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邈一口氣爬完章台宮前台基階梯,叉腰呼哧呼哧喘氣。
終於平息一些,結果聽聽他都聽到了什麼!?
回去洗洗睡???
周邈左邊臉寫著:不可思議,右邊臉寫著:匪夷所思。
一左一右兩隻眼裡,都裝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是……”周邈懷疑的目光從上首的始皇陛下開始,挨個掃遍殿中的大秦上卿們。
“你們剛才是不是沒聽懂我說什麼?我說楚越之地的黔首,知仙使而不知始皇帝了!”
“刻不容緩迫在眉睫十萬火急了屬於是!”
大秦君臣發覺,情況似有不對?
看仙使的神情,不像是因功高震主,而惶恐不安,反倒似有燃眉之急。
李斯試探道:“仙使的意思是?”
周邈概述一遍路途見聞,尤其是楚越之地的。
“……雖然黔首蒙昧,但是淮漢以北的黔首,為何沒有瘋狂信仰仙使?”
周邈氣息不穩,心慌又心悸:“甚至不懼葬身獸口,也要跨郡越縣,追趕觀禮?而且僅邾縣一場,就有至少三萬縣外黔首!”
“固然有韓信所說,楚越之地山蠻地野,素來迷信的緣故,於是在見到仙使之後,便轉而迷信仙使了。”
周邈神情有種風雨欲來之感:“但是,以前迷信可曾如此跋山涉水?”
這可是公元前兩百多年,甚至都不是後來的明清,大多數黔首若非應役,一輩子都不會出村、出城!
——就和原身一樣,十四年不曾走出過村子。
殿中君臣神情已經嚴肅起來。
是他們這些人精的想法陷入了定勢。
一聽周邈的話,就想到了權謀爭鬥。
周邈氣都來不及換,急道:“這顯然是有人在暗中煽動、組織!就跟娛樂圈偶像的粉頭一樣。”
“我就是那個偶像,楚越之地的那些黔首就是信仰我的粉絲、信徒,而暗中組織、號召那麼大一批的黔首的就是粉頭!你們沒聽過……”
李斯快速道:“但能意會。”
聞言,周邈也就不再贅述,繼續道:“雖然我混的是曆史圈,也是始皇陛下的粉頭,可平日也就是分享曆史論文、考古成果一類,再吵吵觀點,沒娛樂圈那麼瘋狂。”
在這間隙,大秦君臣:哦,是陛下粉頭,那就不奇怪了。
“但也稍微了解一些,有些粉頭其實是全職專乾這個謀生的。在粉絲群中成為頭領,有了擁躉,就通過賣周邊賺錢,發家致富!”
“這些粉頭,有些實則就是明星工作室養的。”
周邈舉目四顧,發現眾人表情愈發嚴肅,都像是意會到了。
接著說:“現在問題來了,我們肯定是沒養粉頭的,那麼楚越之地組織黔首的‘粉頭’,是為了什麼?”
“很難不懷疑,另有所圖。”
論權謀,殿中這些人隨便拎出
來一個,都能吊打十個周邈。
他們初時隻是被帶歪了思路,現在周邈點破,皆是一鍵切換權謀模式。
李斯:“黔首雖信仰的是仙使,但仙使遠在天邊,率領他們的還是那些‘粉頭’。
這就好比…諸侯王、將軍和士伍,士伍本為諸侯所有,但率領他們的是將軍,士伍聽從的也是將軍號令。”
李斯沒用皇帝做比,換了諸侯說法。
又給殿中的武城候王離道個歉:“打個比方,武城候莫怪。”
王離表示不在意。
為何李斯致歉,是因為結果誰都知道,諸侯王天高地遠,無法直接號令士伍,結果自然是將軍號令與劍鋒所向,何處便是敵人所在,諸侯王本人意誌已不重要。
周邈可太懂了:“將在外,擁兵自重!”
