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實驗室（五）

/文：青梅醬

“隊長, 我們確定要在這裡等老宋嗎？”紀星雀倒不是對池停的決定有所懷疑，所有的擔心完全是出於決定要等的那個人可是宋雪風，“雖然不知道老宋為什麼會加入那個瞭望塔戰隊, 但是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總感覺就算真的入了隊那位榮隊也未必能使喚得動他。感覺能來過幾趟就不錯了, 萬一忽然不想折騰了……”

“不會的, 救人這種事情, 他向來很有分寸。”池停這邊回答著, 數不清第幾次回頭看了一眼。

其實從剛開始他就留意到了, 來到這邊的實驗室之後月刃就一直打量著另外那三個玩家, 從神態間看不出來在琢磨什麼。

頓了一下, 池停到底還是問出了心裡的疑惑：“你是覺得他們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月刃回答，“就是在想一件事情。”

“想什麼？”

池停幾乎是脫口而出，等月刃回過頭來在視線對上的瞬間露出了一笑, 隱約間有了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就聽到這個男人慢悠悠地說道：“我是在想, 異化度才剛剛超過20%就已經把這些人折磨得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 再繼續往上提升的話, 到底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話音落下，月刃要笑不笑地看著池停。

他倒是也沒需要回答, 片刻後嘴角的弧度就分明一揚, 由衷地進行了一下總結：“真想體驗一下試試。”

紀星雀剛好在旁邊，也聽了一耳朵兩人的對話，看來的時候已經滿臉震驚：“異化這種事情正常人躲都躲不及, 你居然還想體驗？！”

月刃笑道：“你覺得我像正常人？”

一句自我認知過分清晰的評價, 直接讓紀星雀所有的話徹底啞了聲。

頓了一下才訥訥道：“……那也不至於著急找死。”

“怎麼就找死了？”月刃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池停，“這麼大一個現成的體驗者不就活得好好的嗎？”

紀星雀被這詭辯氣得直瞪眼：“這能一樣嗎？”

月刃露出了虛心求教的表情：“所以，哪裡就不一樣了呢？”

紀星雀張口剛要反駁, 餘光中瞥見池停看到的視線，所有話語在嘴邊頓住，半晌才小聲嘀咕道：“反正不是每個人都像隊長那樣，生而為人，太作的話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月刃看了看池停又瞥了紀星雀一眼，緩緩挑了下眉梢，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多謝提醒。”

旁邊池停站起了身：“沒其他事可做的話，先去資料室看看吧。”

其實之所以不著急推進度，除了等宋雪風之外，更重要的一點還是，池停也想要看看在這D區當中是否存在方舟實驗室相關的線索。

在他們那個世界當中，四十多年前的方舟實驗室隻留下了一個十分虛浮的傳說，所有人都知道它建成的目的，卻沒有人知道徹底消亡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跟這個地方相關的一切記錄，似乎隻是為了告訴後來的他們人類曾經在抗爭異化的過程中進行過頑強的努力，除此之外，再也沒有留下過任何有效的信息。

E區裡面的資料庫很小，基本上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記錄，根本找不到太多的線索。

倒是進入D區之後，這直接擴容了十倍的資料庫裡似乎存在著不少研發記錄。

池停打開資料庫的電腦主機快速地瀏覽了一圈列表，可以發現這裡面除了在E區看到過的那些資料之外，還額外增加了不少新的研究成果。

雖然看不懂具體的內容，但這些研究成功看起來確實都是基於第一批誌願者而產生的，很多的實驗數據分門彆類地記錄在案，最終結束在了進入第二階段實驗之前。

如果沒意外的話，這第二階段的實驗記錄，應該會在C區的資料庫裡。

不過就像那幾個玩家所說的，池停這樣一目十行地掃過，雖然從中也發現了不少實驗室研究員內部出現的身體異化記錄，卻並沒有關於抵抗這種異化發生的相關內容。

他發現了好幾個文檔都是空白的，就像是被誰故意清除過一樣。

沉思片刻，池停轉過身去剛想問問月刃進度，結果一回頭看到對方電腦屏幕上的畫面，直接沉默了。

這人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居然從方舟實驗室的內部電腦中間找到了掃雷小程序，這幅興致不錯的樣子顯然已經玩了許久。

