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 ......(1 / 1)

登城今日熱鬨已極。

小半縣城的人都跑了出來, 手裡都拿著家夥什,追著一行少男少女不放。最當先的是一群衙役。

呼啦啦,人群湧進左邊的巷子。

李秀麗五人, 從右邊逃出來了。

衙役們堵住了右大街,劉醜扛著李秀麗,薑虎背著蠻兒, 竟然幾下翻過高牆,在尖叫聲裡跳進人家的院子。

烏壓壓的人頭將院子前後圍滿, 卻聽上方瓦片簌簌作響。仰頭一看,那五人竟然攀爬到了二層樓閣的屋頂,縱身一跳,跳到了另一戶的房頂, 踩著瓦片和飛簷下腳, 狂奔而去。

底下圍攻的百姓瞠目結舌。

滿城繞了半天,這一行男女,卻上躥下跳,始終體力充沛,能飛簷走壁。縱有人爬上屋頂, 也跟不上他們。耗時過久, 多數人都被活活累垮,再也沒有力氣追緝。

登城百姓逐漸明白, 這二百兩恐怕不是自己能拿得的。許多人罵罵咧咧地散去。也有一些不死心的,以及奉命緝拿的衙役, 氣喘籲籲, 半死不活地吊在他們身後。

見擺脫了大部分追兵,李秀麗、薑家姐弟當即瞅準位置,從一家大戶的三層小樓上, 跳上一處略低矮的城牆,出了登城。

他們剛跳出城去,身後忽傳巨響。

一霎時雲天搖動,大地震顫,人間似蒙薄紗,四野皆靜。

這座城池,以縣衙為右眼,以城隍廟為左眼,以厚重的城門為口,活了過來,城牆上的旗幟飛揚,似怒張的須發,發出咆哮聲:“二三豎子!以微末修為,就敢欺我大夏無人!”

怒聲如雷,廣傳四野:“吾乃登縣城隍,轄下二鄉八村,幽官聽令! 展洞天,捉賊人!活捉此五人,送縛我司!”

以登縣的縣城為中心,四方俱起洪鐘般的雄渾應聲,交錯一起:“得令!”

曠野之間,地面隆隆而拱,站起來一個又一個泥塑巨人。有的白發垂須,有的身軀滾圓,有的愁眉苦臉。大都身穿長袍,頭戴方巾,拄著一杖。

其中赫然有他們曾經見過的羅家村土地。

土地們俱神色不善,轉過身來,朝向他們的方向,並不動,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其中有一巨人離得最近,赫然是登縣最近的鄉之一,拔腿朝他們大步跨來。兩小時的路,祂這麼大的個子,卻輕而無聲,迅敏如飛,幾步間就縮短了大量距離!

“快跑!”薑熊低喝:“城隍使用了自己的權限,展開了全部洞天,覆蓋一縣,隻要是在它們的所轄之內,這些土地可以隨意對我們使用法力了!祂們都是煉炁化神初期的修為!”

“往哪跑?”劉醜說:“四方都有‘人’在等著!”

薑虎說:“去水邊,走水道!水道不歸社稷廟內的土地、城隍管轄!”

劉醜眼前一亮:“我有船,我的船就停在羅家村不遠的地方!”

幾人使上吃奶的力氣,當即往羅家村的方向狂奔。

見此,那個鄉的土地反而停下了步伐,冷冷地看著他們。

羅家村的土地嘿然冷笑,拄著大樹,迫不及待地等他們自投羅網:這幾個混賬,之前仗著有返虛修士當後台,竟敢如此蔑視、侮辱自己!現在還以為自己好欺負,竟然敢往羅家村來!

真以為祂身為練炁士,會怕了他們這幾個初初入道的後輩?如今,他們那“姨母”自顧不暇。今日,祂就要報當時之辱!

祂大踏步出了廟,站在村口,等著他們踏入羅家村附屬的田地範疇,就要將他們一杖鎮壓。

那起子黃毛丫頭、無須小子,跑得起勁。煙塵漸近、漸近......祂握緊手杖。

然後,滾滾煙塵猛地拐了個彎!

薑熊宛如丈量過羅家村的土地範疇那樣,精準無比地擦著邊線,拐了個直角彎,帶著一行人扭頭往村口相反的反向奔去。

祂傻眼了,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狂怒著將樹杖連根拔起,朝空揮舞,卻無法追出一步——作為土地,祂無法離開駐地,否則力量會極度衰弱。

“那邊有河,他們要走水道!”祂咆哮起來。

卻已經遲了。

四方土地眼睜睜地看著李秀麗等人奔過羅家村,跑向河道!

隱約出現寬闊河面,水平如鏡,停著一船,係在岸旁的樹上。

等離河道最近的那方土地反應過來,隆隆來追時,他們已經跳上了船,劉醜扯斷繩索,將漿一撐,船蕩入水!

