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晴朗,微風拂面。
港口不遠就是喜見城,城裡依舊星光流淌,燈紅酒綠。
天上的紅月都無法剝奪神居之地的哪怕一分繁華。
方舟被劫持已經快有兩個小時了。
神沒有蘇醒,沒有乾涉,又或者是看客們斷定的那樣——神覺得困在船上的打工人並不值得挽回。
看熱鬨的主播們高舉攝像頭,圍觀在方舟港口。
“出來了出來了!”
有人的攝像頭捕捉到了,“快看!有活人出來了!”
零零散散的人,扶老攜幼,從方舟b1層樓梯登上,逐個冒頭。
“天哪,死門竟然是生門!”
重見天日的玩家們正在喜極而泣。
“我就說,跟著曆小姐沒錯!”
“謝謝千花妹妹,妹妹,你們公會還收人嗎,嚶!”
曆千花看了他一眼,她認出來了,這人是先前坐在蚊香當中、等著彆人乾活的懶漢。
本來混進了大嗓門的隊伍,但是在最後清點人數時,發現他是個混子,沒有任何道具和技能可以貢獻,於是,也被丟出了隊伍。
沒想到因禍得福,竟然撿到一條命。
他已經用一種癡漢笑容趴在地上,等著抱曆千花的大腿了。
“對不起,飛鴻踏雪不收垃圾。”
曆千花一腳踢開了他。
江屑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
儘管紅月還掛在頭頂,方舟仍然籠罩在血色裡,他也覺得,哇,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多虧了大騙子……等一下,大騙子人呢?
格格不入的黑心棉沙發被蛇眼青年轉了一百八十度過來,江屑才看到原地開擺的某人。
“零下二度,你怎麼就睡在這裡。”蛇眼的語氣帶著些許寵溺和些許無奈,“去我家休息吧,我家有溫泉和壁爐,就在城中,不遠,來?”
說著還拿出一件厚厚的羊毛鬥篷,給陳弦雨披上。
江屑剛要說出口的準備告彆的話,就堵在了喉嚨裡。
要不,就這樣不辭而彆吧,他想。
他一個下水道居民,和城裡有大彆墅的豪族,是兩個世界的人。
阿弦那麼耀眼的一身才華,有無數期盼他的所在,不管他是否一無所有,隻要他願意,以他的能力,可以隨時乘風而起,這世上每一個地方都是他大展宏圖之地,但永遠不會是下水道的廢都裡。
何況,江屑早就離開廢都了。
他連一句“去我家休息吧”都說不出口。
他沒有家。
陳弦雨蓋著鬥篷,眼皮都沒抬一下。
“好困哦,媽媽,我想聽818。”
男音沉默了一會。
【沒信號。】
【你……撐不住了吧?】
“還好。”
他攤在沙發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對於旁人的噓寒問暖,一概都不理會。
蛇眼也不在意他的無禮,他不下船,他也不下船,出奇地有耐心地守在一旁,還用身體幫他擋著深冬夜裡的冷風。
直到曆千花把老老小小都扶上甲板,才帶著隊友過來道彆。
“你真的不去我們公會做客嗎?”小姑娘拍了拍沙發,“我姐姐會很喜歡你的哦。”
“你是不是沒有地方去?住到我們那邊怎麼樣?不用入會,也不用工作,就免費食宿,直到你找回家人,你幫了我很多,都是應該的。”
說著,她還盯了李姓玩家一眼。
大概是覺得對方要和自己搶人,她也本能地討厭這個家夥。
“啊,聽上去是很美妙的生活呢。”
“媽你聽到了嗎,竟然有人跟我說不用工作,白吃白住耶!”
“可是……”
陳弦雨睜開了眼睛。
“謝謝,不去了。”他說,“曆小姐,你有多的止痛藥嗎,給我一些。”
曆千花:?
曆千花:“你受傷了?”
她從包裡掏出一個藥瓶遞過去。
就看著修長的手指擰開瓶蓋,吃飯一樣把藥往嘴裡倒。
“啊!”小姑娘驚了,“你怎麼這樣吃藥!”
“你你你,吃太多了啊!會有副作用的!會變傻的!”
熟悉的藥片下肚,縈繞在胸腔的疼痛才勉強褪去一些。
陳弦雨從沙發上撐了起來,羊毛鬥篷滑落在地。
“多謝。”他說,“幫我把這個帶給你姐姐。”
他遞過來一個小布包著的東西,“問問你姐姐,認不認得這個。”
曆千花打開一看,是一塊陳舊的鎧甲殘片。
“好的,那你呢?”
陳弦雨收起沙發,理了理衣服上的皺褶,竟是向著f1上到f2的樓梯走去。
曆千花:!
曆千花:“你不下船?!”
李姓玩家的唇角浮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他彎腰撿起鬥篷,一點都不介意地拍了拍灰,然後默默注視著他眼中唯一能裝得下的背影。
曆千花終於發現她為什麼討厭蛇眼了。
因為這家夥看他們所有人的時候,眼中是一視同仁的漠然,和看一塊石頭、一片樹葉沒有區彆。
可他看阿弦的時候,眼中是濃烈的興趣,是遮不住的狂熱,甚至還有近乎病態的一絲迷戀。
曆千花大喊:“阿弦你當心啊!”
