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哪裡也不去。”……(1 / 1)

青丘夫人話音停在空中。

咣當一聲, 曲泠一把扔了筷子,轉頭就朝著殿外衝了出去。

他動作倉促,連椅子都沒有拉開,被他的衣角一帶, 吱呀響著就倒在地上。

曲泠險些被椅子絆了一跤, 他手一撐, 頭也沒回, 無比狼狽地逃進了殿外的冷雨中。

“小泠?”青丘夫人呆住了, 秀眉用力擰起,不解地望向曲泠消失的身影。

她又看向青丘之主,他微微搖頭, 面色也是凝重的困惑。

哢擦哢擦。

在一片沉重的擔憂中, 葉韶吃飯的動靜就格外明顯。

夫妻倆下意識看向葉韶, 發現小姑娘正一根根吃著菠菜, 眼神格外認真。

仿佛吃菠菜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注意到兩人的視線,葉韶幾口咽下蔬菜, 擦了擦嘴正色道。

“拚搏一百根菠菜,我要做大力水手。”

夫妻倆:?

她在說什麼?

青丘之主用有些探究的眼神看著葉韶。

葉韶卻面色不變,甚至喝了口湯, 這才慢悠悠開口, “男孩子嘛,到年齡了。問也沒用,問就是男孩子家家的小秘密。”

連糊弄都無比敷衍的一句話, 再配合她事不關己的眼神, 讓人不由心頭火起。

青丘之主皺眉,屬於青丘主君的妖力與威壓不自禁地泄了出來,不經意壓在葉韶身上, “葉家姑娘,告訴本座,之前小泠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葉韶平靜抬眸,唇角帶笑,“不如我問二位一個問題吧。”

“您這裡叫小花的,那隻還沒化形的小狐狸,今年多少歲?”

曲泠說過,青丘狐口不算多,每隻狐狸都聯係緊密,感情深厚純粹。

夫妻倆對視一眼,不明白葉韶的用意。但葉韶這人氣質很奇特,她明明柔弱得一口能被咬斷喉嚨,偏偏自帶一股篤定與平靜,讓人下意識跟著她的步驟來。

“六歲。”青丘主君回答。

“是麼。”葉韶笑,她將筷子放好,坐直了身子,“那您還記得,它的生辰麼?”

青丘夫人脫口而出一個妖曆數字。

葉韶身子往前傾了傾,用手托住自己下巴,杏眼黑湛湛的,“那麼,最後一個問題。”

“——既然都是百多年前出生的,為何它現在隻有六歲?”

意識到這點時,夫妻二人臉色驟變,妖瞳裡滿是錯愕。

與此同時,門外雷聲轟然作響,慘白的電光劈下來,幾乎要撕裂整個青丘幻境。

豆大的雨點打在磚瓦上騰起水霧,又被風卷進大殿內,把長明燈燭火用力撕扯,火舌驟暗又乍亮。

世界一片嘈雜,大殿裡卻一片死寂。

“所以說啊。”葉韶慢慢開口,嘴角笑意不變,“問也沒用。”

沉默了許久,青丘夫人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格外艱難,“小泠現在是,遇見了我們也無法解決的困難?”

她眼神焦急關切不似作偽,手不自覺地攥著青丘主君的袍角,“我們能幫上什麼忙嗎?”

葉韶眸光微動。

哪怕有無法理解的異狀降臨在自己身上,青丘夫人首先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孩子。

這個認知讓葉韶脊背發麻,卻強迫自己坐在這裡,用安靜的眼神旁觀著一切。

“小葉。”青丘夫人突然握住葉韶的手,與曲泠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金色瞳眸無比懇切地注視著葉韶,“請你一定要幫幫小泠。”

她不是人間被困於後宅的夫人,她尖牙利爪也是在一場場殊死廝殺中被磨得尖銳無匹的,她的本能告訴她,這一切都不對勁,像是獵人朝他們張開了無形的網。

但是,即便是母子親緣,也充滿了各種不可說與不能說。更何況曲泠走過一趟充滿了機緣與陷阱的人間,帶著讓她陌生的眼神回到了青丘。

她的孩子離開她子宮的一刹那,就將離她越來越遠。

此間於曲泠同行的,隻有眼前少女一人。

他們保守著共同的秘密。

青丘夫人了解自己的孩子,深知他骨子的那鮮紅尖銳的瘋狂與獸性,在必要的時候,他拚儘一身骨血與爪牙,也要把獵物在手緊攥,血肉模糊著圇吞咽下。

——她不希望曲泠受這份苦。

“一定要幫幫他。”

執掌青丘的大妖握住人類少女的手,語氣誠懇得近乎乞求。

葉韶一怔,隨後認輸一般微微歎息出聲。

“知道了。”她輕聲道。

她話音落下的一瞬,一直沒有出聲的青丘之主眸子瞬間抬起,定在大開的殿門邊上。

少年全身被雨水澆得透濕,白衣緊緊貼在身上,頭頂狐耳也徹底濕透,沉沉地垂搭在發間。

是去又複返的曲泠。

他目光掃過葉韶與青丘夫人相握的手,刺痛一般轉開,抿唇不言大步進殿。

潮濕的深林氣息幾步就包裹住了葉韶,曲泠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不管不顧把她拉起來,扯著她就往外走。