“楚越之地的現象並非個例,我在邾縣和竟陵縣都遇到相同景象,估算一下,楚越之地總共得有五萬黔首,可能是受了裹挾。”
王綰:“或許組織黔首跨郡越縣觀禮者,起初隻是狂熱信仰仙使,並未想要以此牟利。如今時日亦尚短,但假以時日,就未必了……”
周邈:“對吧對吧!我當時看見後,頭皮都麻了!就感覺要糟!”
“感覺自己成了西幻中的光明神,那些隱於暗中的組織者就是教皇。雖然教皇最終都是反派,但信徒卻是被蒙騙裹挾,何其無辜。”
雖然又多了光明神、教皇和信徒的比喻,但也能意會,大概就和李斯的比喻差不多。
王離也跟著道:“就算最開始抱著一片赤誠信仰,帶著同樣狂熱信仰的黔首觀禮,但在這期間,旁的黔首覺得受他幫助了、麻煩他了,給他一把豆子、一把稻米酬謝。”
“次數多了,人也多了,積少成多,積攢的資財便也可觀起來。加之再有號令萬千的掌控感,權欲滋生……”
“對吧對吧!”周邈看他的擔憂總算被明白了,也焦急道:“依規模來看,其中的組織者肯定已經被養出權欲和貪欲來了!
萬一有個不滿,捏造個某某縣令不敬仙使的理由,一聲令下攻打縣城,反了呢!”
“局面還未到如此地步。”嬴政手掌撐在案上,“但也不可再放任。”
“那要怎麼辦……”
周邈靈光一閃,“既然是明星、粉頭和粉絲的關係,那我作為正主,出面喝止這種現象不就行了!”
“嗨!我真是給自己嚇糊塗了!既然是粉圈現象,用粉圈方式解決不就行了!”周邈一拍大腿。
“正好現在還沒成氣候,隻是苗頭初顯,我嚴厲譴責一番,讓黔首們都返回家中耕種就行了!”
李斯予以肯定:“此法確實可行,雖那些組織者未必肯罷休,但輔以雷霆手段,將不甘不願者抓住治罪即可。”
周邈向李斯豎起拇指:“不愧是你李斯啊。”
李斯:感覺不是什麼好話。
但管用不是嗎?
嬴政也果斷:“此事
先傳信禦史大夫馮劫,及監工的典客馮去疾等人。令先行在一月內,查清沿途此類事例,摸清各路領頭者,並暗中扼製。”
“待到下一輪賜福,周邈再在大典上斥責此事有誤耕種,令其各返其家,各安其業。若信仰仙使,可於家中塑像供奉。”
周邈:原來馮上卿是九卿之一的典客啊。
“彆彆彆!”周邈也就插空走個神,聞言已經連連擺手,“塑像供奉就算了,多彆扭啊!”
“而且萬一塑像引起攀比呢?後史之鑒可太多了,覺得泥像不夠彰顯虔誠,就換銅像、銀像,甚至塑金身,這可不成。”
“這迷信的口子就不能開!”
雖未曾料到‘粉頭’之事,但在決定於沿途行賜福大典時,在更早將仙使存在昭告天下時,便已想到眼下黔首信仰的情形。
‘功高震主’情形,也在預料中。
至於迷信仙使,並無不可,比迷信山野精怪豈不更好?
隻要事情儘在掌控便可。
嬴政:“那便不提供奉。”
黔首會否有其他信仰舉止,隻要不聚眾為禍,便靜觀其變。
“還是始皇陛下可靠!”周邈心有餘悸道,“一路上可給我嚇到了。”
“對了,你們剛才為什麼都叫我回六英宮洗洗睡啊?”
……
靜。
靜。
章台宮一片死寂。
大秦君臣:……
最終,也還是李斯用餘光瞄一眼上首後,才道:“不是仙使嚷著奔來,道你功高震主?”
周邈聽了,就如有一捆線團在腦子裡攪動。
在某個瞬間,周邈扯住了線頭:“你們以為我重點在功高震主?!”
