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1 / 1)

在李秀麗的觀感裡,周遭的一切似被蒙了紗。

唯有天上的月亮越逼越近,逐漸逼近羅家村。

最後,大得出奇的月亮,就在羅家村的後方掛著,照得全村的土屋纖毫畢現。

全村緊閉的門窗齊齊洞開,像被撬開的蚌,露出了其中滿面驚恐的村民們,他們在喊嚷,口中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像是啞劇。

甚至,因室外過於皎潔明亮的月色,他們在手邊的昏黃油燈下,面目染著光暈,分外模糊,像一個個剪紙的影子。

在月下清晰無比的,反而是這詭異的紅衣女童。

能清楚地看到,她擋臉的黃紙上寫著“奠”字;脖頸和雙手上的蒼白皮膚,遍布屍斑;

嫣紅的小嘴旁,卻已被蛆蟲鑽了一個洞;黑洞般的口中,無舌無齒。身上的紅衣大半已變黑,領口下隱約可見白骨。染著泥土的小小繡鞋早已變色,雙腳間係著麻紕,以腳尖站立。

一切生動的細節,都昭示著眼前的女童早已死去。

村婦近距離看到女童,已經嚇得直接昏厥了過去。

劉醜卻饒有興致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這比她見過的建模最好的恐怖遊戲還要真實。

劉醜問:“你要找誰?”指了指村婦:“找她?”

紅衣女童的脖子左右晃晃,帶動頭顱也晃。那不是尋常人搖頭的姿勢,更像是脖頸已經僵硬,隻能以這種方式表示否定。微張黑洞般的口,飄渺,似從極遠處來的童聲:【我找......蠻兒......】

蠻兒,聽著像是小孩的名字。

劉醜隨手一指村民:“是他們當中的哪一個?”

女童的頭顱嘎吱嘎吱,在脖子上旋轉了一圈,透過黃紙,挨個數著那些村民:【不是......不是......】

聲音竟然透露出活人般的焦急、急切。

劉醜暗地鬆了口氣。

她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對付鬼,也不知道這小女鬼和這個村的糾葛來曆。隻不是要害命,還好。

女童的聲音卻越數越驚惶:【不是......不是......不是!】

忽然,一個驚雷般,轟隆隆的巨響,在羅家村上方炸開,遠傳郊野:“嗚——蠻——兒——”

同時還有東西從天上紛紛而落,砸了滿地。

劉醜被這聲音一炸,耳朵嗡嗡,頭也嗡嗡,差點沒聾。頭上又劈裡啪啦地挨了砸。

她抬頭一看。掛在羅家村後方的巨大月亮,竟浮出了眼睛鼻子嘴巴,像是一個人的臉,正一邊哽咽,一邊叫著:“蠻——兒——”

月亮的眼睛裡噴出無數亮閃閃的碎片眼淚,不斷砸向羅家村。

劉醜伸手一接,接住了一片眼淚,鬆開手一看,是一顆小小的、嫩黃的星星。剛剛砸到她的,就是這星星。

不一會,羅家村的地上就亮閃閃的,似鋪銀河。

驚天動地的哭喊聲中,羅家村的地面,忽然震動起來。

泥土開始拱高、拱高,變成了一個和月亮齊高的泥土人。

然後,這泥土人長出白胡須,臉上刻出皺紋,身上穿著綢緞袍子,繡著“羅”字的紋,手上扶著村裡最高的一棵樹當做拐杖,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老頭兒。

白須垂腳的老頭惡狠狠地瞪著月亮,也睨了一眼地上的紅衣女童,將手裡的樹拐杖連根拔起,砸向月亮:“大膽!屢次三番進本村來撒野!不怕朝廷怪罪?”

一杖下去,月亮碎成萬片,那曾籠罩四方的薄紗褪去,泥土老頭也消失不見。

紅衣女童的身影逐漸虛幻、淡去。四周重新黑暗下來,安靜,各家各戶的門依然關著。遠處的狼嚎再入耳中。

耳邊的狼嚎卻逐漸被連續的雞鳴替代。

劉醜睜開了眼,看到了泥砌的牆面,光線透過紙窗,照了進來。她醒了。身邊,主卡正在沉沉睡著。

而村婦推門進來,正在叫醒自己另一間打地鋪的兩個兒子。

她昨晚做了個夢?

劉醜皺眉正想,卻覺手上有異,攤開手一看,手中有一顆在白日裡也閃亮嫩黃的星星。

此時,兩個男孩也被叫醒了。

小兒子哇地一聲站起來,大叫:“娘,娘,來了,果然又來了!”

大兒子也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紅衣......娃娃,小妹,是小妹!娘,我昨晚,昨晚看到了,她又進村了!還是你把她帶進村的......大月亮,土地公公......”

村婦立即一手捂一個,壓低聲音警告:“叫什麼?閉嘴!”

劉醜捏了捏那顆星星:“所以說,並不是夢?”

村婦苦笑著搖搖頭:“貴客,你不是好奇我們村裡有什麼‘特殊的時日’嗎?這就是了。其實,昨晚的那個孩子......”

正說著話,門外有咚咚咚的腳步聲,還有雜七雜八的說話聲。

有人粗暴的敲門:“吳寡婦,你出來!”

