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鳳姬無論如何都不甘心,哪怕已經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掙紮幾次試圖站起來,虹纖在一旁努力攙扶她,可每次剛起身就搖搖晃晃地無力地倒回去,揚起一陣陣的塵土。
塵土混雜著血,臟汙了她清麗的面龐,令那高傲的氣質變成了易碎的脆弱。
麒禦看著都於心不忍,嘖道:“你這又是何必……”
說著,他伸手要去拉她起身,卻被她躲開了。
“你——”
鳳姬打斷麒禦的話:“麒禦,你欠我恩情。”
“你非得這樣嗎?”麒禦惱怒地質問她,“你現在為了這事兒跟我說這個?”
“……對。”她抬眼直直地看著他,“何況,當初誰都以為槐玉是惡果,你不也執意和他在一起嗎?我那時可有攔阻過你?我沒有,你今日又為何攔我。”
“他不是惡果,那時從未有人確定他就是惡果,隻是瞎猜。而虹纖是魔將、是大荒魔之女、曾親率魔軍為禍生靈,這是你我都親眼所見的。”麒禦緊皺眉頭,沉聲喝道,“你到底著了什麼魔?!”
他忽的一頓,目光投向鳳姬身後,微微眯起眼睛,緩緩道:“虹纖,你對鳳姬做了什麼。”
虹纖自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越發瑟瑟地縮了縮。
鳳姬道:“她什麼都沒對我做,甚至沒提出讓我放了她,是我要帶她走。若再留下去,恐怕她命都不保了。麒禦,我知你是好意,但我此次決不能聽從。”
“你——”
“虹纖是曾為禍,可她出身為魔族,這能怪她嗎?是天道不公!憑什麼天道生你我為麒麟鳳族,而她就生而為魔?”鳳姬問。
麒禦欲言又止。
看起來他不是不知道怎麼回答,而是……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其中差彆十分微妙。
簡單來說就是他看起來有點無語。
鳳姬繼續說:“她生而為魔,如何天然知曉何為善是該做的、為禍生靈是惡是不該做的?而如今她知曉了,也悔過了,為何你們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麒禦不耐煩了,重重地翻了個白眼,說:“你讓她去地府裡問問被她殘害的那些無辜生靈能不能放,他們說能,行,誰要再抓虹纖,我幫你們扛!”
“……所以你們一定要殺她。”鳳姬說。
“也不一定,”麒禦道,“她若能助我們除掉大荒魔,就算將功補過。而這也是唯一能證明她真心悔改過往之事的機會。所以我讓你帶著她跟我回去。她口頭上說些什麼都不可靠,唯有真的做了,才是不虛。”
鳳姬沉默了一陣,說:“麒禦,算你償還過往恩情……放我們走。”
麒禦一時沒接話,與鳳姬雙雙沉默,兩雙眼睛對著看。
先前為了安全,又想讓我可以一路看看風景,麒禦沒將我放在心境裡,而是讓我變回果體待在他特意背著的小包裹裡。
——自從我自立門戶獨立成樹,有了一項“特殊的”技能:可以無限
結果……
具體來說就是當我需要出遠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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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以跟著果體去彆處了。
當然,有時間限製,大約是三十個日夜左右,果子就撐不住了。
而當這顆果子萎縮壞掉之後,樹上會結出新果。
這會兒,我從小包的縫隙裡看著麒禦的神色,感受到了他隱藏在沉默之下的怒火。
他是記恩的,否則不會特地跑來找鳳姬。
可是,當鳳姬以這個恩情要求他放她和虹纖離開……
我一時說不清,但我想,若我是他,應該也會因失望而憤怒吧。
長久的沉寂過後,他開口了。
“我最後一次問你,跟不跟我回鳳族?”他問。
鳳姬淡淡地說:“那我也是最後一次告訴你,我要用過去的恩情要求你放我們走。”
麒禦的臉頰隱隱抽搐了幾下。
就在我以為他們之間將又打起來時,麒禦扔下一句好自為之就毅然決然地轉身走了。
我一時有些發愣。
直到走離很遠了,我看著麒禦黑沉沉的臉,猶豫再三,還是從小包裡出來了,化為人形落地。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我,面色稍緩,問:“怎麼了?悶著了?”
我搖搖頭,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片刻後,我輕聲問:“就、就這麼放她們走嗎?”
“……我會通知鳳族她的行蹤,讓鳳族來帶她回去吧。”他說。
“你生氣了。”我說。
他歎了聲氣,轉過身去側對著我,說:“對。”
他這麼坦率地承認,我反倒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過了會兒,他再度看向我,強顏歡笑道:“彆說她了,讓她去執迷不悟吧。”
我欲言又止。
他說:“在我面前你想說什麼都可以。”
我猶豫再三才小聲地問:“假如……當初你發現我就是惡果,你會和鳳姬一樣嗎……”
他平靜地說:“你不是。”
“我是說假如。”
“沒有假如。”他說,“不是你說自己是惡果就是惡果,所謂惡果,像嬰勳那樣心腸歹毒,那他就是惡果,倘若他善良,那他就不是惡果。你心地純善,哪怕全天下都說你是惡果,你也不是,而你若與嬰勳一般歹毒,我與你又怎會有愛意羈絆。若我能有,當初我怎麼不愛嬰勳?”