李斯頭一次覺得被周邈鄙視了智商,不禁爭辯道:“仙使那樣說話,誰都會誤以為是在說你自己功高震主!”
結果功高震主,就是急不擇言了,重點在知仙使不知始皇帝!
“而且,仙使你不正是功高震主嗎?不會擔心被打壓嗎?”
李斯這兩問出口,引起殿中君臣都‘唰!’地看向他。
#你怎麼說出口了!#
李斯:他說他是嘴快,信嗎?
周邈簡直不可思議!“我功高震主怎麼了!我會大喊完了完了嗎!”
“我功高震主怎麼了!始皇陛下又不會殺我!”
眾:他居然是心口如一,真就如此想的。
李斯實在好奇,以及在莫名衝動驅使下,令他開口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誰會去想自己偶像會殺死自己啊?!”周邈覺得這個問題真是好奇怪!
“而且始皇陛下是出了名的不殺功臣!‘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這種事,是…那誰家的拿手好戲,可不會發生在始皇陛下名下!”
周邈非常自信驕傲:“要知道後世‘穿越界’有個說法,封建帝王的千古一帝中,穿越到誰的手下,可以選
擇自爆穿越身份,投誠抱大腿?”
“答案就是:兩個秦王!”
“秦國的王——始皇帝嬴政!大唐的秦王——唐太宗李世民!”
無人在意仙使周邈直呼陛下大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何況言語間並無半分不領,反而儘是崇敬讚揚。
“要問為什麼?因為都是出了名的不殺功臣!不用擔心被猜忌,隻擔心不夠卷——畢竟論卷,日批奏章一石的始皇陛下,是真的勤政。”
周邈瞄了一眼始皇陛下,暗戳戳地補充:“就是有一種擔心,怕求長生的始皇陛下,會把穿越者當靈丹妙藥,煉丹吞服了。”
嬴政:……
周邈:“陛下,我當然是相信你的哈!但是我要說,這世上真的沒有長生藥!”
最多也就像張蒼那樣,鍛煉養生,活個長命百歲。
嬴政:……大可不必補充一個但是。
“你怎麼確定朕不會殺你?”
“始皇陛下怎麼會殺我!”周邈根本沒想過這問題。
但真想起來,如果他崇拜的始皇陛下要殺他……
鼻子怎麼酸了!
眼睛怎麼發熱了!
周邈昂頭挺胸:“那就殺吧!”
“反正現在也是死後撿來的一場奇遇,能在大秦有一趟奇妙旅程,已經很高興了!”
神情中沒有絲毫陰霾。
“等等,說不定這隻是我臨死前的一場夢,不是說瀕死時人的意識時間會被拉得很長,說不定這就是我一場夢呢……”
王綰不讚同地看向上首的陛下:陛下,說這些做什麼,你看人都已經懷疑是否身在真實人間了。
李斯:……打擊這麼大?
論對陛下的赤膽忠心,此刻他李斯甘拜下風。
嬴政:“……朕好奇一問而已,朕承諾必不殺你。”
周邈表情瞬間春暖花開,“當然!始皇陛下才不會那麼對我!”
如果真要殺他,那他站著任殺便是!
反正是白撿來的一條命,始皇陛下要他死……嗚嗚嗚那也太傷心了。
眼看仙使又沮喪起來,在眾卿的隱晦目光下,嬴政:“一路奔波勞碌,又擔驚受怕,辛苦了。”
周邈又一刹精神:“不辛苦不辛苦!”
李斯:出息!
嬴政難得堪稱囉唆道:“既先回了鹹陽,索性歇上一歇,明日再把四尊神獸送回扶蘇處便是。”
“眼下就先回六英宮,沐浴洗漱,用飯午歇罷。”
“好的好的!謝謝陛下關心!”
