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頭……她還能回來嗎!”江屑急壞了,“我知道她對於父親的事情耿耿於懷可是……她怎麼不等我們想辦法一起過去啊?”
“去不了的。”說話的是小美。
三人齊齊看去。
“那是鬼的世界,人去不了。”小美憂傷地,又恨恨地說,“就連我也回不去了,那個女人……她竟敢、她竟敢……!!”
櫃台旁磕掉的地方,就是小美被沙音“突然襲擊”之下造成的——小美正要下班,小美看到一個穿著旗袍的姐姐來到餐廳,濃妝短發,高跟鞋踩的賊響,小美才看了一眼姐姐的高跟鞋好好看,就吃到了姐姐的一發大招——救贖。
將自身與目標的健康狀況互換,明明是牧師犧牲自己用來救人的技能。
小美打死都想不到玩家技能還能這樣用。
小美不信,那麼多玩家都拿她沒辦法,而她能利用鬼的無形體質讓玩家吃儘苦頭,她不信自己會被旗袍姐姐“一招製服”,她像往常一樣試圖直接“飄”回櫃台後,然後她百物不侵的身體就被櫃角撞出了一塊烏青!
等她再回過神來,襲擊她的旗袍姐姐已經不見了。
小美:“……”
陳弦雨搬來一張椅子坐到櫃台前:“所以你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回到鬼的世界對麼?”
小美翻了個白眼:“我倒是想,想有什麼用。”
“如果我能幫你實現心願呢?”
“不可能!”小美斬釘截鐵,“我是陰間列車裡最完整的鬼,我都不知道人要怎麼去,你又怎麼去得了。”
“那就換個問題。”陳弦雨盯著小美手上的訂婚戒指,“所以你作為鬼,並不能實際操控列車,對麼?劫持列車、製作規則、設置陷阱、讓所有攻擊你的玩家都掉下地板……都是你的未婚夫-小張,對麼?”
“是又怎樣。”
“既然小張對列車有那麼強大的控製權,他為什麼不告訴你應該怎麼回去?”
“什麼!”小美的瞳孔縮緊了,“你在說……”
“遊戲必定有解。”陳弦雨的目光望向虛空中不存在的某處,“我遇到過和小張一樣的存在,他們執著,憎恨,懷著強烈的不甘,但他們始終守序——一切遊戲,必定有解,而且小張已經明確寫在第六條規則裡:去控製台結束遊戲。”
“那麼。”陳弦雨又說,“必定存在讓玩家去往陰間控製台的方法,既然有解,更是小張親自準備的,他知道‘人’怎樣過去,他為什麼不告訴你?你們的感情還不至於剛訂婚就離婚吧?”
青年一番話說完,小美原本紅潤的臉色就越來越白,越來越白,慘白得失去了所有血色,要不是她的胸膛還在呼吸,她的影子還在發抖,包括江屑在內的旁觀者,都會以為小美又變回了鬼。
-阿弦在說什麼?
-什麼列車劫持者?小張又是誰?
-都閃開,讓我來腦補一下劇情。
觀眾聽不懂
,沒關係,他們可以裝作聽懂。
結果還真有懂王補出了前後劇情,說得八九不離十——
{綠皮列車正在旅遊,上面載滿公會大團,列車忽然被小張劫持,小張是一個比鬼更強的怨念,他想消滅所有玩家,於是把列車變成了規則怪談,在餐車員小美的配合下,公會大團紛紛倒黴。
但小美實際上隻是一個收集盒飯去陰間喂鬼的鬼頭,雖然她比彆的鬼稍強一點,比如可以出現在陽間列車捉弄玩家,但小美能做的事不多,一著失足,小美被沙音互換了狀態,現在小美變成了人,留在陽間回不去了,而擁有強大能力的小張,竟也沒有把小美接回去。}
觀眾分析下來,現在隻剩四個問題:
1,小美為什麼要喂鬼吃飯?
2,小張為什麼不接未婚妻回去?
3,公會大團怎麼倒黴的,他們好想看啊!有沒有錄像看啊!
前兩個問題,陳弦雨比觀眾更早捕捉到。
“所以這才是你的憂慮根源。”
陳弦雨一字一句對著小美說,“你喂養鬼,是你需要列車上的群鬼幫你鎮壓小張。”
“小張雖是你的未婚夫,但他不是和你一起上車的,他是死後才跑來找你的,對麼?”
