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伊家的氛圍似乎有些奇怪。伊冬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跑路的心愈發強烈。
鐘毓秀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特意來警告伊冬靈要與黎夜保持距離,專心修養。
伊冬靈不得不停了兩天,沒往黎夜那裡跑,但他依然會用全視角觀察下對方的動態。怕被發現,隻敢斷斷續續地看。
他發現,南苑的結界根本就封不住黎夜,對方經常會趁夜出去很長時間,伊家並未察覺。倒也沒走太遠,就在伊家領地周邊,靈力在地面構出一道道痕跡,似乎是在刻畫什麼陣法。
中途與某些修士起了爭執,那群人偷襲不成被反殺,身上的寶物也成了刻畫陣法的道具。
伊冬靈看得心驚,不由地想到初見那日,黎夜隻是將上門的侍衛打暈,真是手下留情了。
“小姐,三少爺和六少爺又找上門了。”剛退出全視角模式不久,九月就低頭稟告道。
伊冬靈眉頭微皺,那兩兄弟已經蹲他多次,前些次都被他避開,怎麼如此鍥而不舍。
“知道了。”伊冬靈視線微轉,落在九月身上,“你最近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九月年紀尚小,極為喜歡他的外形,平日裡無論說大小事情,都喜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這幾日卻逃避得很明顯,眼睛總是盯著地面,不看他,也不似從前那般話癆。
他懷疑對方是不是遇到困境,但每每問起,九月都避而不談。
此刻同樣如此,“小姐多慮了,九月能有什麼煩心事呀,不過是兩位少爺常常騷擾,替小姐憂心罷了。”
她語調輕鬆地回答,但手指都揪到了一起。
伊冬靈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抬手摸了下九月頭上的兩個發揪,“沒事。”
嘴上安撫,其實伊冬靈心中一點數都沒有,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門面對。
這次不僅有伊元景、元青二人,還帶著一眾侍從,顯然是有備而來。
“冬靈姐姐,想見你一面可真是太難了。”伊元景拖長腔調道。
頗有幾分陰陽怪氣的味道,伊冬靈假裝聽不出,揚眉問:“有事?”
“倒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看看冬靈姐姐傷勢恢複得如何了。”伊元景說道:“在學宮聽說冬靈姐姐重傷而歸,元景可是日日憂心。”
伊元青在旁邊未發一語,聽伊元景一口一個冬靈姐姐,肉麻得眉頭直皺。
伊冬靈瞥了他一眼,直接嗆了句,“恢複得不如何,你們若不來打擾我,或許還能早點恢複。”
伊元景一呆,仍笑道:“但冬靈姐姐的狀態看著很好誒。”
他本想著伊冬靈但凡回一句尚可,他就趁機而上,讓伊冬靈幫他指導指導劍法。伊冬靈那麼要強的人,就算傷勢未痊愈也會應下。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簡單切磋,若半仙弟子還不及他,赤羽令的歸屬豈不是順理成章歸了他。
——但伊冬靈根本就不順著他。
“看著好而已,內裡還很虛弱,經不起吵吵。”伊冬靈是半點不要強,不似往常,“兩位小弟,是想趁我虛弱,令我傷上加傷麼?”
“沒有沒有。”伊元景連連擺手,雖然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怎麼能如此直白地承認。
伊元青盯著伊冬靈,倏地冷笑,“大小姐既然如此虛弱,又怎會日日往黎家獨苗那邊跑?男女私情,怕是不利於傷勢痊愈吧?”
伊冬靈僵了瞬,暗罵一聲,他明明每次去找黎夜時已經避人耳目了,怎麼誰誰都知道。
伊冬靈淡淡地瞥了伊元青一眼,“我不過是身體不適閒逛散心,與黎家那位巧遇而已。怎麼到了你嘴裡,如此見不得光?”
“再者,我與黎家那位本就有婚約在身,就算是特意去見的又如何?”伊冬靈回得理直氣壯。
“不如何。”伊元青並不像元景那般好忽悠,冷聲道:“大小姐身體欠佳,自當安心修養,隻是赤羽令自來能者居之,玄天秘境的資格,是不是該讓出來?”