殿中眾臣:……一片赤忱,一片赤忱啊。
“去罷。”
“好的好的。”周邈當即告退,腳步輕快地出了大殿。
殿中的大秦君臣,詭異地沉默半晌。
才又都好似無事發生一般。
“便再稍留片刻,具體議一議仙使所言之事的善後……”
但在仙使到來又離去後,嘴角不
曾消失的淺顯笑意,已經泄露大秦君臣些許心緒。
如此一片赤忱之心,如何叫人忍心辜負呢?
何況,仙使於大秦是莫大助力。
對付仙使,無異於自斷四肢。
……
“走!有陛下在,事情完美解決!”周邈叫上被拋在後面,等在殿外的韓信和項籍。
“所以究竟是什麼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項籍追著問。
韓信則若有所思:“那些追隨觀禮的黔首,並非簡單地狂熱信仰仙使?”
周邈邊走邊道:“對。信崽你以前隻是沒見識過,沒有經驗,我給你說……”
一路上,周邈仔仔細細地給韓信講了其中隱患,與不合理之處。
韓信看上去受益匪淺:“原來如此……”
項籍就隻差拿手指堵耳朵眼了,“走走,快回六英宮去!”
周邈他們回到六英宮時,燕、霞和馬錢子與黃藥子等八人,整齊列隊趨步前來迎接。
嗯,方岩就站在他身邊,這次出去就帶了他一人。
“仙使回宮,可還是先沐浴再用食?”隸妾燕問道。
馬錢子與黃藥子等八人不會說話,倒一直都謙卑溫馴,隻是霞也恭立一旁。
周邈側頭看向方岩,對方回以一個溫和微笑。
隱隱約約地,出差回來的仙使,似乎見證了一場職場鬥爭的結果。
顯然,燕勝出,如今成了六英宮的部門二把手,一把手是方岩,他自己是老板。
那始皇陛下是……董事長?
周邈腳下未停,邊走邊吩咐:“對,不過沐浴時,旁邊擺點小食,有些餓了。”
職場競爭嘛,優勝劣汰,他尊重結果,何況燕能力也不錯。
“仙使一路奔波,可會疲乏無味,油膩葷腥便不吃了,吃些酸辣口的素食吧?”
這裡的辣味不是辣椒,是茱萸和生薑。
“可。燕看著安排吧。”
……
周邈歇了一晚後,第二天一早,就將四尊鋼鐵神獸開往洛陽,還給了扶蘇。
因為副控製位綁定了扶蘇,不能像之前傳信一樣隨便選個吏員就能送回去,於是他便親自走了一趟。
然後在扶蘇譴責的目光中,心虛地解釋了事情來龍去脈,獲得原諒後,才坐車駕返回鹹陽。
至於楚越之地的事,周邈有所關注,但用不著他。
隻等他在一月之後的新一輪賜福中,嚴詞明令:
“……本使乃基建仙人在人間選定的使者,不過區區凡身一具,僥幸得仙人授予些許神通而已,並非能保爾等無病無憂、發家致富的仙神。
本使所需皆有始皇帝陛下供養,亦收不到爾等供奉。”
“不可受彆有居心者蠱惑驅策,反誤了耕種大事,爾等當各返家中,各安其業,方得幸福生活。”
類似的話,周邈不止在楚越之地說了,在六場大典上都說了,主打一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一輪賜福大典之後,早被摸清底細的楚越之地仙使信徒群中,領頭組織者儘數被抓。
初成規模的信徒們,當即就如一盤沙散入了鄉裡間,各安其家。
隱患解除後,這一環任務也迎來了結束。
二十尊鋼鐵神獸齊歸鹹陽,仙使周邈將從仙人處借來的神獸們,於眾目睽睽下,放歸仙界。
——被係統回收了。
主要是體積太大,藏也藏不住,索性就直接讓係統回收了。
二十四個工業機器人成功回收後,讓本環任務才徹底圓滿完成。
舊一環任務的結束,也是新一環任務的開始。
周邈喚出係統界面,口中念念有詞:“我倒要看看,新一環任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