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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那日,天邊下著連綿細雨。伊冬靈尚未適應這個世界的修煉方式,空有一身境界,卻連基本的靈氣護體都不會。
出門時,他悠哉哉地打了把傘,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南苑。
南苑,是男主暫時的落腳點。
院子有些陳舊,卻也清雅安靜。
這裡沒什麼人跡,一點動靜都很明顯,伊冬靈一踏進南苑,就聽到了一陣長劍破空的嗡鳴。
是有人在練劍。
再走近些,伊冬靈看清了練劍之人——那是個動作矯捷的少年,舞劍的動作行雲流水。然而每一次穿刺橫掃,都透著一股不符合他年齡的凶狠勁,眼神堅毅且凶悍,像是一匹蓄勢待發的狼。
劍鋒掃向天空,仿佛雨勢都要被截斷。
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那頭狼似乎有一瞬間的愣神,但也隻維持一瞬,便被滿滿的謹慎所取代。他收起長劍,靈力卻瞬間充盈四肢,做好了瞬間爆發的準備。
這就是《滅仙》的男主,黎家唯一的幸存者——黎夜,書中對黎夜後期的描述是冷漠無情,心狠手辣。
可是現在,隻是個未成熟的狼崽罷了。
“你們是誰?”許是剛經曆過大悲之事,黎夜的嗓音仍透著沙啞,長期處於精神緊繃的高壓狀態,他已經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
“這麼明顯,看不出來麼?”伊冬靈收回了打量對方的視線,指了指身後護衛們清一色的著裝,理所當然道。
“伊家。”黎夜似乎尋回了片刻冷靜,卻依舊疑惑不解。伊家,是這次大難收留他的人,但是眼前這群人,卻擺明了來者不善。
尤其是為首的,那個過於貌美的女人。
煙雨迷蒙,她撐著一把古棕傘,一襲粉色素錦齊胸襦裙,更顯得身姿婀娜,膚白如玉。那雙清淺的眸子透著惑人的色澤,墨色長發隨風飄蕩,說不出的昳麗動人。
可是,美人面色卻極冷,下巴微微揚起,望向黎夜的目光充斥著審視與輕蔑。
伊冬靈輕笑一聲,悠悠然走近兩步,甩給了黎夜一團紙,語氣滿是不屑,“我今天就是來知會你一聲,我們之間的婚約作廢。”
黎夜愣了一瞬,遲疑著打開那團紙,上面的字體歪歪扭扭,勉強能辨認出是封休書。
“你是……伊冬靈。”少年喃喃低語,他這才意識到,原來眼前這位絕色美人,就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
可惜皮相再美,卻是個心冷的。
少年不由地握緊拳頭,聲線微啞,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為什麼?”
縱使竭力掩飾,伊冬靈依舊能看出對方眼中的委屈與難過。
伊冬靈心中掠過一絲不忍,面上卻露出冷笑,敬業地說著炮灰語錄,“這還用問為什麼?認不清自己就多照照鏡子,看看現在的你……配嗎?”
九月忙不迭跟了句:“就是就是,小姐花容月貌,天資無雙,哪裡輪得到你?當初兩家長輩指婚,現在黎家都沒了,當然就不作數嘍!”
伊冬靈默默在心中給九月點了個讚,九月這反應速度,就跟事前商量好的一樣,可太有做反派的天賦了。
“有我在,黎家就還在。”黎夜抬眸望著伊冬靈,聲音像是從牙關一個字一個字逼出來的。握著紙團的手越攥越緊,隨即猛地用力,靈力化作風刃,將紙團撕得粉碎。
少年的目光被怒火浸染,望人時都帶著灼人的狠勁,“就算休,也該由我來休!”
“你!你也配!”九月氣得頭冒青煙,剛想衝上去理論,卻被伊冬靈止住了。
“現在的選擇權,可不在你。”伊冬靈搖搖頭,嗤笑道,“這樣吧,在場的都是我伊家護衛,你若是能打敗他們,我就把選擇權……交給你。”
伊冬靈面帶笑容地說完,便開始往後退,直至安全範圍,他才揮了揮手,吩咐道:“一起上吧,不用客氣。”
今天他帶了三四十個侍衛,全都是融合期,與男主修為相當。他今天可是一個護法長老都沒帶,也不算是太欺負人吧?
身後的侍衛們領命向前攻去,霎時間,靈力激蕩,空氣有一瞬間凝固。
黎夜反應極快,身法形同鬼魅,搖擺於人群之間。長劍裹挾著澎湃的靈力,將四周的侍衛逼退了一次又一次。
靈力交鋒數次,餘波激起一地碎石飛崩,同樣都是融合期,侍衛人數眾多,黎夜使用的功法武技卻更勝一籌,一時間,竟打得難分難解。
伊冬靈不動聲色地退得更遠了些。
該說不愧是男主嗎?同樣的境界,他卻能以一敵幾十。這樣下去,就算贏了,似乎也起不到踐踏尊嚴的作用。
伊冬靈偏過頭,掃向身邊唯一一個尚在觀望的侍衛長,淡淡道:“你還準備看戲?”
