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台治療艙(1 / 1)

原野盯著小章魚看了好半天,當他確認這個奇怪的小家夥不會因為脫離海水而出現什麼不適合異樣之後,原野才把手裡的長刀放下,倚靠在船舷上。

自從不能用科學解釋的異種生物出現之後,地球上原有的動植物生命也出現了各種異變,因此一隻水陸兩棲的水母也並不算什麼稀罕的。

安頓好這隻奇奇怪怪的小水母之後,原野才騰出手來處理自己的傷。

他把破爛的鬥篷撕成條狀充當繃帶,開始一層又一層地纏繞左臂的傷口上。

如此,這件鬥篷終於宣告完成了物儘其用的最後一步。

喬恩很想要幫忙,他再次鼓起勇氣搭話,

“長長官,我幫你吧,我有學過縫合傷口”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年直接打斷。

“要是再往前一步,”

原野頭也沒抬,陳述的語氣冷淡而平靜,

“我會把你砍成兩截。”

喬恩:“!!!”

新人調查兵臉色瞬間煞白,當即噌噌噌退後了一大截,險些掉到海裡。

好好可怕!

雖然長官大人沒有吼他,語氣也冷冷淡淡的,可喬恩就是覺得對方比隊長和王哥加起來還要可怕!

同時,葉雲帆也意外又愕然地看了原野一眼,目光在少年冷漠的側臉上定格片刻後,他忽然間確認了一件事——

原野這家夥,絕對沒朋友的吧。

小章魚搖頭歎息,他想這下喬恩對原野的好感和長官濾鏡該徹底沒了。

然而回頭一看,葉雲帆忽然愣住。卷毛小狗喬恩完全沒有因為原野剛才冷酷的威脅而退縮,反而滿眼的激動和崇拜,

“好帥啊!!!”

葉雲帆:???

小章魚呆住,連帶著頭上的兩隻耳朵不自覺朝喬恩那邊偏了偏。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幻聽了。

然而緊接著,葉雲帆就聽見卷毛小狗難以自控地把剛才原野的台詞又小聲念了一遍,

“砍成兩截我的天,這也太太太太霸氣了吧。不愧是強大的天賦者!”

天賦者?

葉雲帆又聽見了一個新詞。他咀嚼著這個名字,很快聯想到了原野那非人類的戰力。

或許“天賦者”在這個世界裡,代表一些擁有超自然力量的人類?

葉雲帆陷入自己的沉思,沒有再關注喬恩。至於原野,他就更不在意那隻吵吵鬨鬨的卷毛小狗了。

冷酷的長官大人從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喬恩,他的態度冷漠而傲慢,很是符合喬恩眼中來自主城的強大天賦者身份。

小章魚悠悠蕩著他的新秋千,扭頭去盯著原野處理傷口。畢竟目前來看,他未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要呆在這家夥身邊了。

嗯,多搜集一些信息總是好的。

從小在貧瘠而艱苦的大山裡面長大,葉雲帆的適應能力和心理素質都很強。

既然事已至此,他得先活下來才能談尋找回去的辦法。

而原野,就是葉雲帆目前活下去的關鍵。

此時少年自行包紮的動作雖然看似艱難卻很熟練,很明顯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處理傷口。

甚至於那張冷酷帥氣的臉上從頭至尾都神色淡淡,仿佛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可那控製不住發抖的手臂,慘白如紙的臉色,死死咬緊的牙關,都在這一刻無聲昭示了少年此刻極致的痛苦和非人的忍耐力。

小章魚安靜地看著他,心中剛才對原野那幾分惱意忽然就消失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具體年齡,可葉雲帆卻忽然在想如果這個叫原野的少年是活在自己那個世界的話

也許他正在乾淨明亮的教室裡念高三,或者在大學裡肆意燃燒燦爛的青春。

總之,不會像現在這樣拚命和一群恐怖怪物廝殺一夜後,隻能撕掉自己的鬥篷充當繃帶,獨自舔舐傷口。

小章魚再次抬頭看向絢爛至極的美麗朝霞,無聲歎息。

——這個世界真是可怕啊。

葉雲帆忽然很想回家,很想很想。

船速開始越發快了。

喬恩也目睹了全程,不過這次他沒急著搭話,也沒有冒然再說要幫忙,隻是沉默著更加賣力地劃船。

他知道供給站內有診所,那裡有位醫術很高明的老醫生。

喬恩覺得自己現在最好的報恩方式,就是立刻帶重傷的長官大人去找醫生,越快越好。

半個多小時後,小船終於靠岸。

掛上小章魚之後,原野就把刀抱在懷裡。他拿得很穩,沒讓葉雲帆感覺到有什麼顛簸和眩暈。

小章魚悠悠地懸在少年肩膀的位置,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地朝前面望去。

這時候,葉雲帆總算看見了這個世界的人類聚居點,不過這裡顯然已經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原本好好的碼頭已經全毀了,近岸處的海水都是一片紅色,船隻,房屋和人的殘肢斷骸被潮水衝得起起伏伏。