“船上有變態啊!”
陳弦雨抬了抬手,意思是沒關係,白白。
小姑娘很想跟上去,可她不得不下船,一堆老弱病殘等著她接回公會去治療。
而且發生了這麼嚴重的遊戲事故,她必須趕緊回去向姐姐報告。
沒法,隻能相信阿弦的能力,相信他有自己的勝算。
然後,江湖再見了。
【你應該立刻!下船!療傷!】
【或許這個世界的治療手段,能把你治好呢?】
【彆再往上了,上面有很危險的東西,我不建議你上去。】
不熟的人相信陳弦雨的能力。
熟悉的人卻更擔心他的身體。
“沒關係。”他說,“在幫媽媽找到重要的人之前,我不會掛掉的。”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我留劫持者到如今,就等著這一刻。”
“我大概知道方舟曾經發生過什麼,也能猜到他為什麼要劫持遊戲,但缺了一個最關鍵的點,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形容不了,但那一定是,非常非常令我在意的東西。”
“錯過今夜,就再無機會窺見一隅了。”
【可你除了腦子好,你有任何戰鬥力嗎?】
【你一個人上去你找死啊!】
男音說服不了他,急的幽靈冒煙。
甚至十分罕見地對小章魚發出了友好的呼喚——
【小垃圾,彆睡了,吃那麼多養你有什麼用!】
【快起來,快快快,把他攔住啊!】
觸手巍巍顫顫地探了出來。
但是被陳弦雨連手帶頭整個抓了起來。
“這樣嘛,公平起見,我們玩個幸運大轉盤好了。”
青年的手指揣摩著小章魚的肚皮,摸得它飽嗝都不敢打了,四肢……十二肢僵硬,像一個等著發落的標準海鮮食材。
小章魚被放在甲板上。
觸手筆直地展開。
“指到前面,我們就往上爬。”
“指到後面,我們就下船。”
“怎麼樣媽媽,公平吧。”
男音來不及抗議,陳弦雨就單手捏住小章魚的腦袋,一擰,一轉。
小章魚像陀螺一樣滴溜溜旋轉起來。
眼看著幸運大轉盤的觸手就要停在樓梯口。
【不!沒有指針!】
【收起來!你給我收起來!】
【一根都不許露出來!】
旋轉停了下來。
幸運大轉盤沒有指針。
所有觸手都老實地縮回了肚子裡。
陳弦雨:。。。。。
陳弦雨:“自覺一點。”
陳弦雨:“彆等我發脾氣。”
小章魚還在猶豫。
可憐,怕怕,不敢動,都好凶。
“獎勵你今天多吃一頓。”
不,還是不敢動,會被媽打。
“好吧,獎勵你不用回包裡,今天跟我睡。”
!
媽是什麼?
媽在九霄雲外!
小章魚火速探出觸手。
十二條指針都無比精準地指向樓梯。
連左右角度都分毫不差!
“你看媽媽,這是天意啊!”
“天意讓我們向上走!”
青年高興地把小章魚揣在懷裡,比幸運大轉盤中了特等獎還開心。
【不!】
【你作弊!】
【不要臉!你色誘它!】
【你給我站住!】
男音再急也留不住青年堅定的腳步。
他最終是被陳弦雨一句反問給說服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的履曆之謎嗎?”
這艘方舟有太多的秘密,陳弦雨甚至隱隱覺得,他可能來過這裡。
而他的履曆裡,又明明寫著:{陳弦雨,男,高中肄業,在農村種田為生,因為追求大城市的繁華,在20歲時告彆家鄉,進城務工,務工路上意外出了車禍,導致記憶中樞輕微受損,後來在他的努力下,獲得了一份裝修公司的工作,兢兢業業上班至今,目前為了購買心儀的二手房,全力攢首付中。}
正常到無可挑剔的履曆。
裝得下世上千千萬萬的人。
卻裝不下一個痛苦的靈魂。
“我這一身治不好的傷痛,絕不會是普通車禍留下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在想,我這樣的爛人,用‘兢兢業業上班’來形容我,才是最大的疑點。”
“這份履曆,哪怕擺在神的面前也挑不出錯,但隻有我知道,隻有你知道,它最正常的地方,反而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能在農村有塊田,每天曬著太陽虛度光陰,我為什麼要去城裡打工啊?”
“我從前一直想不通,直到李混元出現,在他對我的態度裡,我想到了唯一的一種可能——”
“這份履曆,大概是我自己寫的。”
男音:【。。。。。。。】
男音:【李混元?你說那個蛇皮是李混元?】
男音:【我草,你怎麼發現他的身份的?我都看不到面板!】
男音:【我草我草我草!】
創意工坊會長,李混元。
火箭、強力膠、無限繩索、擴容背包……一切突破係統的道具、一切顛覆物理規則的手工製品,都出自創意工坊。
這是一個從創立時的百名開外,短短半年就以病毒似的速度,爬升到前四的超級公會。
而會長本人神秘莫測,從未有人見過他真容。
卻被玩家們稱頌為——這個世界最大的鬼才。
【我草,彆人還在等你下船再給送你offer】
【他已經親自跑到船上來拐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