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1 / 1)

“劉醜”站在那, 周身肌膚都變成了粗糙的木質,爬上紋路。她精挑細選的五官,也變成了繪在木偶面部的漆畫。

但隻一瞬間, 在人間的陽光重新照耀到木偶身上時, 木質紋路隱褪,仍然血肉肌膚。漆畫的眉眼複為俊容。

清風微拂,眼前赫然又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仿佛剛才發生的變化隻是一場幻覺。

但李秀麗很少懷疑自己。她明明親手摸到了副卡的臉, 是木頭, 又硬又粗糙!

見此, 薑熊笑道:“彆急, 你的傀儡並未耗儘‘炁’,還能正常使用很久呢。隻是驟然從靠近幽世的洞天回到人間, 一時沒變回來。”

她還上手摸了摸“劉醜”的臉, 不無羨慕地說:“這容貌繪得真俊。等我到了能製作傀儡的修為, 我也要做出一個好看的來耍!”

李秀麗啪地一下拍掉她的手,怒目而視:“這是我的卡!”

薑熊不以為意,甚至有點好奇,拗著舌頭學發音:“‘卡’?你的師承,管傀儡叫‘卡’?”

李秀麗驚覺自己失言。

雖然《道種》公司明面上沒有硬性規定禁止他們向“初始世界”的人泄露遊戲的存在,但根據論壇玩家的說法,凡是泄露遊戲存在的人,賬號都已經很久沒露面了。

她改口:“......是我的人。你為什麼說這是‘傀儡’?什麼是傀儡?”

薑熊奇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送你這傀儡的前輩,也沒有跟你說過?”

李秀麗抿著嘴, 心裡已經親切地“問候”起了道種公司:“......沒有。”

薑熊說:“修行人邁入練炁化神階段,就有了‘點化’的能力,可以將炁注入沒有生命的物體,擬行五臟, 將它們點化成具有一定功能,能夠自行行動的存在,我們一般稱其為‘傀儡’。例如撒豆成兵、裁紙為將......侍奉姨母的紙人童子,就是如此。這些傀儡不吃不喝,沒有自主,隻有一些主人設置好的本能,再要精細行動,就全憑其主以神念使喚。”

“這些傀儡,如果製作者灌入的炁足夠,製作得足夠精細,在陽世投放時,因陽世隔絕諸法,不允許顯露神異,它們的外表就會跟活人一模一樣,雖然沒有自主,但隻看外表,不說不動的話,世人也無法分辨。隻是,它們平時行動、戰鬥,都要消耗主人注入的炁,一旦消耗完畢,就會變回死物。練炁化神階段修為有限,大都隻能製造一次性的傀儡。而到了煉神返虛的境界,聽說可以真正讓死物化作有生之靈,生出自主之心。”

李秀麗問:“......如果在陽世,傀儡沒有耗儘炁之前,外表與活人無法分辨,又被人操縱,那怎麼判斷這是傀儡?”

“啊......”薑熊說:“你問倒我了。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長輩也沒有提過。一般,想要在陽世分辨一個被人操縱、表現得宛如活人的傀儡,最方便的,就是把它帶入洞天......”

李秀麗不解:“洞天?”

“噢,就是如今有些修者所稱的‘溢出區’。”

李秀麗不明白什麼叫洞天,更不明白什麼叫“溢出區”,準備回頭在論壇上搜索。當著面不露怯,隻往下聽。

薑熊說:“你把傀儡帶到溢出區,定能看見它身上的一些奇異非人變化。更直接的,如果你有練炁化神階段的長輩,可以把它帶到幽界,則必顯原型。沒有什麼虛偽的掩飾能在幽界繼續。你的傀儡本是個木偶,剛才走了一遭連接幽界的溢出區,身上的木質就無法掩蓋。至於在陽世......那,我想就隻能靠肉眼觀察了。譬如,一個人身上沒有修為,卻能數日、十幾日乃至數十日不吃不喝,活動如常。譬如,你的木偶,應當在陽世有浮水不沉,入水不溺、或者較為堅硬的奇異本事。畢竟,本質是塗漆的木頭。”

說著,她又露出驚歎之色,忍不住又想上手:“你的木偶人,雖然還沒有自己的意誌,說明製作者還沒有踏入煉神還虛的境界,但對方肯定也已經靠近還虛境,因為注入的炁如此之足,足可以讓它在陽世活動好長好長時間了!”

