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 曲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路燈昏黃落在他眼睛裡，亮晶晶的。

夏風還帶著未散去的暑氣拂過他的耳畔，曲泠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聲比一聲響亮。

他期待地看著葉韶。

說實在的, 曲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葉韶什麼樣的反應。他隻是無比誠實地順從了自己從小貫徹的本能，將自己心底的想法分享給了葉韶。

曲泠想, 葉韶從來不會讓他失望，她會臭著一張臉, 聽完他天馬行空的碎碎念, 然後翻個白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更何況是這樣的事情。

對於十六七歲的半大少年來說，一句喜歡已經是天大的秘密。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個秘密托付了給了他最親密無間的夥伴以及...喜歡的人。

——這次, 他會獲得什麼回應呢？

出乎曲泠的意料，少女安靜地站在他對面。

夏風燥熱, 葉韶眉眼與發辮都是烏黑的，是沉靜的暗色。

她眨了眨眼睛。

曲泠突然心裡一沉, 一種不好的預感躥了上來。

他對葉韶太熟悉了, 葉韶平時張牙舞爪, 甚至會破防到大喊大叫，像一根小炮仗一樣，見誰炸誰。

曲泠自然也苦惱, 但畢竟也是一件熟能生巧的事情，接住葉韶誇張的情緒並不難, 最後往往會變成兩個人互相扯頭花的嬉笑打鬨。

他稀少看見葉韶這麼沉默的樣子。

“葉韶...？”他試探著發問。

漆黑的眸子映著他變得不安的神色，隨後又慢慢地眨了一下。

“曲泠。”葉韶開口了, 她的聲音比起她的神色來說有些不穩，但勝在口齒清晰，“你什麼意思？”

曲泠下意識想要解釋, 被葉韶豎掌止住。

她的眼神平靜地嚇人，曲泠不由屏息。

“很好玩嗎？”葉韶說，“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很有優越感嗎？”

曲泠直覺不對，他試圖打斷葉韶，“等等...”

葉韶沒出聲了，但也不再理他，目光清清淡淡滑開去，手插在褲兜裡，站姿很隨意。

“我先回去了。”葉韶說，“你打你的醬油去吧。”

說罷，她轉身欲離去，側臉線條難辨喜怒。

“葉韶，你生氣了嗎？”曲泠摸不清葉韶，他也摸不清自己的情緒，隻覺得一陣陣心慌漫上來，讓他手足無措。

“沒有啊。”葉韶說，她從褲兜裡抽出一隻手，背著身朝曲泠揮了揮，語氣又恢複了平時的吊兒郎當，“我不和你計較你就偷著樂吧。”

一秒，又一秒。

葉韶手腕被攥住了，曲泠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來，“...你還是和我計較吧。”

趕不走的牛皮糖！

葉韶下意識甩手，然而卻掙不開少年日漸成長的力氣，她眼角一陣陣發酸，不由煩躁起來，“鬆開！”

曲泠另一隻手也攀附上了葉韶的肩，試圖她轉過來，“葉韶！”

他不敢使勁，葉韶也掙不開他。

路燈攏下的圓形光暈中，兩個人像戲台上的演員一般，沉默地對峙著。

終於，曲泠手下強硬地一發力，葉韶一個踉蹌被轉了過來。

暗黃燈光照到她臉上的瞬間，葉韶飛快地彆過臉，曲泠隻來得及瞥見她眼尾的一點晶瑩。

他心頭猛得一跳，手快過大腦，伸向她的頰側，想看得清楚些，“葉韶...？”

“啪！”

清脆的一聲，曲泠的手被拍開了，葉韶扭過頭不看他，一直插在褲兜裡的手懸在半空，一張紙條慢悠悠地從口袋裡飄落出來。

曲泠手背火辣辣的疼，然而他卻顧不上這個了，打著旋兒落地的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格外眼熟。

一些不妙的回憶湧上來，曲泠蹲下去要撿，葉韶也回過神來，也不管自己臉上的淚痕了，急著要搶，“還給我！”

曲泠動作更快，先一步將紙條攥進了手心，紙條被葉韶汗濕的掌心泅濕了，曲泠不用展開也知道裡面寫著什麼，出於心虛和強烈的打臉感，曲泠飛快地將紙條舉起，“這是我的東西！”

“你給我了那就是我的！”葉韶著急了，伸長手去夠，“還給我！”

少女的氣息撲在曲泠身上，葉韶臉頰紅透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曲泠大腦一片混亂——但是目光觸及葉韶眼角掛著的淚珠，他福至心靈一般浮起一個猜測。

也許沒有，他也不確定，這個可能性實在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自負，不自量力，自我感覺過於良好...

