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廟前, 李秀麗正皺眉時,衣角卻被人牽了一牽。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濃眉虎目的男孩, 年約七、八歲, 穿著一身嶄新的衣裳, 腳上是虎頭鞋。一點也看不出廟裡的憔悴模樣。
蠻兒將懷裡的布娃娃舉起,遞給她:“給您。”
布娃娃的針腳縫得歪歪扭扭, 已舊得厲害, 棉花都露出來了,已然發黑。身穿褪色紅衣, 腳上套著豁口的迷你繡花鞋。
薑熊看到,咦了一聲:“這是小妹的‘鬼’依托的寄身之物?”
蠻兒點點頭:“這是小妹生前最喜歡的布偶,她媽媽改嫁前為她縫的。‘小妹’說,她答應了贈人平生眼淚, 讓我把它送給這位姐姐。”
李秀麗去拿布娃娃。
手剛碰到布偶, 紅衣娃娃“砰”地炸開, 散成無數細碎的星星, 像灑落的眼淚,飛入鯉珠。
【誦世天書:小妹之悲(收集進度:10/10)】
天書自現,將這些眼淚般的“炁”吸收, 又凝作一道女童的哭聲, 反哺回她的身體。
“娘!”“娘!”“娘......”“......”
那是小妹短短歲月的所有言語, 彆無他言, 隻聲聲口口喚親娘。到最後,連娘也不喚了,隻剩下哽咽的沉默。
哭聲逐漸洗去,純粹的悲傷之炁衝刷著李秀麗的肺部。
她難以抑製地開始咳嗽。
一聲、兩聲、三聲, 哇地一聲,咳出一灘臟汙的黑血。
黑血落在地上,轉眼蒸發。
李秀麗忽覺呼吸輕快,呼氣吸氣間,胸膛起伏有力。
她興奮地在原地繞圈小跑五、六圈,竟然臉不紅、氣不喘!
不再是之前被強製跟李小姐身體素質同步時的破風箱,追平了在現代時的身體,隱約間,還有小勝。
見此,薑熊、薑虎二人含著笑意,異口同聲,恭喜:“雖隻是一小步,恭喜你開始逐漸告彆肉身之孱弱!”
說著,薑熊又好奇地看向她腰側的鯉珠:“你能找到蠻兒,是借了這囊中的寶物吧?”
他們都親眼看到那些星星彙入囊中,就猜到了幾分。
李秀麗從那種瞬息的變化、令人愉快的舒適感裡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暴露了什麼,毛一下子就炸起來了,跳後到劉醜身後,警惕地瞪著他們。
修仙小說裡,都說殺人奪寶......!
薑熊看她這樣,擺擺手:“你放心,我們才不要你這東西。姨母早就知道你身懷異寶了,否則,怎麼會見你一面,聽你說幾句,就答應讓你幫忙一起找人?還虛修士,要奪你這麼個大咧咧把寶物裝在凡物香囊裡的,需要眨眼的功夫?”
“雖不知道你是哪門哪派,哪個路數。但是個不貪的好人,隻索要‘淚’,卻不曾索要‘小妹’。畢竟,小妹是蠻兒大半的‘炁’所供養造化出的,如果將‘小妹’囫圇吸收,可比單隻要‘淚’劃算得多。”
但,這樣做,蠻兒就算被找到,也必定耗竭元炁而死。等同吃人。
那時候,他們跟姨母,可就不是現在這個態度了。
李秀麗沒有常識,並不知道“小妹”是什麼,她隻以為那是個小女鬼。
聽了他們的話,才知道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當時他們以為她索要報酬時,以為她要索要“小妹”,直接跳了起來。
她心想,但就算知道,伊畢竟人模樣,吸收了也怪惡心的!
雙方都各放下了一點戒心。氣氛就鬆弛下來。
天漸漸黯了,銀月逐漸升上夜空。
幾束月光輕輕地落了下來,落在大地上,變成了一條船兒。船頭的位置,還放了一張請柬。
薑虎拿起請柬,遞給李秀麗,說:“請,今天白日相見,都是愁緒,沒有能夠好好招待您。晚上相見,就多了幾分歡樂,姨母要宴請您!”
薑熊則牽起蠻兒的手,問:“你怕不怕高?”
