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繹鳧山,秀色鐘乾坤。
峰巒拔地幾千丈,雄勢直欲排蒼旻。
嶧山奇峰怪石,陡峭峻拔,岩洞幽深,多鬆柏清泉。
在太祝叔孫通選定的良辰吉時,始皇帝嬴政輦輿登山。
仙使及群臣隨從。
此時的嶧山還不是後世的風景名勝區,沒有通坦的盤道上山。
倒確實是怪石堆壘,古木蒼鬱,竅湧清泉。
自然景觀渾然天成,不經雕琢。
周邈:就是太渾然天成了,這都原始密林了都!
周邈牢牢抓住肩輿扶手,腰背緊繃僵直,未敢有分毫鬆懈。
其實抬著肩輿的四名魁梧武士步伐很穩,不會將他顛下去的。
但行走在昨日下午晚間數千士伍才砍開的山路上,真的很難放鬆享受。
周邈看著前方輦輿中,正身而坐,臀置腳踝、手置膝上,端莊威嚴,目不斜視的始皇陛下。
#崇拜始皇陛下的一天從早晨登嶧山開始!#
新辟的蜿蜒山道兩旁,五步一人,站崗布防。
大呂開道,王旗當先。
而山道上,始皇帝嬴政輦輿為先,仙使周邈的肩輿隨後。
再便是叔孫通率奉常官吏及眾博士捧奉的祭祀牲豬一頭,珪璧、錢幣等禮器。
再之後,是徒步爬山的左丞相隗狀率領隨從百官,最後又是隨行隸臣妾及士伍。
祭祀隊伍蔓延開去數裡,如一條山中雲霧間遊動的長龍。
日中出發,隅中到達嶧山中峰峰頂。
隊伍到達後,眾人就地暫歇,或飲水、或添衣,或坐看山中之景。
叔孫通則帶著奉常官吏及百家眾博士,開始清掃布置場地。
周邈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湊到始皇陛下身側。
一起居高臨下,觀覽嶧山風景。
他前世沒來嶧山旅遊過,如今看在眼裡,就是一座雲霧繚繞的怪石堆壘的石頭山。
看得無聊了,周邈收回目光,視線停留在峰頂的一塊壁立巨石上。
說實話,他看上這塊石頭了!
“陛下,今天會刻石頌大秦功業嗎?”周邈轉頭,問目視腳下雲霧的始皇陛下。
“何意?”
周邈指著伸出去的狹窄山脊上的壁立巨石,“雖然我不知道曆史上的秦始皇嶧山刻石,立在哪裡,但陛下難道不覺得,那塊巨石很適合刻記大秦的功德大業嗎?”
“簡直就像是為了篆刻陛下雄偉功業而生的一塊大好石頭啊!”
安靜侍立身後的隗狀、李斯、蒙毅、蕭何等眾:……有道理。
嬴政:“……叔孫通草擬祭文,李斯謄抄,祭祀既畢,便會令人鐫刻石上。”
“那塊大石,確實適合。”
李斯:陛下原先不是說,刻石於嶧山書門?
哦,仙使覺得山頂這塊巨石適合刻記功業,那沒事了。
“有說‘登嶧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登臨嶧山峰頂,刻石記功,那睥睨天下的氣勢瞬間就立起來了!”
“今日在嶧山峰頂刻石,明日便在泰山頂立碑!”
周邈目視腳下雲霧,隻覺胸臆間中二之魂熊熊燃燒,衣袖一展,油然而生一股睥睨蒼生的氣概來!
嬴政:“……確有此感。”
李斯:……嘖,他就多餘聽。
敲定刻石位置,周邈又暢想道:“嶧山刻石,始皇陛下的首塊刻石,我高低得同框…入畫留念!”
合照是不行了,但作畫可以啊!
李斯大概意會了周邈的意思,並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稍後祭祀既畢,即刻就要下山去,刻石的祭文,屆時將會令匠人臨摹鐫刻,非是一時半刻就能刻完……”
“也就是說我不能第一時間看到嶧山刻石的樣子了!”周邈猶如遭受晴天霹靂,面目痛苦!
李斯無情道:“對。”
“啊!”若非怕震到始皇陛下耳膜,周邈無論如何也要對著山下高喊一聲,以作發泄!
“那不是說之後的泰山、梁父山、罘山、琅邪山等刻石,我都不能當場見到?”
周邈一緩過來,發現事情還有更慘的!
周邈的痛心,叫李斯都不忍回答了,但堅持道:“若非有事停駕滯留,多半是看不見的。”
“……”周邈頓感出巡前的期待,瞬間減半!