“你不介意他是什麼樣,隻要他還在理智範圍內,你甚至和他一起消滅玩家。”
“但你們玩大了,為了讓玩家找死,你們用掉了所有盒飯,鬼今天沒有吃飽,鬼沒法幫你鎮壓小張,失去鎮壓的小張顯然已經控製不住自己,變成了你都無法想象的東西,所以他沒有接你回去,甚至不能通過廣播告訴你答案。”
“……”
小美發出了長長的沉默。
“我要回去找他,你幫我。”她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陳弦雨的袖子,“你是不是知道辦法?你一直在說有解,你早就知道辦法對不對?”
狐狸眼看向她,比餐廳的燈光更加詭譎,更加豔麗。
小美急了:“你快幫我回去!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
“好啊,一言為定。”陳弦雨終於等到小美這句話。
他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裡,徑直走到小餐廳裡的冰櫃前。
“應該就是這裡。”他說,“江屑。”
江屑到位,江屑不明所以:“冰櫃裡有傳送點?我看鬼子已經進去過了啊,什麼都沒觸發。”
陳弦雨說:“把冰櫃搬開。”
冰櫃是空的,裡面沒有食物儲存,江屑跳進去試了試,確實不存在隱藏傳送,於是他乖乖把冰櫃挪走,他還是一頭霧水:“鬼子剛才把這裡能挪的全挪過了啊,沒有隱藏的。”
“就在這裡。”陳弦雨確定地說,“按照等比布局,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4號車廂的衛生間,你彆忘了,這是一輛年代久遠的綠皮火車,司機30年駕齡,你覺得30年前會有這樣的裝修嗎?”
江屑點點頭,“哦,這個我能理解,除了普通車廂之外,都是神把火車抓走之
後套上去的皮膚,所以前面車廂的車票賣那麼貴,神也要宏觀調控市場,讓有錢人賺了積分有地方去消費……”
想著想著,江屑面露驚恐:“可是就算這裡是原本4號車廂的衛生間,和我們去陰間有什麼關係?不會要把人衝進馬桶裡吧?我靠,我不要第一個去……”
不管他願不願意,陳弦雨已經命令他:“隨便找個衛生間,去搬一個馬桶過來。”
江屑:“……”
“放心,不是把你衝進去。”陳弦雨好笑地說,“我是需要複現一個衛生間出來,地板,圍牆,房頂,燈源,馬桶,門,六個必備條件,地板和房頂自帶,你們隻需要搬來圍牆、馬桶、門和燈源。”
江屑、大蛋、小美,火速分頭行動。
感謝車裡的老鼠和豬,這些材料被啃得到處都是,很近就能找到。
陳弦雨一邊指揮三人忙活,一邊解釋:“小張已經在規則明面告知了——不要在衛生間停留超過十分鐘。這既是提醒玩家不要變成屎殼郎,也是暗示了玩家不要在陰間停留超過10分鐘,否則就會迷失。”
“因為鬼子第一次被我騙下車,他們很謹慎,他們是在站台上貼著車窗往前走的,我能看見他們的側影,但在第十分鐘之後,他們的身影消失了,這個時間印證了我的判斷,也印證了‘衛生間’是個特殊的存在——所以規則實際上是在提示:即使玩家通過特殊的衛生間去到陰間,也不要停留十分鐘以上。”
“找到4號車廂衛生間的坐標很容易,報紙的報道,以及普通車廂的原始裝修,都指向了坐標應該在這裡。”
“既然鬼子已經地毯式搜尋了一遍,排除了隱藏傳送的可能,那麼隻剩另一種可能——複現它。”
簡陋的臨時衛生間很快就搭好了。
不需要有人驗證,剛搭好,就有陰冷的濃霧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上來。
像是陰陽兩個世界的坐標完美重疊,陳弦雨第一個邁了進去,消失在霧中不見。
三人趕緊跟上。
和陰間車站一樣的濃霧,充盈空間,包裹視野,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重新在霧中看到的,是一個汙漬斑斑的,籠罩在血色裡的恐怖衛生間。
30年前的裝修風格,標準的綠皮車廁所。
