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丟丟手絹(十二)
/文:青梅醬
從池停的虛擬面板看去, 可以看到他的曆史票數統計已經提到了2票。
第一票來自於含恨離開的譚浩波,而今天新增的第二票,則是大概率來自於那隻被他弄斷了雙手的鬼。
各個方面看起來這都充滿了賭氣報複的味道, 可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 還是通過這個方式在對他進行警告呢?
其他基本上沉浸在投票失敗即將遭到懲罰的惶恐中,並沒有留意到池停跟文翁的對話。
月刃倒是被引起興趣看了過來:“又有人投你了?”
池停點了點頭。
眼見文翁劫後餘生下的慶幸神態, 他的眉梢蹙起幾分,最後聽不出喜怒地嘖了一聲:“總覺得,好像被盯上了呢。”
若有所思間,他輕輕地撫摩著胸前的異石。
隱約間,感受到有其他的視線在一片沉默中看了過來。
確切來說並不隻單單看池停,同時也有看向董宰。
他們兩人的手上, 正拿著今天晚上發起遊戲的手絹。
就在昨晚,所有玩家還對手絹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避之不及,但是到這個時候,顯然也已經意識過來了——在投票失敗導致印記層數翻倍的當晚,某方面來說,擁有選擇資格的人其實才是真正掌握主動權的那一方。
目前剩下的人當中, 文翁跟費瑩都已經疊了一層嫉妒印記, 今晚的兩層印記如果落到他們的身上, 就意味著即將從這裡被徹底“趕走”。也就是說,今晚的兩條手絹隻有丟給月刃跟屠舒懷這兩個身上沒有印記的玩家,才能確保全員安全。
可是道理誰都懂, 卻也知道這恐怕不會是最後的結果。
其實這個副本真正困住玩家的往往並不是鬼, 而是人性。
可人性,偏偏又是最難克服的存在。
就像最初的費瑩,明明知道怎麼樣會是最好的選擇, 可在真正開始遊戲之後,到底還是沒能克服心目中的恐懼。
恐懼讓她沒有將手絹丟給對團隊最有利的明鬼譚浩波,而是在最終選擇了最容易贏過的文翁。
而文翁,也是在已知道費瑩身上已經擁有一層印記的情況下,第一反應並不是甘願接受,而是為求自己的相對安全而奮力直追,絲毫沒有考慮到費瑩遊戲失敗後將面臨兩層印記的高危局面。
事實證明,人在真正生死之際的時候,本能考慮的永遠都是自己。
而今晚,投票失敗導致拿到手絹的玩家將會直接疊加到2層的嫉妒印記。
在無法確認下一輪投票就能順利通關的情況下,不管是費瑩還是文翁都沒辦法開口,主動去要求屠舒懷、月刃中的任何一人甘願接下這很可能將會十分致命的手絹。
畢竟0層印記可以讓這兩人在接下去的兩輪當中都擁有相對的安全,在隻剩下最後兩個嫌疑目標的情況下,幾乎已經可以保證穩定安全通關——他們,完全沒必要為其他萍水相逢的副本隊友去冒這樣的生命危險。
不知不覺間,費瑩已經死死地拽緊了自己的衣裙。
就在這時,隻見文翁到底還是忍不住地開了口:“董哥,我真的還不想死,你看看今晚能不能……”
他不由地朝費瑩看了一眼,聲音愈發的低,但依舊足以讓旁邊的人聽清:“你看,現在都已經證明我是真的玩家了,我要是因此被趕走的話,可就是,就是你殺的了。你,應該也不想真的成殺人犯吧?”
他這樣的年紀擺在那裡,開口閉口的“哥”喊著,已經顯得十分卑微。
費瑩卻是聽得臉色更白了,定定地看著董宰,生怕他一口答應下來。
畢竟如果確定不選文翁的話,那麼他們其他人的危險就等於是更大了很多。
董宰之前一直沒說話,但從表情上來看,顯然十分享受這種手握彆人生死大權的感覺。
他笑著對上了文翁戰戰兢兢的視線:“行了,你們也不要這麼緊張,放心吧,我已經知道應該怎麼選了。”
費瑩低聲問:“能說說,會選誰嗎?”