葉韶被拽著跌跌撞撞,也來不及和青丘夫妻倆告彆,就被曲泠拉出了殿門。

他的手掌很燙,是袖口流下的冷雨也澆不熄的溫度,牢牢禁錮住葉韶的腕子,燙得葉韶心裡不自覺發慌。一出殿門,風雨就直直灌進來,往二人身上撲。

葉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豆大的雨水還是砸到了她的鼻尖,她皺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曲泠這才回過神一般,握著葉韶手腕的手鬆了鬆,抬手用妖力護在葉韶身上,隔開密密的雨幕。

“忘記把你帶回去了。”曲泠低聲解釋了一下,拉著葉韶往房間的位置走去,“那裡危險。”

葉韶輕笑出聲,“也還好。”

“都是假的。”曲泠把這四個字反複說了好幾次,最後用力咬牙出聲,“阿音,這些都是假的。”

“嗯,我知道。”葉韶說。

他們穿梭在曲泠從小長大的庭院裡。哪怕暴雨如注視野模糊,但即便是閉著眼睛,曲泠也能在花叢和小徑裡找到回去的路。而這份熟悉卻更讓他心寒,這裡與青丘一模一樣,卻始終隻是個偽造的贗品。

偏偏那可惡的偽像卻有這樣的眼神,模仿著他的母親,說著自以為是關心的話語。

為什麼,又憑什麼。

可他又止不住住思考,萬一那個偽像真的有和他母親一樣的情感與記憶,那麼他要做什麼?殺父弑母嗎?

萬一到了那不得不抉擇的那一刻,那個偽像...會痛麼?

混雜的思緒幾乎要擠爆他的胸腔,灼熱的妖力順著尾骨往上攀延,曲泠牙根發癢,空著的手抽出濯月。暴烈妖力附著劍光炸開,不遠處的假山在夜色中炸得粉碎。

還不夠,曲泠金色妖瞳亮得懾人,中間瞳孔豎成一道細線,眼尾漸漸泛紅,眼下一顆淚痣漆黑。

他目光定在大殿上。

都死了算了。

管什麼爹娘,還有那一地會叫他少主的小狐狸,都死在他的劍下好了。

百年前魔族做過的事情,他曲泠不過再做一遍。

妖族純粹,也意味著偏激與固執。

他突然覺得暢快。

百年前,他被親爹扔進秘境裡,出來時連親人的屍骨都沒機會見到,隻見一地無生機的荒土。

這一次是給他的機會。

他可以親手用劍鋒結束錯誤的不合時宜的生命,然後吞咽下他們的血肉肌骨,帶著他們的那一份生活下去。

冰冷的興奮在曲泠脊背上流竄,他甚至忍不住嘴角上揚,咧出兩顆尖銳的犬牙。

“曲泠。”葉韶又喊他名字,手指順著他的腕側攀爬上去,也扣住了他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纖細,感覺一用力就會被捏碎,但脆弱皮膚之下血管裡卻有蘊滿生機的血液在奔湧。隻有這樣的手腕攥在他手心的時候,跳動著的脈搏,才讓他感覺到鮮活著的真實和葉韶的確實存在。

她與這裡格格不入,或者說她與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甚至從未費心去遮掩過。

就是這樣的人,很輕巧地來,也可以很輕巧地走掉。

冰冷到近乎無機質的妖瞳轉到葉韶臉上,映著她安靜的臉龐。

“彆怕。”葉韶說。

隨著她的話音,微涼的手落在曲泠繃緊的頸背上,學著他的動作輕柔地捏著他的後頸。

“我在這裡。”葉韶杏眸漆黑,映著漫天要把青丘劈裂的電光與曲泠的金眸,“你可以抓住我。”

曲泠緩慢地眨眼,雨水從黏連在一起的濃密眼睫上滑下。

突然,葉韶猛地墊腳湊上去,額頭與曲泠相抵。

她杏粉衣衫也貼在曲泠白衣之上,迅速被雨水浸濕,凍得葉韶直哆嗦,卻用力挺直背脊,讓自己和他貼得更緊。

“你隻信我。”葉韶開口。

這是她第次說這句話了。卻與前兩次的有微妙的不同,她的話尾微微顫抖,像是從自己胸腔與牙關裡艱難擠出的話語一般,遞在曲泠面前。

身前的少年渾身炙熱,即便他們貼在一起,他依舊像一棵獨立生長著的鬆,直挺挺地毫無生氣地立著。堅硬的骨架之下,是急促暴烈的心跳,壓抑著無法忍受的殺欲。

攥著濯月劍的手滿是青筋,幾乎要捏斷劍柄。

“放手。”曲泠啞聲開口,話音裡是壓抑不住的危險,還有神經質的顫抖。

下一秒,脖頸上的微涼觸感消失。

儘管是理所當然的結果,曲泠心裡還是漏跳一拍。

然後再下一秒,那微涼覆上他握劍的手,堅定地將自己的手指插進他的指縫,取代了劍柄的位置。

曲泠下意識鬆了力道避免她的手指斷在他的手裡,濯月劍啷當落地,空氣中緊繃著的劍意也瞬間消弭。

劍修不應該輕易鬆開自己的劍,葉韶卻輕輕鬆鬆地哄著曲泠這麼做了。

頂著曲泠沉沉的目光,葉韶若無其事地牽起曲泠的手,按在自己柔軟胸脯之上。

隔著濕透的衣衫,底下是一顆激烈跳動的心臟。

曲泠隻要手成爪狀,就能將她的心臟捏碎在掌心。

“我就不。”葉韶輕巧一笑,她發絲也濕了,有些淩亂地貼在臉上,像一隻落水的小貓。“我就在你邊上,哪裡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