土地緊急刹住,泥胎不敢沾半絲水花,隻試圖以杖勾船。

薑虎站定船頭,仰天而嘯。

額頭現出王字,面部爬上虎紋,背後隱有一頭小山般的大虎,也張口朝天。

嘯聲出時,平地生風,幾息之間,喚來狂風呼嘯。大河迎風起波,水拍河岸。

土地畏懼浪花,後退數步。

薑熊也拿起漿,一探,一撐,蓬船借助風勢,順著浪波,嗖地射出,激流而下。

土地沒有辦法再追了。那試圖一勾,已經是冒犯水係的行為。隻得悵恨而返。

順風而下,水流相推,薑熊和劉醜一人一邊,拚命劃槳,不知道船去多少裡,終於,兩邊已經不見泥土巨人的影子,而天地蒙了一層紗般的感覺,也褪去了。

薑虎身後幻影消失,臉色蒼白,跌坐船頭。薑熊胳膊酸疼欲斷,放下漿,也癱坐:“出了登縣的洞天境了......”

劉醜倒不覺得酸累。她也劃了不知多久的漿,但這具傀儡,比薑熊、薑虎兩個人的修為都要高一線,何況本質隻是木頭,賣苦力,要比血肉之身強多了。

她甚至興致勃勃,頗覺刺激:“我們這就逃出來了?”

薑熊揉著臂膀:“暫時是逃出來了。社稷廟裡的幽官,縣城、府城的城隍,管著土地。但流經當地的水係,卻不歸他們管轄,自有體統。祂們不便插手,怕惹惱水官。何況那些泥塑,個個怕水,入水就化。”

薑虎幽幽道:“但我們也肯定上了大夏的通緝了。人間的,跟幽世的,估計都上了。到時候,城隍上稟,大夏肯定會通傳下去,令水官協助。”

薑熊勉強道:“沒事。大夏朝廷彎彎繞繞,各部錯綜複雜。水官一向自成體係,不大聽服朝廷。我們又與水官們無冤無仇。等朝廷扯完皮,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

二人癱在船上,躺了半天,才總算緩了過來。失魂落魄的蠻兒就坐在他們身邊,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時,船順流而下,河面更闊,水愈深,四周漸有往來行船,他們彙入了一條大江。

薑熊側翻過身,這時候才顧得上問:“李秀麗,你之前到底做了什麼?我看,那小半城的百姓都是跑出來抓你的。”

“在石城殺了個妖,灑了點銀子。被告忤逆。我和她,一人值一百兩。”劉醜比了個手勢。

薑熊、薑虎異口同聲:“原來是你!”

薑虎說:“我們曾經路過石城附近,聽說萊河上遊,曾有河妖為禍三十年,索要人祭。被俠義之士所殺。”

薑熊說:“怪不得你能入道!石城富庶,縣中人口逾萬,做下這一樁大事,無論石城人是怒是恐是悲,還是喜,聚集的炁,足夠衝刷你的臟腑了。”

她笑著問:“對了,你殺的是什麼妖?”

劉醜說:“魚妖。”

“什麼魚妖?”

劉醜回想起河神的樣子:“鯉魚妖。房子大小,真身長著醜死了的人手、人腳,嗤,還給自己幻化個貴公子的人形......醜妖多作怪......”

江上方的天空,忽然炸開一道電。

原本明朗的天空彌散烏雲,驚雷劈啪閃爍,江面滾滾,空氣逐漸濕潤。

四周的船上,人們議論紛紛:“又要下雨?這幾天的雨怎麼這麼密集?本來幾天前還頗乾燥,這數日竟然下得跟瓢潑似的,都沒怎麼停過,玉江都漲了好些水了。”

他的同伴回道:“你沒聽說嗎?都說,是玉江龍王在哭啊。”

“哦?龍王在哭?為什麼?”

“聽說,是祂的一個孩子被人殺了......那日,晴空滾雷,玉江兩岸的所有龍王廟裡,龍王像忽然一起流下眼淚......”

“啊?什麼人這麼大膽?”人們在聊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小道消息。

一道閃電劃過。

薑熊、薑虎的臉色驟變:“鯉魚?貴公子?”

薑熊一個打挺,坐了起來,一把抓住劉醜的手,話都快說不囫圇了:“你、你......你......那鯉魚妖,你殺了它之後,是不是拿了什麼東西?”

幾天相處下來,生死之間,劉醜和他們快速地熟悉了,也沒有了之前的警惕,說:“是拿了一顆珠子。”

拿走鯉珠,是所有石城人都看到的。承認了也無所謂。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鯉珠真正的奧義,是隱在其中的誦世天書。

姐弟倆猛然站了起來!他們這回,知道李秀麗的“異寶”是什麼了。

薑虎說:“秀麗姑娘,那鯉魚,無論它是何種身份,既然索要人祭,死不足惜。但那珠子,拿不得啊!”

“我曾聽姨母說過,曾有一位龍王,與自己的情人,誕下一個極為疼愛的私生子。但這兒子生來很不成器,甚至沒有人形,宛如尋常鯉魚。龍王為了讓它能夠修煉,特意尋了一件貌似明珠的寶物,據說能助任何妖物迅速修成人形。一度被人稱羨。

這寶物被祂贈與了這私生兒子,喚作鯉珠。從此,那私生子就不知去了哪裡。據說是潛心修行去了。

而這種寶物,是能夠被祭練過的人,隨身定位的!”

“這位龍王,盤踞玉江。而我們腳下,這條大江,就喚作玉江。”

他話音才落,暴雨傾盆而至,江上一波一波翻滾濁浪。所有小船,都如渺小的浮葉,劇烈顛簸。

大江起狂瀾,動蕩不止,如人嚎啕時,震顫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