李秀麗的心越聽越沉,臉已經陰了下來:“那,傀儡能修煉嗎?”

薑熊說:“傀儡雖然大多身有神異,但畢竟是死物。如何能修煉?即使是煉神還虛的大神通者,能將死物真正擬類生靈,也大多是直接向其灌輸炁,人為地輸入修為。未嘗聽聞能自行修煉者。至於還虛以上的修行者所造的傀儡......我見識有限,不敢妄言。”

李秀麗已經氣炸了!

在心裡破口大罵“道種”公司!

薑熊一科普,她想起副卡的數據面板,還有什麼不明白?

好一個“夠硬,力量+2”,好一個“智力歸零”!

木頭人,木質夠硬,所以力量加2!

傀儡沒有思維,所以智力歸零!

怪不得給兩張身份卡給得這麼爽快,原來其中一個是不能修煉的木頭人!

怪不得當時拿到誦世天書之後,“劉醜”不能修煉,隻能用主卡綁定!

更可怕的是,如果她當時被《道種》公司誤導,放棄了重病虛弱的主卡,而選擇了副卡......那她會有什麼下場?

明晃晃地欺負玩家沒有修行常識。

如果她修行有成,一定回去揚了這個破公司!!!

眼見得李秀麗臉色發青,薑熊悄悄扭過頭看同胞弟弟,使了個眼色:我說錯話了嗎?

薑虎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懂。

薑熊就趕緊轉移話題,自來熟地搭上李秀麗的肩膀:“秀麗,現在時日不早了,我們得抓緊去羅家村找蠻兒,晚上姨母就會來接我們。”

深呼吸幾口氣,李秀麗還是氣得在原地蹦了一下,勉強才壓下怒火,臭著臉:“走!”

三人結伴回村。

吳寡婦早就等在村頭,面露憂色,時不時踮起腳張望,終於看到李秀麗完好無損地回來了,才呼出一口提著的氣,立刻迎了上去:“貴客,你總算回來了。這兩位是?”

她看到了薑氏姐弟。這兩人的容貌在羅家村人看來,稱得上出類拔萃。衣著也頗潔淨,看著就不是普通的農家子弟。

李秀麗說:“他們是我的朋友,來這裡找我玩。”又說:“我們接下來想在村子裡隨便逛逛,你忙自己的去吧,不用跟著我們。”

他們一行四個人,二男二女,其中那叫劉醜的少年武力不凡,一腳能踢得個成年閒漢翻個跟頭。隻要彆去觸那神神鬼鬼的門道,吳寡婦哪有不放心的?當下應聲,又囑咐他們如果餓了,就回來跟她說一聲,便回去照看她的兩個孩子了。

看著吳寡婦的背影,薑熊評道:“這婦人倒是個熱心腸,家雖貧困,卻常接濟生前的小妹,蠻兒有什麼事情,她也願意幫一把。”

他們進村的路數,與一個瘦高個擦肩而過,他揣著一個東西,大約是個錢袋,興衝衝地往村外走。後頭卻不依不饒跟著個面相精明的婦人,叫罵:“你再去賭,我一定到表叔那告狀,饒不了你!”

瘦高個隻不耐煩:“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懂什麼?我昨天還贏了呢!多幾次就連本帶利回來了!不比苦哈哈地攢錢快?”

說著,就招呼路邊的牛車:“三堂兄,拉我一程,拉我一程,我去鎮上!”