這麼貿貿然說出來，挨一巴掌大概都是輕的，按葉韶的氣性，再也不理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但是。

少年人骨血裡的魯莽和勇氣又占了上風，曲泠意識到自己已經做好了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一隻手按住了不斷嘗試搶奪的葉韶，眸子灼灼地盯著她，“你是不是因為這個不開心？”

葉韶一怔。

這片刻的安分使得曲泠得以流暢地講下去，“你是因為...覺得我不喜歡你所以不高興？”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說出這麼自大的話來。耳尖一陣陣發燙，但是葉韶呆愣的眼神給了他一種很難描述的勇氣，“是不是？”

停頓幾秒，葉韶突然漲紅了臉，一邊否認一邊搶他的紙條，“才不是！還給我！”

曲泠眼睛一亮，“是！”

“不是！”葉韶聲音越來越大，整個人氣急敗壞地掙紮，“你想多了！給我！”

“不給！”曲泠把手舉得高高的，他臉頰也快要燒起來了，心臟卻歡悅地跳動著，“我上面寫得算不得數！”

“白紙黑字寫著的！”葉韶跳腳，腦子裡也一團亂，乾脆一心隻想著把紙條搶回來，“說話不能不算話！”

這哪門子說算不算話，曲泠想要糾正葉韶，偏偏視線觸及了葉韶嫣紅的小臉，思維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在大腦短路以及葉韶的爭搶下，曲泠做出了他後面幾十年都在不停後悔的決定——

他將紙條一口含在了嘴巴裡。

葉韶僵住了。

曲泠用力嚼了下，紙條被他咽了下去。

盯著葉韶難以置信的眼神，曲泠淡定開口，“沒有了。”

葉韶無法相信眼前的畫面，困惑又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像放棄思考的土撥鼠。

曲泠笑起來。

展示自己空蕩蕩的掌心，“我吃下去了。”

“臥槽。”葉韶終於回過了神，手從自己臉上放下來，然後飛快地捧上了曲泠的臉，“你快吐出來！彆吃壞了！”

曲泠抿著嘴笑，臉皮被葉韶高高搓起，狹長的眼睛被擠成細細的弧線，眼底光華璨璨，“我不。”

頂著葉韶焦急的目光，曲泠得勝一樣笑開，“我喜歡你。”

正春風得意的曲泠並不知道，這個操作給他留下了好多年的笑柄，讓他無數次想時空穿越掐死當時的自己。

葉韶確實記仇。

他們日後每次吵架，這個故事都會被翻出來，和著葉韶陰陽怪氣的“我喜歡誰都不會喜歡你的”一起，將曲泠弄得灰頭土臉又無法辯駁，最後可憐兮兮求老婆放過他。

“曲泠表白不成狗急跳牆吃掉紙團毀屍滅跡”的故事被她一遍遍地講述，每年都會被加上新的細節，等變成給他們小孩講述的睡前故事的時候，甚至都精確到了孩子他爹曲泠咽下去的時候被剌了嗓子，想要咳嗽又生生忍住，差點露出痛苦面具。

自以為很帥氣的舉動其實挫得要死，還暴露出了智力水平的短板，簡直是自殺式的求偶方式。

幸好眼前的葉韶還沒成長成日後陰險的成年人，正無比擔心地看著做出荒誕舉動的曲泠。

“哎呀這個之後再說。”她揮了揮手，緊張地想讓曲泠張開嘴，“你乾什麼呀你。”

“我喜歡你。”曲泠再次重複了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葉韶紅著臉，故作鎮定地無視他，“身體要緊啊。”

“阿音。”曲泠突然喊了兩個人小學時候的昵稱，他笑著俯身下來，“我喜歡你。”

“知道啦！”隨著曲泠的動作，葉韶的手臂從捧著他的臉變成繞著他的脖頸，順勢搭在他的肩上。葉韶臉頰發燙，很有氣勢地回了一句，“話說一遍就夠啦！”

“好喜歡你。”曲泠小心翼翼抬手，把葉韶眼角還盈著的淚擦去，帶著誌在必得的笑容發問，“那阿音呢？”

沒想到葉韶側著眸盯了他半晌，漆黑的杏眸突然又閃耀出了惡劣而狡黠的光，是曲泠最喜歡的鮮活神色。

“我呀..”她拉長聲音，慢吞吞一字一句道，“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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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有些話不是被咽下去真的就能被收回的。

曲泠因為自己一時失言，直到兩人畢業後才獲得了男朋友的名分，名正言順地牽上了葉韶的小手。

“哥們終於轉正了。”曲泠一把辛酸淚，手上動作倒是不停，把情侶頭像情侶昵稱情侶簽名通通用上，葉韶在邊上不忍直視地彆開眼睛，不去看男友的幼稚舉動。

“嗬。”崔之風看看站在自己身邊的林知畫，兩人無比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開口：

“我喜歡誰都——”

曲泠慘叫一聲，捂住葉韶的耳朵，“不要聽！”

葉韶：撲哧。

曲泠臉頰發燙，看著葉韶笑得促狹的小臉，突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抓起外套就朝著葉韶腦袋上罩下去。

一片人造的黑暗中，曲泠氣呼呼地吻上葉韶的唇，破罐子破摔一樣將她的驚呼全部吞吃入腹。

反正他純爺們！

純爺們就該挨老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