還有人叫道:“我們昨晚都看見了,是你跟一個外地人把那東西帶進村的!”

門外,一群村民氣勢洶洶,集結成群,從敲門變成拍門,逐漸變成了砸門。

他們叫得起勁,木門一下子被拉開。一盆水當頭潑出,把帶頭人潑成了冬天清晨的落湯雞。

吳寡婦叉著腰,極潑辣地站在門口,堵著門:“嚷什麼嚷?怎麼,騙奪了我家的地還不夠,現在還要上門打殺我們孤兒寡母?臭不要臉!”

被潑水的人,聞言氣得手發抖:“你還裝相!昨晚大家都瞅得一清二楚!我們說怎麼有土地公在,那東西還能幾次三番的進村,果然是有內鬼!”

也有人搶著說:“還有你屋裡那個外地人呢?呸,一把年紀還引年輕男人,就該把你浸豬籠!”

吳寡婦冷笑:“我昨夜是招待了一對兒來投宿的少年男女,正兒八經地給錢的。人家睡裡屋,我睡外間。誰叫你們膽子小,昨夜人家敲門你們都不敢開,個個裝聾。一群大男人,不如我個寡婦膽子大。怎麼,現在倒嫉妒了,想給我扣個罪名?”

為首的人示意村民安靜:“好了,彆的以後再說。羅吳氏,前幾次,我倒知道,確實不是你。但昨晚大家看個正著,確鑿是你把那東西領進村的。”

吳寡婦說:“我昨晚人迷了過去,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等我醒了,她就已經進村了。”

她昨晚怕得暈厥了過去,卻半路被月亮的哭聲驚醒,心情複雜地聽完了全程。

現在怕勁過去,倒心生不忍:“彆一口一個‘那東西’的叫,小妹活著的時候,也是村裡的孩子。這麼多大人,怕一個小孩?何況你們昨晚不都也聽見了,她從來也沒害過人,幾次來村裡,都隻是來找蠻兒的。”

為首的說:“我們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可憐。你也是村裡最同情她的人,時常接濟小妹。可是,現在她到底已經死了!再可憐,也不是人!陰陽有隔,說沒害人,那隻是因為我們有土地公在,她不敢動手。”

“之前來的道長都說了,千萬不能同情她。就是利用你對她的同情,迷了你,讓你帶路,混淆人氣,好進村來。”他說,不止是對吳寡婦說,還是對周邊聚過來的村民說。

村民們當中,果然有好幾個,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吳寡婦沉默了一會,說:“知道了。”

她說:“可是,說到底,她是來找蠻兒的。要不然,怎麼以前不鬨?偏是從蠻兒丟了,小妹就一直想要進村來找人。他們生前要好,跟親兄妹一樣,難怪小妹死了也惦記。”

人群裡有人嘀咕:“我們也不是沒幫過羅大山家找人,方圓幾十裡都找了,連附近的城鎮都問遍了。說不定是被狼叼走了呢!”

也有人說:“那混小子偷東西偷到親爹親弟弟頭上,照規矩,打死也活該!還敢偷跑。現在誰知道跑去哪裡野了呢?被狼叼走最好,少養口飯吃!”

吳寡婦盯著說話的人:“羅大山,你還是人嗎?蠻兒從小多聽話的一個孩子。誰不知道你家的那個銀鐲子是怎麼丟的?”

村民堆裡,那個說“打死活該”的,是一個瘦高個,臉上長麻子的男人,梗著脖:“就是那混小子偷的!他偷了鐲子,拿去換錢了!否則以小妹繼父、親娘的那個摳勁,這丫頭死後哪裡來的體面衣裳?不給她扒了,赤著扔草堆裡,都已經不錯了!”

另一個矮瘦的聞言,當即對瘦高個怒目而視。他就是“小妹”的繼父。

為首的,衣裳比村裡其他人更光鮮的中老年男子,立刻打斷了他們:“好了,該找還是得找回來,生死得有個定論。否則那丫頭不死心,總是來村子裡嚎。”

這個人比其他人加起來都有威望。

一語有了定論,聚眾而來,悻悻而去。

吳寡婦暗裡呸了一聲,拍上門。

卻見那對容貌出色的少男少女,都已經坐了起來。

少女手中還拿著一顆嫩黃閃亮的石頭,她的眼睛卻比石頭還要閃亮,竟直接掏出一塊銀子來,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說:“聽起來,你們村裡有故事。”

“我就喜歡聽故事。再給你錢,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寡婦身心俱疲,長出一口氣,苦笑:“將客人們也牽扯進這樁事來,是我的罪過。哪裡敢收錢?客人不介意,可以聽我胡亂說些鄉野村事。”

李秀麗一邊把玩手中的星星。在她的視野裡,這顆“星星”上盤繞著白色的霧一般的東西,發著人一樣嗚咽的啜泣聲,正一縷一縷地飄入她香囊的鯉珠之中,彙入悄然在珠中浮現的誦世天書。

隨著那絲縷白霧進入誦世天書,她耳中正在響起係統提示音:

【《誦世天書》:小妹之悲(收集進度1/10)】

李秀麗說:“錢你還是收下吧。”

吳寡婦還想推拒,卻見這外表頗嬌柔的少女說:“因為,我不光想聽故事。還要你帶我出村,去找昨晚的墳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