一把撇開那婦人,自己上了牛車。

李秀麗看到那婦人,有點眼熟,想起吳寡婦介紹過,說這是蠻兒的繼母。那瘦高個,大約就是蠻兒的親爹羅大山了。

婦人見叫罵無用,恨得直跺腳,一邊跺一邊說:“你等著!我非得叫表叔把你收拾一頓!”然後扭頭,直奔村裡少有的幾間連在一起,磚石和木柱的磚房大院去了,那是村長兼羅家村族長的鄉下老屋。

平時白胡子一把,十分和氣的村長頗有家資,鎮上也有產業。隻是他簡樸,兒子兒媳都在城鎮裡打理產業,他自己住在鄉下,主持鄉間事務。

薑氏姐弟果然也不是第一次到羅家村了,對村裡的人事比李秀麗熟多了。

見此情景,薑熊冷笑:“這混賬爹,自己好賭成性,賭場上求爺爺告奶奶,反而對蠻兒耍起大丈夫的威風,硬要冤枉七歲的孩子咧!”

三人帶著劉醜,在村裡打轉。村人雖然好奇,但忌憚劉醜,都不敢再近前圍觀,遠遠地看了一陣子,也都散了。

在村裡轉了好幾圈,李秀麗左看看右看看,連人家的門都不進,宛如閒逛。

轉第一圈的時候,姐弟二人還耐得下心。

到第二圈、第三圈的時候,看李秀麗一會拿樹枝抽村裡的驢,一會湊過去搶村裡小孩爬樹掏的鳥蛋,她甚至還往村長院裡的豬圈扔石頭,砸得豬吭吭直叫,她就嘎嘎直笑。

姐弟倆忍不住了。薑虎問:“李姑娘,你想到哪去找蠻兒?要怎麼找?”

李秀麗抽驢踢狗砸豬,鬨得雞飛狗跳,小孩敢怒不敢言。即使是生死的氣,於她,也不過把氣一撒,像夏天的雲雨,倏爾來去,於是拍拍手上的灰塵,說:“已經在找了。”

“哦?敢問李姑娘,有什麼收獲?”

李秀麗的手摸了摸香囊,意識分出一部分,沉浸在誦世天書當中,環繞著各色各樣的“聲音”,或哀怨,或咒罵,或絮叨,喜怒哀樂,都來自於羅家村。

走了三圈羅家村,一家一家分辨過去,每一處的“聲音”都已經能對上。

她仔細分辨,這些聲音像明面上起伏的波流,底下卻有一股暗流,那是有極低,極弱的一縷,分明在羅家村中,卻潛藏波底,與她走來時的每一處聲音都對不上。

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低弱得近乎呢喃:【我沒有......】【我沒有......】【求您】【求您......】

科普貼裡,以及瑛前輩,都說,炁,無形之形也。

炁必生於人體。人之元,方升炁。億萬念頭,七情盤踞,皆屬“炁”。

陽世之中,以肉眼肉身去尋找,或可以躲藏,或有疏漏。

但隻要人尚且活著,獨屬於一個人的“炁”就不會無端消失。

而誦世天書,隻辯其炁,會自動將一定範圍內的“炁”都會收攏進來,絕不遺漏。

這是她在摸清楚誦世天書的用法後,第一個想到的辦法。

果然可行。

李秀麗說:“我已經找到了,蠻兒。”

薑熊、薑虎面露詫異:“在哪裡?”他們最初就是在羅家村找人,每家都被他們悄然地翻了每個角落,翻來覆去地犁了兩三遍,一無所獲。李秀麗轉了幾圈,這麼快就找到了?

李秀麗說:“跟我來。”

她又在原地轉了一圈,側耳聽音,一步、一步,朝著“聲音”越來越清晰,也就是這道“炁”越來越濃的方位走去。

最終,她站在了一個地方,現在,那“聲音”就像隔著一層門那樣地清晰了。

“就在這裡。”李秀麗站定,目光下看。

他們面前,此時,是那座村中的石廟——土地廟。

廟前,石爐中,三支插著的香正燃著,青煙杳杳而生,煙霧之後,白胡須的土地公,面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