“人生啊,無常啊……”
一副受到打擊太大,魂魄離體的淒慘模樣。
然後李斯就被眾人針對了,不止他的同僚,還有他效忠的陛下。
“……”
他李斯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
及至日中時分,叔孫通做好一應祭祀準備,前來請嬴政與仙使及眾人時,仙使周邈都還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蔫的。
但正事不能耽擱,識大體的周邈打起精神來。
主持祭祀的太祝叔孫通,站在以石壘砌的祭壇旁側,按照祭祀禮儀,一項一項引領著嬴政、周邈及眾臣開始祭拜。
此時的祭拜還未有後來那樣多的繁文縟節,尤其是叔孫通擬定祭祀之儀時,還逞給嬴政看過,而後刪改得更加簡潔易行。
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言:祭之以誠,禮便儘矣。
【皇帝立國,維初在昔,嗣世稱王。】
叔孫通開始唱誦祭文,或者說,是歌功頌德的功德銘文。
雲霧繚繞腳下,山風呼嘯吹頂。
肅穆氣氛之下,清晰雄渾的唱誦,響徹峰頂山間。
【討伐亂逆,威動四極,武義直方。
戎臣奉詔,經時不久,滅六暴強。】②
……
【廿有六年,仙使臨秦,功德顯明。】
周邈猛地一震,捕捉到關鍵字眼!
#媽媽!你兒子出息了!記功石刻上竟然有你兒子一筆!#
周邈正激動時,發現接下來還是他的戲份!
【完繕鹹陽,始治馳道,普惠黔首。】
#媽媽!兩句!嶧山石刻上你兒子有兩句二十四字的篇幅!#
不能第一時間親眼見到石刻?那算什麼!
在刻石銘文中占兩句篇幅的殊榮面前,那都不是事兒!!!
【群臣誦略,刻此樂石,以箸經紀。】
叔孫通最後一句落下,周邈興奮還是未消。
最終,在祭祀禮成時,嬴政又下旨道:“在此峰頂立祠,常年為祭。”
立祠與刻石這事一樣,也是事後再著人修建。
今日眼下是見不著了的。
但周邈卻並不失望!
反而整個人在清涼的秋日山風吹拂下,頰旁尚且帶著一抹紅暈。
顯然是激動興奮發於內,熱熏於外。
也就是高興得很了!
李斯:不是很理解你們仙使這種生物,情緒就跟山地天氣一般多變。
嬴政倒是有所猜測,也正是這猜測,讓他一時無言。
最終更又道:“若想看祭文石刻,可在鄒縣停留一日,再令匠人連夜鐫刻……”
“不用不用!”周邈幾乎搖出花手,堅決拒絕:“陛下千萬彆因為我做出什麼烽火戲諸侯的事來!”
“萬一發生——匠人日夜刻石累倒吐血,噴在石刻銘文之上,嶧山石刻是匠人血淚染成!諸如此類的黑料,那我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而且出巡行程更為重要,非必要不能耽擱!”
周邈說的很有道理,但是:烽火戲諸侯,不是這麼用的。
再但是,仙使的意願,陛下若依允,那還是很重要的,足以耽誤出巡行程而不被埋怨。
可是難得的,不就是仙使即便到了今日,也赤忱謙遜如舊,未曾養出驕矜囂張的性情嗎?
大秦君臣之間,皆不禁柔和了神情。
而周邈也顧自興奮著:出息了出息了出息了!
雖然知道此處時空的後世史書中,或許會有他周邈一筆,但在他生時就已經從石刻中得知一言半語,這種感覺是難以言表的!
[自豪驕傲.jpg]
嬴政:“祭祀既畢,下山。”
……
既已祭祀完鄒縣嶧山,下一站便當是泰山和梁父山。
然而,薛郡鄒縣為儒家亞聖孟子故裡,隔壁魯縣又為儒家至聖孔子故裡。
因此在此之前,出巡隊伍離開鄒縣後,又在魯縣暫作停留。
在當初二十儒生攔道仙使一事之後,薛郡及魯縣的郡縣兩衙雖未被問罪,卻也被詔令申斥。
此次始皇帝鑾駕踐臨,郡縣兩衙無不掃街相候,遠迎至城外馳道旁。
“拜迎始皇帝陛下!恭迎仙使!”
說著真就當場拜倒在地,恭謹非常。
周邈:……若是我,恐怕都不好意思拿出之前抄錄的不合格役夫數據,一招清算了。
但嬴政顯然不是會為眼前郡縣兩衙的謙卑恭敬,就心軟之人。
“起。”嬴政沉靜嚴肅,聲音無波無瀾。
接著就繼續穩坐主車鑾駕,再沒多說一個字。
就在郡縣兩衙準備措辭,迎始皇帝和仙使入城時,蒙毅出列。
走到已經起身的兩衙官吏面前:“陛下出巡是為巡視河山,不欲侵擾黔首。”
“陛下仁德!……”
然而兩衙官吏奉承之詞還未開始傾倒,蒙毅就乾脆利落道:“陛下及仙使車駕將紮營城外,並不入城。”
“然此處有幾件事,需要諸位去辦。”
又是不等兩衙官吏殷勤接話,蒙毅直接道:“一,有此糧草及物資補給清單一張,照單準備。”
“二,將縣試留存答卷,儘數搬來,陛下將作審閱。”
“三,明日的日出時分,左丞相與太祝將入城,禮祭孔廟,屆時須清道以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