這是一眾侍衛中,唯一一個金丹期。哪怕隻是個偽丹,也足夠了。
那金丹侍衛臉一紅,但不是因為害臊,而是因為覺得被伊冬靈高看了一眼,心情激動。
他覺得有必要露一手。
“都讓讓,都讓讓!”頃刻間,那侍衛周身靈氣激蕩,泛著層層金光,黎夜察覺到不妙,靈力催生到極致,身形如鬼魅一般,試圖避開。
那侍衛粗眉倒豎,雙目圓睜,眸中金光大盛,朝著少年所在的方向虛握一下,大吼一聲:“佛怒金剛掌!”
少年猛地一頓,周身隱約出現了一條金色鎖鏈,讓他無法遁形。擒賊先擒王,電光火石間,黎夜便想到了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殺了那個女人。
指尖銀光乍現,剛想甩出,可視線觸及到那張過於明豔的面容時,還是產生了片刻猶豫。
也正是這一瞬猶豫,讓他徹底失去了翻盤的機會。
有那麼一瞬間,伊冬靈汗毛倒立,強烈的危機感襲來,卻又悄然褪去,最終什麼都未發生。
天空驟然變得明亮,一雙無比巨大的金色手掌從天而降,攜帶著威嚴的氣息,狠狠地砸向少年,地面猛地一顫,被生生砸出地陷。
少年咳了口血,想要撐起身,卻被接踵而至的下一掌再度拍回地裡,由金光勾勒出的巨掌一個接著一個,一連十八下,掌掌到肉。
伊冬靈望著前方數米深的塌陷,心頭狂跳,這是他穿過來以後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到一名修士的大招,金丹與融合,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這種程度,男主真的不會被打死嗎?
握著傘的手有些顫,伊冬靈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往塌陷中心看。
遍體鱗傷。
黎夜身上的衣服也已經破敗不堪,鮮血與泥濘混雜在一起,動都不動一下。如果不是還能聽見微弱的呼吸,伊冬靈真擔心他會就這麼掛了。
這得多疼啊。
一時間,他都不知道該□□那侍衛下手太狠,還是怪自己沒有叮囑清楚。
“九月,療傷藥,彆讓他死了。”他連忙吩咐九月拿藥,語氣儘可能保持平靜,不顯慌亂。
九月立馬拿出了一顆棕色小藥丸。
黎夜卻拒絕吃藥,藥丸順著他嘴邊,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九月眉頭一皺,把藥丸撿起來死命往少年嘴裡塞。
見他還不配合,九月擰著眉,強行捏住少年臉頰,把那顆混雜著泥土和血跡的藥丸猛地往他嘴裡一塞,然後一道靈力打進去,迫使少年將那顆藥丸咽下。
伊冬靈能感受到,少年的氣息在恢複,可他卻始終沒有再抬起頭。
伊冬靈俯身望去,而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血水混雜著泥濘,模糊了少年原本的模樣。眼睛一片朦朧的濕意,近乎無神,牙關卻咬得死緊,不願泄出一絲一毫的哭腔。
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愧疚感爬滿胸腔。
再怎麼天選之人,再怎麼喜歡逞強,現在的男主,也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罷了。
伊冬靈遲疑片刻,而後朝九月招了招手,“你先帶他們出去,我稍後就來。”
九月有些困惑,卻仍老實照辦。
等那群侍衛都撤走,伊冬靈才清了清嗓子,無比心虛地開口:“那個……你還好吧?”
少年暫時咽下了近乎崩潰的情緒,聲音卻仍帶著顫,“你這樣,有意思麼?”
就像那個丫鬟所說,黎家,已經不複存在。那些存在於長輩口中的承諾,隨著黎家消亡,自然就散了,何必多此一舉,特意羞辱。
“其……其實,我想退婚跟你怎樣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伊冬靈垂下眸,語調不自覺地放軟,“方式有些過激,對不住哈……”
“問題?你能有什麼問題?”少年抬頭望著她,反諷道。
若不是他滿身是傷地躺在這裡,他也願意聽對方說上幾句。
伊冬靈一臉尷尬,一時間,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惡劣行為。
總不能實話實話,告訴對方自己隻是照著劇本演戲,並無惡意吧?
伊冬靈頓了頓,視線掃過自己沾上了泥濘的花哨裙擺,倏地靈光一閃。
“那個……其實是因為我……”
伊冬靈心一橫,頂著少年無比震驚的目光,緩緩掀起了自己的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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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到此結束,伊冬靈能回想起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男主那張重傷之下也難掩震驚的臉。
再醒來時,一切重啟。
他又重新回到了剛穿越來的那一天。
他看著係統面板上那幾行又是加粗又是感歎號的字體,心裡覺得多少有點離譜。
就因為他暴露了女裝大佬的身份,就讓男主三觀崩壞,世界毀滅了?
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蝴蝶效應?
伊冬靈懊惱地揉了揉腦袋,短暫的自閉之後,開始自我反思。
仔細想想,他當時的一時心軟根本就沒必要,傷害已經造成了,原因哪有那麼重要。他的解釋並不能緩解男主的任何創傷,最後也隻是給自己求了個心安罷了。
假仁假義!
伊冬靈在心裡狠狠唾棄了自己一通,視線落到係統提示被加粗的最後一條,頓感壓力倍增。
他最怕這種有且僅有一次機會的字眼了。
不過,他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不怕不怕。伊冬靈這麼自我安慰著。
總共也沒多少戲份,他隻要照著上次照搬一遍,最後頭也不回地走掉就行!那是男主,死不掉的!再可憐也是男主!
這一次,他一定老老實實按照劇本走,絕對不心軟!
絕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