倒……倒也是哦……
“不要鑽牛角尖。”他說。
我點點頭。
可是,在我和他回到北荒之後不久,聽聞了鳳姬身死的消息,他自己鑽入了牛角尖裡。
……對,鳳姬死了。
據說,在逃避各路的追捕時,遇上了天象之變。
一顆天石隕落了下來,朝著一處較大的人族聚居地直直砸去。
恰好鳳姬帶著虹纖逃至附近,她見此狀,不假思索地奮起餘力化出原
形巨鳳迎著天石而去,使儘渾身力氣將天石撞偏,落到了離人族聚居地不遠的一片荒地上。
天石將荒地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這還不算完,因鳳凰屬火,而鳳姬因遍體鱗傷筋疲力儘而無力控製體內真氣橫衝直撞——用通俗易懂的比喻形容就仿佛電器短路了可能會漏電。
鳳姬就是漏火。
她撞偏天石那一下,體內迸發出的鳳焰與原本包裹著天石的氣體一觸即燃,且是劇烈燃燒。
天石砸入大坑後,依舊熊熊燃燒,火勢迅速蔓延。
不需多少時間,這場火便將燃至附近的人族及其他族生靈的聚居地。
而鳳凰真火並非尋常水源可以澆滅的。
好消息,魔將虹纖屬水,她引來的水克鳳姬的火。
壞消息,那把火乃鳳姬體內能量之源,若要保全鳳姬,正確做法是慢慢調息將火種引回體內,而若不然,火在鳳姬體外被水熄滅,鳳姬就……就會元氣根本收到致命一擊。
會死。
當時情況緊急,鳳姬喝令虹纖立刻動手。
虹纖不肯。
鳳姬與她爭執起來,不知說了什麼——當時目睹這一切的是巫族人,他們倒不是去找鳳姬尋仇的,單純就為了逮回虹纖——總之,巫族人遠遠看著那倆大吵一架,然後虹纖就哭著引水滅火了。
火勢被徹底滅掉之時,就是鳳姬殞命之時。
雨中,虹纖將漸漸失去氣息的鳳姬緊緊抱在懷中,雨越來越大,直至灌滿了天石所砸出的大坑,形成了一個湖。
巫族生性謹慎,不敢妄動,繼續埋伏觀測。
一天一夜之後,雨停了很久了,虹纖依舊維持著跪坐在地上抱著鳳姬的姿勢,巫族漸漸察覺不對勁,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查看,發現虹纖已經死去多時。
她用鳳姬常戴的火簪刺入了自己的心脈。
“……”
巫族追兵深深震撼,久久無語。
此事傳遍各界各族,反應皆如巫族。
在此之前,沒有人信虹纖是真心與鳳姬相愛,在所有人看來虹纖都不過是以某種手段操縱或哄騙了鳳姬,以此來逃命而已。
可如今看來……
麒禦已經把自己關在山洞裡三天不吃不喝了。
他自閉了。
我在旁邊勸他都不管用。
我嘴皮子都快說破了,他終於回了我一句話,這話卻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語:“我當時不該放她走。”
“……你儘力了。是她執意要走,還用對你的恩情相迫。”我說。
“我不認她又能如何?”他執拗地說,“我就該不認狗屁恩情,把她和那個……家夥一起帶回鳳族。”
我受不了他這副頹廢的樣子,忍無可忍道:“你讓我不要鑽牛角尖,如今你自己卻深陷其中。你當時如何會知道天石恰好在她們所經之處隕落?如何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意外?若你當時強行把她們帶回鳳族,虹纖因此而死,而鳳姬殉情,你是否
依舊還是責怪自己?”
他:“……”
他沉默良久,瞅我一眼,四目相對,他默默地側了側身,移開目光,耷拉著腦袋,繼續自閉。
我放緩了語氣,想了又想,隻能這麼寬慰他了:“或許,你這麼想……當初就連你都不能接受她倆在一起,她倆必然無法長相廝守,那……如今死在一起,或許對她倆而言不算一件壞事。正所謂,生死相隨。”
麒禦轉頭看我,神色有些複雜微妙,眉頭微微皺起。
我心中一驚,急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看你太傷心了,所以說些話寬慰你,鳳姬過世我也很為她難過……你、你彆生我氣,我不是在說風涼話!我隻是……”
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鬆了一口氣。
可他接著道:“可你確實心中認為她倆是在生死相隨……這是件好事是吧?”
我怔了怔,囁嚅道:“不、不是……我不是這意思……鳳姬……”
“我不是在說鳳姬,我在說你。”他的神色越來越認真,甚至於嚴肅、可怕。
我心中惴惴,不敢再說話了,貼著牆低頭站了會兒。
他催我道:“回答我。”
乾嘛凶我……不,他沒有凶我,他的語氣很平淡。
但,我就是認為他在凶我。
想來想去,我化作一道白光逃出山洞,回到洞外的樹身上去。
還是樹裡安全。
不多久,麒禦終於在這幾天來首次出山洞了。
他來到樹旁,緩著聲說:“槐玉你先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不聽。
他等了會兒,催促道:“快點出來,真有話和你說,很重要的話。”
不聽不聽。
“你哪兒學的,一言不合就回樹裡……”他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樹身,“出來,聽話。”
他現在就敢敲樹身,等我出去,豈不是要敲我腦袋?
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