直至此刻,伊冬靈才理解這倆兄弟孜孜不倦來找事的目的,本以為隻是單純的關係不和。如今看來,卻是為了赤羽令。
玄天秘境,是這片大陸最寶貴的天然秘境,每十年一開。而赤羽令,則是玄天秘境的入場券,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這玩意伊冬靈沒什麼獨占的興趣,但依蘇醒時鐘毓秀的口吻,應該確實是打算派他去參加玄天秘境的。
他是沒什麼興趣,但這種事情上若還說些謙讓之語,隻會引起伊家——尤其鐘毓秀的懷疑。
“你也知道赤羽令是能者居之啊?”伊冬靈唇角勾起,諷刺意味十足,“想要趁人之危的小輩,也覺得自己是什麼能人了?”
伊元景被說得臉紅,尷尬地移開視線。
伊元青卻是不避不閃,直勾勾地盯著伊冬靈的眼睛,“早年大小姐哪怕再狀態不佳,也不會拒絕任何一場宣戰,如今再三推辭,究竟是因為身體未愈,還是另有貓膩?”
伊冬靈眼皮直跳,直覺遇到了對手,伊元景還好,伊元青卻是完全不順著他的思路,遇到難以回答的就另辟蹊徑,將矛頭轉向他。
“大小姐,元青正式邀你切磋鬥法,你到底是應還是不應?”
對上那雙年輕卻不稚嫩的眼睛,伊冬靈心裡一突,在這一刻非常確定——伊元青懷疑他。
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應下他們,打得他們狗血淋頭。但他修行不過幾天,隻會些基礎法術,真要鬥法,這倆人他一個都打不過。
應戰是不可能應的。但若這種情況還拒絕,伊家定要懷疑他的來路。
實在不行,隻能先拒絕,今夜就跑路。伊冬靈暗暗思忖。
此時恰有陣風吹過,院落裡那顆龐大的桃花樹顫得厲害,落下一捧捧嬌豔的桃花。
伊冬靈的衣衫亦隨風動,裙擺飄然,眉目稍冷,風卷著桃花落在他身上,宛若仙人之姿,“和我切磋?你也配?”
伊元青目光微凝,原來那個冷淡至極的伊冬靈仿佛回來了,讓他一瞬間懷疑自己的判斷。
他搖了搖頭,冷下臉,周身靈力激蕩,“配與不配,試了才知道。”
完了完了,這家夥軟硬不吃啊。伊冬靈強裝的淡定幾乎要維持不下去,對方與他同樣是融合巔峰的境界,但沒有記憶的他就是個小趴菜。
伊冬靈假意咳了幾聲,一副虛弱模樣,“我傷勢未愈,但若你誠心切磋,三……”
有心想說三日後召集族中弟子觀戰,拖一拖伊元青,實則準備趁機開溜。
然而話剛說了一半,耳畔突然響起一道無比熟悉的聲線,“應戰。”
——是黎夜的聲音。
伊冬靈本能一喜,四下望去,卻並沒有瞧見黎夜的身影。
“我用了遁術,放心應戰,我兜底。”
伊冬靈眼睛亮了亮,也不確定黎夜在這種情況下的兜底能做到什麼程度,但莫名相信。
拖延時間的說辭到嘴裡臨時拐了個彎,弱下的氣勢再度揚升起來,“三招之內,必敗你!”
修長的身形執劍而立,衣袂飄飄,氣質出塵如遺世之仙,“你們不若一起上?縱有傷,敗你們,綽綽有餘。”
伊元景氣極,咬牙道:“冬靈姐姐,你確定?”
伊冬靈自信點頭,靈劍執手,使出一記起手式——甚至連劍招都稱不上的招式。
伊元青冷笑一聲,暗道聲果然。周身靈力化龍,與劍合二為一,靈波呼嘯而起,直衝著伊冬靈襲去,伊元景趁勢而上。
然而就在這時,伊冬靈落下的起手式下,無數道白光一閃而過,眾人耳畔莫名響起一陣奇詭樂聲,曲調千轉,莫名有種森詭之感。
伴隨著樂聲休止,那一道道白光大盛,頃刻間銳氣凜然,四周房屋驟然崩壞。伊元景、伊元青更是倒飛而去,一眾侍從甚至都來不及防禦,就被凜冽劍氣震倒在地。
地面上瞬間印刻上無數劍痕,霎時皸裂成無數碎屑。整個院落逐漸坍塌,塵囂蔓起,恐怖的劍痕密密麻麻,遍布四周,不消片刻,偌大的院子便隻餘伊冬靈腳下一塊清淨地。
“怎……怎麼會……”伊元景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無法相信差距之大。
這哪裡是融合期該有的實力,哪怕金丹期,應該……也不能有此威勢吧?