董宰瞥了她一眼,嘴角揚起的時候臉上的刀疤也跟著隱隱地抖了一下,讓這樣的笑容多少顯得有些猙獰:“現在說出來不太好吧?要是讓那人知道了,萬一那時候就直接等著逮我怎麼辦?我身上可是也掛著一層印記呢,可不想因為遊戲失敗直接疊滿三層被趕出去。”
其他玩家也知道他說得的確是事實,可還是經不住地想要猜測答案。
這樣欲言又止的視線自然也有落在池停身上。
對此,他倒是十分坦然地開了口:“放心吧,我肯定不想有人被趕走。”
這話落入耳中,讓費瑩跟文翁齊齊地鬆了口氣。
屠舒懷朝這邊看了一眼,分辨不出是什麼心情,也沒多說什麼。
池停這樣回答完,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剛剛回過頭去,沒等開口就聽到月刃說道:“我知道你沒打算要傳給我。”
池停問:“你知道我要傳給誰?”
“大概吧。”月刃施施然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是我應該也會這麼選,畢竟挺有意思的。不過,還是得稍微注意一點安全。”
說完之後他頓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又濃鬱了幾分:“不過你不想讓我太過危險的心意也已經傳達到了,至少,我現在覺得心情非常不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池停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了一個問號。
他有不想這個男人太過危險嗎?
好像,他確實不希望月刃因為疊到第二層印記而被推到那過分危險的紅線邊緣,畢竟這大概率會導致這個副本的所有人都處在被發瘋團滅的邊緣。
這麼一想,池停也就沒有否認,隻是十分自然地聯想到了另一種情況。
他瞥了一眼董宰,話依舊是對月刃說的:“對了,今天晚上如果董宰把手絹傳給你的話……”
月刃眉梢微挑,臉上的笑容中漸漸有了一絲深長的意味:“你希望我放他一馬,不要去追?”
池停好笑地看著他:“我不希望,難道你就真的不追了嗎?”
月刃:“這可未必,要不你試試呢?”
分明是輕佻地充滿調侃意味的調調,落入耳中,倒是讓池停微微一愣。
他的視線停留在月刃看不出真假的表情上,默了一下,道:“不用了,我希望你按自己的選擇做就好。”
這一回倒是讓月刃有些驚訝了,還特地進行了一下提醒:“池大隊長,現在的情況可是,如果那個董宰傳遞失敗了就必定會死,可我現在的情況下多疊上兩層,充其量可估計最多隻是晚上去見見那隻斷了手的鬼。即便這樣,你也不打算努力地呼喚一下我的善心嗎?”
說著,他反複將池停打量了好幾次,似乎在確認跟前的這人是不是個贗品:“這樣事不關己的做法,看起來也不太像你的作風啊。”
“所以,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作風?”池停聽月刃這麼一說也有些疑惑了,“董宰的命是命,你的命當然也是命,雖然今晚確實安全,但不保證後面的幾天不會因為多疊的這兩層印記而導致送命。要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到時候又有誰能承擔起這個責任呢?”
月刃摸著下巴琢磨:“有點道理。”
“而且,你能願意發一次善心當然是難能可貴,但這前提也必須是你自己真心誠意地想這麼去做,而不是出於什麼我希望。”池停說到這裡微微放緩了語調,敲重點做了一下最後的總結,“每個人的命歸根結底隻能由自己來負責,而尊重這每一個選擇,才是我一向的作風。”
“我好像有些懂了。”月刃無聲地笑了一下,頓了一下,提出了最後的一個問題,“那如果這些選擇無法讓你感到接受呢?”