說是供給站,這裡倒更像是個小鎮。建築風格有點像是中世紀的歐美。外面壘著的高高石牆,有修建哨塔,裡面大多是平房,隻有靠近中央的位置有兩三層的房屋。

有幾個年輕人在哭,但更多人的臉上都是麻木的,不遠處有幾個中年哨兵在組織救人,或者處理掉被異種汙染後的幸存者。

砰!砰!砰!

小章魚看見那幾個哨兵在對重傷者開槍,而周圍人誰也沒有阻止,仿佛習以為常。

這一幕讓葉雲帆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一時不能理解,扭頭去看身邊的兩人。

愛笑的喬恩這時非常沉默,他臉色慘白,眼眶發紅,腳步像是灌了鉛。

普通人被異種攻擊見血後就會被汙染,極少部分可以成為像陳新月那樣的異變者,少部分可以靠自身免疫挺過去,但絕大部分都會異變成異種。

所以每當人類遭遇異種襲擊後,他們不但要拚命擊退異種,而在浴血保護家園過後,還得將手裡的武器對準自己的同胞。

喬恩都知道,都清楚,所以他隻顧著埋著頭跟著原野走,根本不敢看。

而走在前面的原野則完全相反,他目不斜視,神色平靜到近乎冷漠。

兩人的表現讓小章魚意識到此刻發生的一切在他們看來都是正常的,對於這個世界的人類而言,是合乎規則的。

葉雲帆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不自覺往手套裡縮了縮,不再往外看了。

原野看似走得快,腳步卻很虛。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冷汗。

“長官,診所就在前面,拐個彎就到了!我,我先幫您去叫醫生!”

喬恩很細心地察覺到了原野的不對勁,他立刻先一步跑了過去。

然而一拐彎,就聽見了診所裡傳來了嘈雜的爭執聲。

“徐老頭,你怎麼能見死不救!”

熟悉的聲音讓喬恩“咦”了一聲,循聲望過去時恰好看見一家小診所門口,拉裡正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爭執著什麼。

“他可是調查兵!要不是他引走了王種,供給站早就沒了,更彆提你這個小破診所!”

拉裡是受陳隊長之托送王遠來診所的,這兩位可是救了供給站的大恩人,也算是間接救了拉裡的弟弟,他自然義不容辭。

可沒想到來了診所,這個眼睛長在天上的小老頭直接給王遠宣判死刑,打了一劑止痛針後就直接把人綁了起來丟到角落。

“老頭子我怎麼沒救?!傷口不是我處理的?藥不是我拿出來用的???”

徐老頭簡直氣得吹胡子瞪眼,絲毫不肯相讓。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小章魚悄悄豎起了耳朵。他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地望過去——

雖說徐老頭是醫生,不過他並沒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匆匆圍了個白色的圍裙,上面全是血。

不像是醫生,簡直像個殺豬匠。

拉裡氣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看著對方是這裡唯一的醫生,而且在供給站的威望和人脈都很高,他早就動手了。

“你根本不是救人,你就是讓他等死!”

“拉裡!他的汙染值多少你難道不清楚?”

徐老頭又急又怒,他還有很多傷員要處理,沒時間再在這裡耽擱,索性直接把話說開了,

“要不是他是引開王種的調查兵,你以為誰會允許一個隨時可能變成異種的家夥留在這裡?!剛才外面那些哨兵第一個就斃了他!”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沉默了。

因為事實的確如此,要不王遠是調查兵,或許早就有人跳出來說乾脆趁王遠還沒有徹底變成異種,提前砍了他的腦袋以絕後患。

拉裡驟然語塞,這一點他當然清楚,可之前他答應了陳隊長儘一切努力。

除此之外,其實拉裡還有一點私心,他們這種出身低賤的人,也許一輩子也就蹉跎在這裡了,可如果得了陳隊長一份人情,也許他的弟弟就可以進入特遣調查隊。

就在這時,拉裡忽然看見了趕過來的喬恩,他以為後者是陳新月派過來的,剛才那點心虛頓時散去,

“那治療艙呢?!徐老頭,我知道你上個月進了一台治療艙,而且現在治療艙明明就空著,為什麼不給他用!”