伊冬靈懵了一瞬,有些意外於黎夜這個外掛的威力,他本能地偏頭想尋找黎夜,無果。
眼見著伊元景腦袋噴血,他才尷尬地摸了摸鼻尖,道:“剛感悟出的新劍法,威力尚不可控,對不住啊。”
伊元青傷勢更重,連吐了好幾口血,肋骨不知斷了幾根,但仍目光灼灼地望著伊冬靈,“大小姐,何時習得此劍?”
伊冬靈懶得解釋,“與你何乾?”
伊冬靈有心想撤退去尋黎夜,便有幾道靈力波動自不遠處快速接近,有什麼東西從身上掃過,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被窺視感。
伊冬靈心中一凜,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他不再急著和黎夜接頭,而是靜候在原地,一臉的從容淡定。
不出片刻,天邊幾道華光閃過,再抬眸,便看到了幾道人影立於身前。
來的是幾位伊家長老,伊冬靈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
“這是?”其中一位長老出聲詢問。
“元景、元青要與我切磋,我本不願動手,奈何他們苦苦相逼。”伊冬靈淡淡道。
他可沒有說謊,句句屬實。
伊元景、伊元青亦是在長老們探究的目光下低下了頭,更是坐實了伊冬靈所言。
其中一名身形高挑的長老上前給他們喂了療傷丹藥,黑著臉道:“嗬,這哪裡像是有傷在身之人的實力。”
他的視線掃過四周的凜然劍痕,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
“我也不知他們屢屢挑釁,卻並無實力,下手失了輕重,實屬不該。”伊冬靈歉意道。
明明是歉意的語氣,諷刺意味卻甚重。
那長老臉色更黑,看向伊冬靈的目光充斥著不滿,“既然有如此實力,為何屢次以傷勢重為由拒絕我兒的挑戰?我看你是故意示弱讓人放鬆警惕,就等著今日!”
這話一出,伊冬靈聽出來這是誰了——伊元景的父親伊向白,與財庫長老伊向從同輩。
“哈哈哈,老白頭你彆搞笑了,景兒那實力還挑戰呢?你看看這劍意,金丹期來了恐怕都得悠著點,靈兒不應戰是給景兒留個面呢!”
伊向從笑著說道,這人看向伊冬靈的目光笑眯眯的,似乎很是滿意。
伊冬靈回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小輩之間切磋比鬥,受點傷很正常,向白,我伊家能有此天才,你也該高興才是。”說話的是墨字輩長老伊墨染,化神期的修為,比伊向白、伊向從要高一輩。
伊向白臉色仍不太好看,卻應了聲“是”。
伊墨染上前仔細感知,俯身輕觸地面上的紛雜劍痕,道道靈波蕩起,不由感歎道:“融合期的修為,便能有如此劍意。”
“冬靈,你當真是了不起。”伊墨染站起身,笑得溫和,“不知此劍何名?”
伊冬靈信口胡謅:“九曲。”
伊墨染點點頭,連道了三聲好,“九為極,曲為亂陣,與此劍絕配。”
果然,哪怕是瞎編,也有人幫他自圓其說。伊冬靈面上掛著一抹淡笑,道了聲謝。
伊墨染的視線落在伊冬靈身上,見之神色淡然,愈發滿意,“今年的秘境之爭,我伊家或許能拿個不錯的名次。”
“大長老……”伊向白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伊墨染揮手製止,“沒有比冬靈更合適的人選了。”
伊墨染面上含笑,抬手拍了拍伊冬靈的肩膀,“靈韻充盈,已經到了突破邊緣,隻是氣血還有些虛。三日後,你來閉關室,我親自為你布陣護法,助你入金丹。”
伊冬靈頓時頭大,心中危機感更甚,嘴上卻客氣回道:“謝過大長老。”
這次黎夜替他出手,暫時化解了他的危機,卻也因此讓伊家更為重視他的實力,還要助他突破,一個不慎便要露出馬腳。
三天時間就像是最後期限,他必須得溜了。
“西面還有不少空置的居所,安排大小姐去那歇下吧。”伊墨染叫來隨行執事,吩咐道:“院子也抓緊安排人修葺。”
“是。”
伊冬靈微微蹙眉,與黎夜所在的方向恰好相反,也不知伊墨染這樣安排,是不是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