他們再次推門出來,眼前是籠罩在昏沉血色裡的車廂——陳舊的木地板,破敗的車窗,大量的行李架都砸在地上,座椅七倒八歪,到處都是發黑血跡和不明器官糾纏一起。
這是陰間綠皮車。
是列車墜崖後的車廂慘狀。
雖然看不到屍體,但濃烈的屍腐氣混在陰冷的空氣裡,絕對不是什麼好享受,江屑臉色一綠,險些吐出來,他使勁站穩,扶在一個椅背上,但是手掌膈到了東西,拿起來一看……一顆壓碎的眼球。
江屑差點昏倒。
陳弦雨也不好受,他主要是冷,又冷又疼,一來到陰間列車,他胸前的肋骨就驟然疼痛起來,他一時說不出話,他有種不太想接受的
預感,但是……
【9分55秒。】男音警告他,【這不是你該來的世界。】
他隻能在心裡對男音說:“我得把大姐頭帶回去。”
【她都變成鬼了,你怎麼帶她回去?你自己都……】
男音不說話了,因為他看到傻子伸出一臂,用一種可恥的貼身的角度,扶住了好大兒。
男音發出了生氣的聲音:【9分45秒!】
“小張!小張——”小美推開他們,輕車熟路地往前方跑去。
車頭的方向,遠遠傳來激烈的打鬥聲。
似乎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和一群鬼在打架。
青年說的沒錯,鬼沒吃飽,沒有力量鎮壓小張,她一時不慎,小張果然就不對勁了。
小美臉色一變再變,其實這麼多年,她早該接受這個結果的。
然而她現在是人,她也承受不了陰間的環境,但是前方的打鬥聲已經抓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跌跌撞撞往前跑,“小張——停下——不要——”
“我靠,大姐頭!”
江屑跑得快,追在小美後面,追到一半停下,他看到車廂角落裡有一個人,坐在一個勉強完好的座椅上。
定睛一看,正是失蹤的沙醫生。
江屑跑過去,“太好了,找到你了大姐頭,小張好像已經變成怪物了,這裡很危險,你快跟我們回去吧。”
江屑習慣性地搖晃大姐頭的胳膊,就像他和摯友當年在小黑屋裡死皮賴臉讓大姐頭給他們療傷一樣。
……江屑的手穿過了大姐頭的胳膊。
江屑愣在了原地。
“沙醫生。”陳弦雨輕聲開口,“你為什麼不想做人?”
“嗬。”已經變成了鬼的旗袍姑娘轉過一張依舊明豔的臉,鬢邊紅梅觸目驚心,她用一種不知在哭還是在笑的語氣,反問道,“做人,就能擁有‘明天’了嗎?”
陳弦雨的目光落在她膝蓋上、一張皺巴巴的乘客名單上。
這是報紙上剪下來的、三年前全車墜崖的乘客名單。
是錦繡旗袍之下掩蓋至今的巨大瘡痍。
沉沉的煙嗓恍如隔世,她說:“我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無論我做什麼,我都不配擁有‘明天’。”
“因為我的爸爸,他到死都是個懦夫。”
沙音攤開手心,手心裡握著的,是她剛剛撿到的、半塊摔壞的手表。
一切堅持、一切希望,都在她撿到手表的那一刻,終於釋懷,終於絕望。
“這是我爸爸的手表。”
*
沙音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小鎮家庭。
父親是鐵路司機,母親是超市收銀員,還有個哥哥,聰明健康,一家人生活雖不富裕,也衣食無憂,其樂融融。
直到沙音出生,母親落下了嚴重的病根。
小鎮醫療條件不好,醫院治不好母親,就迷信上了江湖庸醫,被一輪又一輪
庸醫騙錢之後,
母親去世了,
家裡也因為負債背上了高利貸。
那年沙音17歲,高考誌願堅定要報醫科大學,從小她就想學醫,她想治好母親,治好被庸醫坑害的人們,她要改變小鎮的醫療條件,她想用自己的一生去創造一個“明天”。
她的誌願被父親堅決地反對。
少女和父親大吵一架。
她實在無法理解,父親這麼一個懦弱的小老頭,同事喊他替班從來沒有推辭,領導把他當牛使喚他也不敢拒絕,債主上門來討債,父親全程唯唯諾諾不敢一句重話,連鄰居都能騎到他頭上拉屎——鄰居快遞丟了,咬定是老沙偷的,非要他賠錢,父親百口莫辯,隻想息事寧人,正要掏出錢包,沙音放學回家看見了,直接把鄰居打了一頓。
就這樣一個誰都可以欺負的小老頭,憑什麼,現在輪到她自己選擇人生了,他要用他一生中最大的強硬來反對她?