大概是留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月刃鼠標輕輕一點，精準地讓界面上化出了一整片的雷區，才一臉正色地回頭看了過來，陳述道：“這個副本確實有問題。”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玩忽職守，池停還真要信了這幅端正的態度，半晌後嘴角也微微浮起了幾分，揚起的語調裡充滿了我就靜靜聽你狡辯的意味，“哦？是哪裡有問題呢？”

月刃脫口而出：“這裡的資料有些太多了。”

旁邊，紀星雀正用雙手撐著眼睛麻木地翻閱著資料庫的內容，聞言不由嘀咕道：“廢話，幾百頁的列表，能不多嗎。”

月刃對這樣的吐槽不置可否，依舊保持著這樣似笑非笑的神態，靜靜地看著池停。

他知道對方肯定已經聽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果然，池停在片刻後點了點頭：“確實。”

紀星雀本以為隊長怎麼的都得敲打兩句這個瘋狂摸魚的家夥，結果看到兩人忽然間相視一笑，神態更加茫然了：“啊？資料太多也能是問題嗎？”

“當然，大問題。”池停簡單地用鼠標在往下面拉取了幾次，依舊沒有啦到底端，“這還隻是D區的資料庫，就已經比E區要擴大了十倍不止。那麼再往後面的C區、B區甚至於A區呢？這樣的記錄數量，看了起來就好像是真的儲存了長年累月才能擁有的實驗數據一樣。”

紀星雀不解地睜大眼：“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月刃輕輕地笑了一聲：“對方舟實驗室是正常，但是我們現在在的，可是一個遊戲副本啊。請問，有哪個副本的設計者真的能夠為了構造一個遊戲，而去編寫出這麼數量驚人的實驗報告出來？就算真的吃飽了撐的，也不至於連這些對於副本本身沒有任何功效的內容上心到這種程度吧。”

他眨了眨眼，誠心實意地提點道：“畢竟就算找槍手代工，這也是至少得編個好幾年的。”

紀星雀琢磨出了話裡的含義，眼裡的神態終於漸漸化為了一片恍然。

緊接著，就因為接下去可能的聯想而驚呼出了聲：“這裡總不能是真的方舟實驗室吧？這也不對啊！”

“這些事情，恐怕隻有找到這個無限世界的真相才會知道了。”月刃說著隨手關上了屏幕上的小遊戲界面，瞥見池停已經又繼續往下翻看了下去。

他緩緩地站起身，不動聲色地走到了池停的身後。

伸手，寬大的掌心直接蓋住了那雙眼睛，依舊是淺笑調侃的語調：“都已經在這裡大半天了，差不多也該讓我們稍微休息一下了吧，池大隊長。”

三人裡面當屬月刃最為偷懶，可這個時候偏偏還是他率先理直氣壯地提出了休息的要求。

對此，確實已經腰酸背疼的紀星雀難得地沒有表示鄙視，反而暗暗地為他點了個讚。

面前來自電腦的光線一經阻隔之後，池停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眼睛依稀間有些酸脹。

伸手將月刃的手推開之後輕輕揉了一把，點頭：“那先回去吧。”

從資料室裡出來，他才發現，一不留神間他們居然已經直接在資料庫裡待到了午夜時分。

晚上的方舟實驗室裡沒有太多人員的往來，白天忙碌擁擠的過道現在隻剩下了頂部落下的白色燈光，一路將夜間的黑暗驅趕到了儘頭的角落。

周圍隱隱可以聽到一些不像是人聲的低啞嘶吼，無疑來自於那些養成度已經高於20%的D區誌願者們。

雖然整體的精神狀態確實比來時要好上了很多，但是已經逐漸地出現了不少迷失自我的時候，這也是異化特征逐漸明顯的正常趨勢。

“唉？那幾個玩家怎麼還在實驗室啊？”紀星雀的聲音忽然傳來，然後戛然而止。

池停剛仰頭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聞言動作一頓，一抬眸也正好跟同樣回頭看來的紀星雀四目相對。