蠻兒搖了搖頭。
五個人站上小船,船兒升起,乘著月光,飛向夜空中的月亮。
船兒行在夜空,四下都是如霧的月光,像在皎潔的素海裡航行。
漸漸地,接近了月亮。
月亮像白玉,如銀鑄,是一個大圓盤。
船兒停在月旁,近得觸手可及。
薑熊看到躍躍欲試的李秀麗,笑著說:“可以撫摸。”
李秀麗就當真伸出手去,撫摸月亮。冰涼涼、堅硬、光滑、還有淺淺的薄荷香味。
她正湊近去嗅薄荷味,探出身去,船兒忽然翻了,全船的人都掉進了月亮。
李秀麗剛想驚呼,定睛一看,自己正坐在一個座位上,眼前擺滿佳肴,四周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靠在她手邊的,是一個盤子,銀色的,裝著幾枚薄荷味的糖果,赫然是方才的那輪月亮。
環顧四周,蠻兒、薑熊、薑虎,都在座,也是嚇了一跳的樣子。
最上方的主坐,則坐著肥白而圓,邊緣皺巴巴的一輪“月亮”,發出女聲:“歡迎入宴。”
薑月沒有用之前的人形,但這樣的模樣,反而比祂之前發怒時的人形更感可親。
蠻兒還很局促,李秀麗已經面對珍饈兩眼放光。
天知道,她已經多久沒有正經吃過這樣精美的飯菜了——重要是羊肉、牛肉、豬肉,魚肉,俱全。
第一次被招待的時候,看見那些閃著綠光的食物不算!
可惜,少了點喝的......
她剛這麼想,忽然桌邊多了一排的杯,裡面裝著各種顏色的液體,有的發著誘人的果香,有的散發酒味,有的看起來聞起來都是牛奶。
薑月笑著說:“山珍海味、天下水果,您想吃什麼,這裡都有。”
李秀麗試著拿起杯子,小小地啜了一口,眼睛就發亮了。
立刻大吃大喝起來。
對面的薑熊、薑虎更不客氣——難得姨母請客!這姐弟二人,桌前竟然各擺了堆積如山的烤肉,桌旁堆著大桶的酒,吃得那叫一個風卷殘雲。
蠻兒也在吃喝。李秀麗還想了一想,蠻兒現在的身軀是紙人,能吃喝嗎?
但看他吃喝也與常人無異,也就不管了。
薑熊拿著跟烤豬腿大快朵頤,說:“姨母,宴上惜缺歌舞!”
薑月笑著說:“是我疏忽了。隻是,附近能歌舞的不多了,隻有這些了。”
於是,倏爾間,從這座宮殿外,魚貫而入兩列“人”來,竟然是各種各樣的兔子。
有的打扮成舞女,有的打扮成鼓手,還有的抱著琵琶,有的把臉上的毛發塗如鬼臉。
兔子們皮毛雪白,眼睛紅如寶石,人立而起,穿著衣裳,模樣可愛。時而跳舞,時而彈奏音樂。有時還演起啞劇,舉動又很滑稽,內容十分有趣。
蠻兒和李秀麗都看得目不轉睛。
這些兔子很識相,有時候見他們手癢,竟然主動湊過來,抖抖耳朵,任由撫摸皮毛。
等小孩子們酒足飯飽,殘羹自動消失,白兔們重新列隊,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宮殿。
薑月才開口說:“李小友的幫助,我們感激在心。當時,我許諾過,你會得到應得的報酬。”
李秀麗說:“我已經得到了。”
薑月道:“那隻是蠻兒與小妹的報酬。我的報酬,尚且沒有給出。”
薑月說:“首先,是你的傀儡。”
“我看得出,你很重視它。但是,製作這傀儡的人,修為並沒有超過化神階段。再過半年,這傀儡的‘炁’就要耗完,那時候,它就要變回木偶。”
半年?李秀麗聞言皺眉。她並不懷疑薑月的話。這段時間用習慣了副卡。半年就不能用了?還真有點舍不得。
薑月說:“傀儡隻要不用於作惡,是很好用的。我將為你重新點化一遍這傀儡。它雖不能擁有自己的意誌,但將等同於接近煉炁化神的修為。並且,能以相對簡單的方式,對炁進行補充,從而能夠長期使用。”
李秀麗當然很高興,立刻就想站起來感謝她。
薑月又說:“可是,這隻不過隨手而為,也不能夠算作我的報酬。不知道,李小友你想要什麼呢?”