沙音一拿到錄取通知書就收拾包袱離家出走了,她不要父親一分錢,不要任何一分點頭哈腰換來的錢,她靠自己也能讀完大學,也能實現理想,她渴望著學成之後回到小鎮,狠狠打小老頭的臉。
五年後,本科畢業,沙音拿到了她在大醫院做規培生的第一筆工資。
不多,就600塊。
沙音給父親買了一件大衣——父親開的綠皮火車班次,從淙雲到藏北,氣候嚴寒,環境惡劣,還有嚴重的高原缺氧,同事都不肯去,父親一開就開了三十年。
這是沙音離家出走後,第一次過年回家。
哥哥已經另組家庭,父親已經白發蒼蒼,沙音想過無數種父女重見時的台詞,但任何一種都絕非此刻的壓抑——父親不肯穿她買的大衣,也依舊堅持她不該學醫。
沙音恍然發現原來那麼多年,父女之間的隔閡從未消失過。
她當夜就摔門而出,乘車北上,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抽煙喝酒醉倒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她再也沒回過家,再也沒過問父親的一切消息。
直到外神入侵世界,直到人類連輸兩場,直到天山之巔決戰,直到綠皮火車全車墜崖,直到父親被千夫所指,直到哥哥被網暴,母親被挖墳,墳前吐滿憤懣者的口水,直到她被醫院辭退,直到她被遊戲抽取成倒黴玩家,直到她進入黑十字會,直到她離開黑十字會,直到她在下水道旁邊開了個小黑屋診所。
她也沒有放棄過學醫拯救“明天”的理想。
她也不曾相信過父親真的是那列火車的駕駛員——都摔成泥了,憑什麼認定是沙成功?就因為他好欺負嗎?就因為領導說是他就是他嗎?
哥哥在半年前就打電話說,老沙已經退休了,你也早點放下心結吧,很多時候老沙也是迫不得已,為了養家糊口啊。
人活著不就為了抬頭挺胸一口氣嗎,活成那樣有什麼意思,沙音當時冷笑著掛斷電話,她永遠理解不了老沙,老沙也永遠理解不了她。
沒關係,她終有一天會回到小鎮,會開一家屬於沙家的醫院,會給
這個沉沉暮氣的小鎮帶來明天的希望,她會讓老沙看看,抬頭做人是什麼滋味。
……卻終究沒能抬起頭。
老沙戴了幾十年沒摘過的手表在這裡,老沙就是駕駛員。
老沙就是口誅筆伐之下的、“將載著戰士家屬和重要戰略物資的遠途列車開下懸崖”
的——人類叛徒。
陳弦雨歎了口氣:“我們還沒有到達駕駛室,先不要妄下定論。”
沙音彆過了頭,發出一聲代表訣彆的冷笑:“你們可以回去了,這不是你們‘人’的世界,以及抱歉……我永遠無法做你們的背包了。”
卻在她話音剛落,前方過道裡衝過來一團巨大的虛影濃霧。
“攔住他——啊——不要——”
濃霧之中裹著小美的尖叫。
卻如沸水澆冰一般,被濃霧席卷的車廂都冒出滋滋的不堪重負的聲響。
大片大片的車皮被剝落,被點燃,深紅色的陰火將看不見的鬼魂都燒得發出慘叫。
仿佛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濃霧之中還隱隱傳來和廣播音裡一樣的男聲——
“王、王、嘿嘿、王……王在召喚我……”
“就快了、快了、我們快贏了……”
“等我、王、等我啊……”
不知現在是個什麼東西的小張,因為失去的群鬼的鎮壓,已經變成了小美都無法阻止的怪物,黑霧一樣的怪物從車頭一路卷向車尾。
“攔住他!”小美尖叫著,“不能讓他爆炸,是誰都好!攔住他!他爆炸了我們全部都完蛋了!”
陳弦雨這次有了經驗,他把小章魚放在了王大蛋的腦門上。
然後兩個一起推了出去:“你找的王,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