池停想了想說:“那要看無法接受到什麼程度了,如果是愛心公寓裡面李厚的那種程度,結果怎麼樣你應該也已經看到了。”
他對上月刃的視線,微微一笑:“雖然我的主觀意識不代表就是絕對正確的,但每個人有自己選擇的權力,我尊重,但同時當然也應該能夠擁有自己的選擇了。”
月刃由衷感慨:“……真是將眾生平等貫徹得十分徹底呢,池隊。”
池停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謝謝誇獎。”
正好,遠遠地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伴隨著大門的打開,兔紳士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眾人的跟前。
副本持續推進,也是到了今天晚上,玩家們才第一次這麼真切地感受到了來自嫉妒印記的壓力。
在壓抑到極點的氣氛之下,隻剩下了兔紳士的聲音:“晚上好我親愛的朋友們,終於又到了愉快的遊戲時間了。今天晚上我們將進行兩輪丟手絹的小遊戲,真是讓人感到期待呢!”
說著,它分彆看了一眼董宰跟池停:“那麼接下來,先讓我們確定一下由誰先來進行第一輪的遊戲吧。為了確保遊戲的公正性,還請第二輪才參加遊戲的玩家暫時將手絹先交給我保管哦。”
“我我我!我先來!”沒等池停開口,董宰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
池停一如既往的隨遇而安:“那我就第二輪吧。”
他將手絹暫時交到了兔紳士的手裡。
兔紳士最後進行了一下友情提示:“請注意,第二輪的傳絹人不參與到本輪遊戲當中,請注意不要把手絹丟到他的身後哦。那麼現在,第一輪正式開始!”
話音剛落,周圍的燈光就這樣豁然暗了下去。
一片寂靜當中,熟悉的兒歌聲再次響了起來。
“丟~丟~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面,
大家不要告訴他,
快點快點捉住他,快點快點捉住他……”
董宰在燈光暗下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留意到了那個黑暗中突然出現在他位置上的小女孩。
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董宰被這樣空洞木訥的眼睛掃過時,依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發毛的感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在圓桌後方緩步遊走,無聲地將視線投向了他今晚的目標。
現在四個單人玩家當中,文翁已經確定了不是躲在他們當中的那隻鬼,嫌疑就集中在了剩下的三人當中。
雖然現在連董宰都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鬼,可如果假設最後的那隻鬼不是他的話,那麼十有八九應該就是屠舒懷了。
已知,鬼是可以在丟手絹環節擁有視野的,董宰自認不是傻子,才不會為了那兩個弱雞的死活去拿自己的命冒險。因此,要讓他丟給屠舒懷是絕對不可能的,至於另外那個身上還沒有印記層數的月刃——看那NPC的反應就知道了,這家夥某方面來說可能比那些鬼還要來得邪門,真去招惹他估計跟直接送死也沒什麼差彆。
這些都是董宰一早就已經設想好的。
不管自己到底是玩家還是鬼,他都不想被“趕出去”。
是玩家就儘最大的力量通關離開,要是鬼,就踩著這些人的屍體去爭取勝利,既然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在了這個副本裡,憑什麼其他人就可以活著離開?!
董宰擔心自己是鬼不想在下輪被投,因此不會犯忌諱去害已經確定玩家身份的文翁,給自己平白多引懷疑;
同時,他也擔心自己體內並沒有藏著鬼,因此不會冒險投大概率是鬼的屠舒懷,更不會去過分自信地招惹那個實力不明的月刃。
這樣一來,剩下的選擇就隻有……
這樣緩緩地走著,董宰冰冷的視線毫無憐憫地落在了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的費瑩身上。
看著女生臉上忐忑不安的表情時,他的內心更是沒有半點的波瀾。
以前他是個殺豬的,後來進來闖副本的時候其實也不是沒殺過人。這個地方給他帶來最大的感覺就是弱肉強食,這些弱者反正遲早都會被副本所淘汰,在出局之前還能夠幫他們承擔兩層嫉妒印記壓力,至少算物儘其用了,應該也是一件再榮幸不過的事情了吧?
等順利從這個副本當中離開,他會記得幫忙燒上幾炷香的。
這樣想著,董宰來到費瑩背後的時候,不易覺察地放緩了腳步。
隨著手中的手絹這樣悄無聲息地落下,嘴角冷漠無情的弧度也漸漸分明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這樣徹底地僵硬在了臉上。
黑暗當中,他看到本該坐在那裡毫無察覺的女生忽然間轉過了頭。
前一刻還充滿忐忑不安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充滿了怨毒的冷笑。
四目相對的瞬間,針紮的感覺頃刻間傳遍了董宰的頭皮。
幾乎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四肢僵硬地拔腿就跑。
然而很快,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如影隨形,幾乎是貼著耳邊,怎麼都沒辦法甩掉。
鬼!費瑩居然是鬼?!
