最後特征已經徹底崩塌，這種瘋狂刺激理智的狀態下，很顯然月刃也已經遭到了波及，然而回應池停的依舊是這樣似笑非笑的話語：“當然，這感覺，好得很。”

這樣的神態，仿佛是真的發自內心地想要擁抱異化的世界。

確實是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

隱約間，月刃可以感到仿佛有什麼正在無形中爭先恐後地將他包圍，透過肌膚鑽入的瞬間，仿佛有無數蟲子在不斷蠕動般，全身發麻。

同一個封閉的空間中，如果此時去看面板，可以發現他的異化度隨著跟誌願者的接觸也發生了明顯的增長。

有種強烈的侵占感衝擠著體內的血管，這讓月刃原本站著的姿勢下不由地隱約一晃，直到下意識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牆面才微微穩住了身影。

而即便如此，他的神態中依舊找不到絲毫惶恐。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嘴角的弧度反而興奮無比地愈發浮起了幾分，眼簾微垂，沒有絲毫猶豫地按下了最終的按鈕。

伴隨著這樣的動作，整個儀器上的所有數值開始落差極大地反複跳動了起來。

這場實驗，豁然間加快了進度。

池停是經曆過這個階段的，自然很清楚月刃目前身在怎樣的環境當中。

實在很難想象是，怎樣的抖M屬性居然還能讓這人露出這幅有些享受的神情，頓了一下沒說話，但是不自覺間已經鎖住了紅線上那顆屬於宋雪風的骨珠。

月刃發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雖說池停並不認為40%異化度真能把這個男人怎麼樣，但有必要的時候，他還是會選擇出手。

然而很快，池停微微收緊的指尖鬆落了下去，眉目間隱隱露出了一絲錯愕。

與異化抗衡無疑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絕對的意誌力與身體承受能力，是人類最強大的武器。

有一部分無法承受的人成為了怪物，另一部分承受住的人則是成為了異能者，而眼前，月刃顯然並不是池停見過唯一抗衡40%異化威懾的人類，但絕對是他見過的，在這個階段中發自內心地呈現出享受的一位。

這家夥居然還在笑。

雖然從腳底蔓延出來的陰影幾乎已經吞沒了整片培育室，月刃依舊穩穩地支撐住了身子，並沒有跌倒下去。

此時此刻在池停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思維正在被拖拽入一片混沌當中，但又在拉扯之間維持住了十分清醒的理智。

他扶在牆面上的五指幾乎已經深深嵌入，另一隻手緊緊按著自己鎖骨的位置，卻因為眼前浮現的那些畫面，嘴角的弧度非但沒有半點收攏，反而開始愈發飛揚。

這一瞬間，月刃的感覺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被卷入了一場極度的撕扯當中，隨之而來的是撲面而來幾乎將他全部吞沒的白光。

然而就在五感被剝奪的霎那，隱約間似乎有什麼從腦海中的某個角落破土而出，超越了數個維度的畫面忽然間填充了他的整片思維，就像是有一個來自於另外世界的人在瘋狂地擠入他的身體。

在這種神誌十分模糊的狀態當中，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熟悉感，在想要靠近另一個自己的那一瞬間，又被一種無形的阻力給瘋狂地扯開。

很多從來沒有見過的畫面瘋狂湧出，那些地方他本該從未踏足過，可是落入眼中的那個身影又無疑是他。

月刃感覺自己仿佛是處在第三視角，俯視著眼下發生的一幕幕。

他想要撥開這種迷離的感覺，看得更清楚一點。

那裡不是鎖住他的那幢公寓。

或者說，應該是在進入那幢公寓之前的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當這種忽遠忽近的撕扯幾乎要將他整個靈魂撕裂一般，月刃消散開去的意識才開始一點一點地回籠。

所有緊繃的狀態褪去的感覺就像是一下子抽儘了整個靈魂的力量，恍惚間湧上的虛脫感讓月刃的身子微微一晃，眼見就要跌坐下去，依稀間有個身影從眼前閃過。

下一刻，他就被穩穩地攙在了一個懷抱當中，咫尺間落入鼻息的是已經十分熟悉的氣味。

“已經過去了，保持冷靜。”池停牢牢地攙著月刃，平靜的語調像是在安撫一頭隨時可能暴走的野獸，“這個階段你已經順利完成了，現在，隻需要冷靜就好。”

落入耳中的聲音仿佛帶著無形的力量，終於將月刃一點一點地拽回了現實。

他的胸腔伴隨著深重的喘息劇烈起伏著，等漸漸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景，才發現自己沒有留神之間，居然將整片培育室摧殘得一片狼藉。

那個誌願者顯然已經徹底地失去了理智，周圍肆無忌憚地揮舞著的手臂上充滿了猙獰的傷口，及至月刃的視線落過的那一瞬間，本能依舊讓他在剛剛經曆的可怖畫面之下，下意識地往沒有影子的角落瑟縮了一下。

奈何，束縛著他的設備依舊讓他無法做出太大幅度的動作。

而視線過處，可以看到月刃的整個手仿佛都留下了詛咒的印記，就像層層盤踞的黑影般，在肌膚上烙上了一片燃燒蝕骨般的黑色火焰紋樣，一直延伸到了手臂之上。

這還隻是肉眼可見的地方，在衣衫隱藏之下可能還擁有著其他異化所留下的痕跡，甚至於，身體上原先那些斑駁的傷口也在一瞬間開始劇烈地撕痛起來。

短短的片刻間，浸透的汗水就隨著月刃的發絲滴落在了地面上。

就仿佛沒有留意到身上遭到影子侵蝕的變化，他下意識地抬眸，定定地對上了池停的視線。

然後，卻是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池停第一次見這個男人露出這樣複雜的神態，頓了一下，問：“怎麼了？”

“我好像……”月刃眼底還透著沒有徹底平複下去的躁動，聲音低啞地開口，因為不太確定所說的內容，下意識地伸出手主動地按住了池停的手腕，才像是同樣在跟自己確定一樣喃喃道，“好像，看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以前？”池停脫口問出的瞬間也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難道……”

“是的，就是進入愛心公寓以前。”

月刃這樣說完之後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最終緩緩地鬆開了池停的手腕，情緒不明地無聲一笑。

從來沒有發現，原來，他的執念是在這啊。

他緩緩地舔了一下有些乾燥的唇角，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什麼時候去B區，異化，真想趕緊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