紀星雀顯然也不太確定：“隊長，不會是……”

池停已經邁開了腳步：“過去看看。”

這樣兩道雷厲風行的背影落入眼中，讓月刃隻能神態不明地歎了口氣。

在走廊中央駐足片刻，最後慢條斯理地端正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雙手往白大褂中一插也邁步走了過去。

在白天的那個實驗室裡，此時填滿了沉重的喘息。

相比起來，留在D區的這三位玩家顯然已經比先前要稍微清醒很多。

他們全身上下的衣衫雖然已經被濃烈的汗水給浸透，神態間卻是充滿了感激：“謝謝，謝謝宋哥！我們這幾天起來的時候就感到狀態非常不對，現在可終於要好多了！”

剛剛使用完能力，宋雪風顯然有些累了。

他在旁邊找了把椅子剛剛坐下，眼皮就已經耷拉了下來，聞言昏昏欲睡地應了一聲：“不客氣。”

原本這個時候他應該直接回去了，但今天跟先前幾次不同，瞭望塔戰隊的隊長榮介還特地一起跟回了D區，至於目的，顯然是因為白天說的那幾個新來的玩家，想要了解一下情況。

想到這裡，宋雪風不由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

隻能說，有的時候人類的求生意識真的是十分神奇的存在，總能讓人激發出用不完的乾勁一樣。

當然也不能說是不好，就是偏偏，他的異化過程正好讓他喪失了這種東西，導致現在這樣一點參與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宋雪風神態困頓地揉了一把柔軟的碎發，隻想早點回去休息。

瞥了一眼榮介，以此來催促這位榮隊快點把話問完。

榮介眼見宋雪風提醒過他之後又連著打了幾個哈欠，這副隨時可能就此睡過去的樣子下也不敢耽擱太多時間，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今天應該有幾個玩家到D區來了，你們見過他們了嗎？”

“見過了見過了。”那位滿臉裂縫的玩家剛剛進行過治療，整個頭腦明顯要清醒了很多，邀功似地回答道，“我已經按您之前提醒的跟他們強調過了這個副本的危險性，他們今天就選擇直接留在這裡了，看起來，暫時應該不會著急推動進度的打算，這點儘管放心。”

榮介原本是想看看是不是有哪個大神進了副本，眼下看到玩家這樣的神態，隻感到心頭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頓了一下，還是懷著一絲希望問道：“你……不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啊。”玩家被問得反而一臉茫然，“他們說是從第13世界來的玩家，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好好在新區待著弄了幾張水幕電影票玩，還偏偏選擇了這裡。怎麼了榮隊，是有什麼問題嗎？”

所有的希望在這一瞬間終於徹底落空，半晌之後，榮介才苦笑地搖了搖頭：“不，沒事，是我想太多了。”

這樣的神態落入幾個玩家眼中，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忐忑地問道：“榮隊，現在這個副本的進度怎麼樣了？”

“放心吧，我們還在努力推進。”榮介到底沒有跟這幾個普通玩家透露太多，強顏歡笑地跟他們招了招手，“你們接下去還是注意一點，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說著，他招呼了一聲旁邊的宋雪風。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宋雪風坐在那裡居然還真的睡了過去，聽到有人叫他困惑地睜開眼睛，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在那裡。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後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跟在榮介身後，就準備一起回去。

就當兩人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實驗室的門忽然被外面的人推開了。

幾個玩家認出了來人，已經開了口：“榮隊，這三個就是今天剛進副本的新玩家了！”

榮介快速地掃過幾人一眼，果然從裡面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到底還是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沒看到的是，身後原本還昏昏欲睡的那人在無意中抬眸瞥過一眼之後，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門口的人影沒再挪開過眼去。

許久之後，宋雪風保持著站在那裡的姿勢，緩緩地將眼睛重新閉了回去。

沒睡醒，居然看到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