董宰歇斯底裡地邊喊邊跑,卻是漸漸地陷入了更加徹底的絕望——他發現,其他人根本沒有半點反應,就像是完全聽不到他的叫聲似的。
腦海放空之下,他的視野中仿佛隻剩下了那張空落的椅子。
眼見終於就要抵達,眼底的狂喜還沒來得及泛起,手腕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徹骨的涼意。
費瑩氣喘籲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抓、抓住你了。”
董宰絕望地看著虛擬面板上彈出的消息。
手絹轉移失敗,今天晚上的兩層印記也作用在了他的身上。
[嫉妒印記(3/3)]
[嘻嘻嘻,真可憐,你要被鬼趕出去了哦!]
“啪”的一聲,周圍的燈光再次亮了起來。
其他人隱約間也有聽到追逐的動靜,這個時候稍微習慣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光亮,看到的就是費瑩臉色慘白地緊緊抓住董宰的畫面。
而那個空落下來的位子,正好在他們的咫尺之遙。
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追逐成功了,費瑩恍惚間一個脫力,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屠舒懷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看向董宰時神態十分微妙:“你說的知道怎麼選了,就是指的費瑩?”
董宰像是直到這時候才從愣神的狀態中反應過來。
他的視線恍惚地看向屠舒懷,卻感到對方的話語在這一瞬間仿佛是隔了一個遙遠的時空傳來,似乎過了很久來落入他的耳中。
他感到手腕上的那分明的涼意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徹底退去。
低頭看到費瑩的時候似乎本該驚叫,但是一下子遲鈍至極的反應,讓他連張嘴的動作都慢到仿佛慢鏡頭的回放。
覺察到了自己的異樣,董宰心中不安的感覺頓時越來越濃鬱。
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面退了兩步,那一瞬間,隱約看到了費瑩在背對其他人時朝他露出的那一抹笑容。
隻有他能看到的表情像極了他不久前的樣子,冷漠、譏誚,沒有半點憐憫。
董宰瘋狂地想要揭露這隻鬼的真面目,然而這個身體仿佛完全不受他控製一般,不管怎麼用儘全力,隻讓感到周圍世界的一切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離他遠去。
明明前一刻還都是這樣十分清晰地站在那裡,這一瞬間,卻讓他感覺跟其他人之間都隔了一層十分厚重的牆壁。
漸漸地連所有的視野都變成了一片毫無色彩的黑白。
緊接著,董宰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這片毫無顏色的世界中,開始點綴上了一片接一片濃烈的色塊。
鮮豔的,驚悚的,是血的顏色。
董宰知道自己該逃,該叫,該控訴,卻是完全無法讓自己擁有更多的動作。
那一瞬間,隻有徹骨的涼意分外清晰。
“喂你沒事吧?”屠舒懷在說完之後久久沒有聽到董宰的回複,隱隱間已經感到了有些不對。
她皺了皺眉,正要上前詢問,便見一直僵硬在那的董宰忽然全身僵硬地顫抖了起來。
身材魁梧的男人就像是感到了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整個表情從最初的麻木也開始漸漸扭曲了起來。
屠舒懷頓時警惕地朝後方退了兩步,不忘將跌坐在地上的費瑩也一把拽了回來。
像是有什麼在董宰臉上的皮肉內部膨脹,讓他在全身痙攣的掙紮下,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最終“嘭——!”地一聲聲響。
在所有人的視線下,董宰的腦袋就這樣血肉模糊地炸開了。
崩開的血粘稠地濺上了最近的那把空落的椅子,整個地面更是綻開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花蕊。
整個會議大廳裡隻剩下了倒吸冷氣的聲音跟此起彼伏的尖叫。
連池停也低低地“啊”了一聲。
剛來到這個無限世界後曾經見過的不可抗力懲罰,沒想到在這個副本當中,居然又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