這麼豪橫?李秀麗看到對面的薑熊拚命對她擠眉弄眼,意思是讓她好好地想想看,想要什麼報酬。
但是,李秀麗想了想,她做的事,也不過是順手的事,本來誦世天書就有這本事,不是嗎?
拿不足的功勞,去換取過度的報酬,占他人的便宜,她看來,是很丟臉的事情。
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要自己去拿!
她說:“傀儡,謝謝您。但我沒有什麼其他想要的。我已經拿到報酬了。”
薑月周身的光芒閃了閃,如人的笑:“你不用謙讓。我提出要給報酬,是有另一件事,想要再拜托你。”
說著,祂向蠻兒招了招手:“孩子,過來。”
蠻兒走到祂身旁,薑月就對李秀麗說:“一事不煩二主,這孩子已經暫時失去了真正的肉身,如今隻是可悲的紙人。想要解脫他的肉身,讓他真正蘇醒,那就隻有滿足他的執念,消去他與土地廟相連的‘炁’。那‘炁’是不能強行以法力去消融的,否則反而會傷害這孩子。”
“所以,我想請您,幫蠻兒解脫肉身,消融不散之‘炁’。”
祂話音剛落,遊戲頁面又跳了出來:
【檢測......目標已經更換。】
【誦世天書:‘小妹之悲’轉換為‘蠻兒之怒’。是否開始收集?】
跳出了【是】和【否】的選項。
李秀麗愣了一下:“怎麼消?”
薑月說:“蠻兒現在困鎖了肉身的‘炁’,是他的怒。他有不消的怒。欲消此怒,必足其求。蠻兒,你有何求?說給李小友聽。”
蠻兒倔強地咬牙:“我沒有偷東西。我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希望,大家,包括父親,都認可我的清白!我要冤枉我的人,對我道歉!”
薑月聞言,歎道:“這是很難做到的事。小友如果實在為難,也就罷了。可惜,我無法踏足大夏的陽世。”
這有什麼難?
李秀麗笑了。這多簡單。還特意讓她選“是”和“否”呢。
她立即點了“是”。於是面板上就變成了【誦世天書:蠻兒之怒。(收集進度:3/10)】
她想,找蠻兒的混賬爹,揍他一頓,摁頭讓他認,不就得了?很快就能搞定的事,她的進度條很快到手啦!薑月的報酬也到手了!
“幫人幫到底。”她毫不在乎地說:“我應了。”
李秀麗誌得意滿,無視了薑熊、薑虎遞眼色的舉止,拍胸脯答應下來。
薑月卻說:“不能讓你一個人做這麼難的事。薑熊、薑虎,你們一路去幫助李小友。”
熊、虎心道果然,看著一臉不在乎的李秀麗,苦著臉應聲:“是。”
將這件事講定,宮殿忽然轟隆隆地搖晃起來。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威嚴的喝聲:“餘孽,我已收到土地訴狀,爾敢冒犯大夏!”
在宮殿的隆隆裡,薑月的身形慢慢變化,又變成了那個曼妙頎長的女子身形,頭顱後方一輪光暈,面貌模糊,歎息著說:“你們去吧。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要待在陽世,不要隨意回來,更不要召請我。”
說罷,她站起來,伸手在“劉醜”額頭上一點,月華流遍其全身,說“好了。你切換傀儡時,用法自在心中。”
便將長袖一揮,將小輩們送出了這座宮殿。
五人眼前一閃,就已經站在了羅家村裡。此時,天邊已露一抹白,將要黎明。
薑虎面露憂色:“姨母她......”
薑熊搖搖頭:“唉,她老人家從踏入土地廟起,就知道要與大夏的人,做過這一場了。這種級彆的存在,在幽世的鬥爭,不是我們可以參與甚至想象的。走吧,還是解脫蠻兒要緊,這可是個大難題。”
李秀麗卻說:“這有什麼難?等著!”
她立刻切了劉醜的號,沒等其他人反應,就快速直奔之前閒逛時大約摸熟的蠻兒家,一腳踹開門,把床上的羅大山死豬一樣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