治療艙是十分稀罕的東西,對外傷的治愈效果幾乎是普通藥物的數十倍,隻是使用次數有限,耗能也高,使用一次的費用對供給站裡這些普通民眾而言,幾乎算是天價。

但如果治療艙配合淨化藥劑,必死的王遠卻很可能有一線希望。

雖然表面上王種襲擊供給站造成了巨大的傷亡,但大部分要麼當場死亡,要麼直接被感染成了異種,如今診所裡面雖然人滿為患,可大部分都是逃跑途中受到的傷。

因而並沒有誰到必須要啟用治療艙的地步。

所以在拉裡看來,這個摳門的小老頭就是存了私心。畢竟即便使用了治療艙,王遠活下來的概率也很渺茫,相當於浪費了藥劑。

一時間,雙方爭執不下。

就在這時,徐老頭無意間朝原野這裡瞥了一眼,他陡然一愣,立刻焦急又驚喜地跑過來。

“小原?”

徐老頭似乎知道原野不喜被觸碰,於是很是謹慎地停在了兩米外的位置,他看到了少年左臂上猙獰的傷口,滿眼心疼。

“你之前的傷還沒好,怎麼又”

老人歎氣,沒把話說完,轉而滿眼希冀地試探問他,

“昨晚應該是你吧,他們說有位除穢官大人在燈塔”

“——我不是除穢官。”

原野皺眉,直接打斷了他。

可即便如此,依舊有很多道目光朝這邊望了過來,好奇,敬畏,恐懼,感激所有人都在看原野。

剛才拉裡送王遠來的時候,就已經把有位除穢官在燈塔大戰王種的事跡說了一遍,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哦哦。對,對,你不是。”

徐老頭的語氣很是溫和,甚至透著些小心翼翼。不過很快他的語氣就焦急起來,

“這些不重要,你先跟我來,治療艙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傷得這麼重得趕緊治療!”

老人是知道原野胸前的傷有多重的,這下又添新傷,情況怕是糟糕到了極點。

徐老頭當了很多年的醫生,即便現在原野裝得再若無其事,雲淡風輕,可他一眼就看出少年現在光站著都是在強撐。

可原野沒動,他忽然微微側目,視線越過老人看向了後面臉色慘白的陳新月。

同一時刻,葉雲帆也看見了陳新月。

她之前不知道去了哪裡,再出現在這裡時,竟背著一個很大的金屬箱。

女人像是剛剛才匆匆趕來,她渾身染血,表面上看著似乎比原野傷得更重,身後的每一步都是一個血腳印。

這時的陳新月也望著原野,她沒說話,可嘴唇顫抖,眼裡滿是絕望和哀求。

很顯然,這位陳隊長聽見了剛才的爭執,也聽見了徐老頭對原野說的話。

小章魚看看陳新月,又抬頭看看原野,無聲在心底歎息。

現在的情況很明顯了——

這裡隻有一台治療艙。而它主人的態度很堅決也很明白,除了原野誰也不給。

至於王遠,要是不用治療艙絕對會死,可即便給他用了也不一定能活。

更何況前者隻是一個普通的,幾乎已經被宣判死刑的調查兵,而另一個卻是實力強大,疑似除穢官的天賦者。

誰都清楚,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這一刻,就連剛才憤憤不平要徐老頭把治療艙給王遠用的拉裡也都閉了嘴。

論恩情,論實力,論身份,甚至論治療艙能夠發揮的作用,很顯然給原野用才是最高的性價比。

葉雲帆同樣看得很清楚。

他曾經聽過很多類似於生命無價的發言,可有些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總有一些生命會放在天平上稱量估價。

比如曾經有位年輕的大學生為救一個老農而死,很多人都會感到強烈的可惜和不值得。

為什麼要去救呢?

死的是那個老農才好,他哪裡有一個大學生的價值高呢?

陳新月也明白,王遠的價值遠不如原野,更何況如果不是原野,他們三個昨晚就應該死了。

所以這一刻,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請求的話,隻是感到一種溺水般的無力和絕望。

女人的膝蓋顫抖著,像是即將要彎下去。

可這時,原野卻忽然開口,

“那種低級的治療艙,我看不上。”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一時竟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說完,少年便轉身離開,果斷又冷漠。

葉雲帆無聲歎了口氣——

真是個傻子。

陳新月不可置信抬頭,卻隻看見了那人離去的背影。

少年的脊背很挺拔,和他的刀一樣,帶著一種冰冷的銳氣。隻是這次,他的刀上掛上了一隻圓鼓鼓的黑色手套。

就在這時,有一隻粉色的小章魚從裡面探出了腦袋。

葉雲帆打算看看這家夥的傷,畢竟之前他的黏液似乎確實有點效果。

於是他先是順著繩子爬到刀柄上,再順著刀柄落到少年的肩頭,最後熟練地鑽到他的懷裡去。

於是這直接導致原野的膝蓋陡然一軟,似是踉蹌了一下,但又瞬間站穩,並迅速轉過拐角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