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我的孩子掉進水裡了！”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能幫幫我……”

心急如焚的母親撲到橋邊，她的呼救聲引起了關注，一個卷發男孩跑得尤其快。

他高聲叫道：“我來幫你！”

他邊跑邊打開隨身的挎包，平平無奇，大小看起來隻能裝一瓶可樂的樣子。

他卻從中掏出了兩枚巨大的火箭，和一瓶強力膠。

擠出強力膠，啪啪兩下，他手腳麻利地把火箭粘在了那位不知所措的母親背後。

在人們吃驚的目光中，他按下遙控器，火箭啟動，強大的推力帶著那位母親瞬間飛離地面。

“啊啊啊啊——”

尖叫聲響起，地上的人們驚慌地看著那位母親飛向天空，下一刻又急轉直下，對著江面，直直衝向水中正在掙紮的的孩子。

可怕的碰撞聲中，母親將孩子砸入了江底，巨大的水花四濺，潑灑的水珠落到江邊人們呆滯的面龐上，卷發男孩吹了一聲口哨：“bingo！”

幾乎與此同時，他的頭頂跳出了兩個亮閃閃的對話框——

★《母子團聚》任務完成！★

★恭喜玩家打破世界最快記錄！★

常人看不見的直播屏幕中，彈幕像瀑布一樣流瀉。

-“我靠這都行？這破任務正常做完起碼半小時！”

-“還要浪費大量耐力藥去江水裡遊泳。”

-“啊啊啊，主播好牛逼！收下我的膝蓋！”

-“學到了學到了，給主播打賞一波！”

屏幕外的觀眾大聲喝彩，打賞的光效隨之噴湧而出。

卷發對著鏡頭哈哈大笑：“感謝感謝，感謝大家打賞！”

眼看著這個直播間熱度火速躥上榜一，就連卷發本人的母親——一位在喜見城的高級餐廳裡收看直播的貴婦人，妝容精致的臉上也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她身旁的朋友紛紛讚歎：“馬夫人好有福氣啊，大卷又是拿到了稱號，又是上了熱度榜一，想進大公會算是穩了吧！”

馬夫人掩口輕笑：“孩子也很努力，大卷的誌向遠著呢，除了第一公會「第四天災」，他哪也不去。”

看她這副得意模樣，朋友們笑著繼續恭維，心裡卻又酸又妒。

喜見城，神居住的樂園，普通玩家想在這個寸土寸金之地落足，要麼做夢，要麼找個大公會當靠山。

但名流公會的門檻都高得很。

馬夫人高興死了，幸虧她有個天才寶貝兒子！一塊敲門金磚！

在虛偽的和樂融融的氣氛中，聚會眾人的注意力轉向眾星捧月的馬夫人，不再關心仍在繼續的直播。

創造了最快通關記錄後，馬大卷卻沒有馬上退出副本，反而開始召集夥伴，要繼續搞事——開玩笑，他可是榜一，不多整點好活，怎麼對得起現在這個熱度！

在觀眾的嗷嗷叫中，大卷一行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闖進一個居民小區，故技重施將門衛用火箭發射到天上，之後乾脆來了個小區大掃蕩。

“這麼大的居民區，肯定有隱藏寶箱！”

他們從係統商店兌換了萬能鑰匙和各種道具，打開一扇又一扇房門，闖進一個又一個家庭，驚叫聲和慘叫聲很快響徹小區，在各種玻璃碎裂聲、重物落地聲和爆炸聲中，隻有玩家猖狂的笑聲在回蕩。

砰地一聲，又一扇大門被踹開。

門後卻沒有傳來熟悉的驚叫，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人不在。

屋子不大，很乾淨，廚房裡擺著一箱尚未拆封的泡面，書房裡是趕工到一半的設計圖紙，客廳的魚缸泛著寂寞的水光，沙發底下隻躺著一雙破舊的拖鞋，顯示著主人不但單身，而且貧窮。

五塊錢的塑料拖鞋都舍不得換新。

眾人發出了鄙視的笑聲。

但來都來了，玩家照例翻箱倒櫃一番，彆說寶箱，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都沒找到。

“這個npc也太窮了吧！”

“我們豈不是空手而歸？”

“老二，你那邊有隱藏牆嗎？”

老二正抱著油漆桶在雪白的牆上刷下自己的大名——「xxx到此一遊」

“有個屁隱藏，浪費老子的積分，給窮鬼留下一個難忘的驚喜吧！”

好家夥，眾人一樂，紛紛兌換油漆桶。

這時隊友a拿著一個藥瓶從臥室走出來。

“老大，這是什麼？床頭櫃上找到的，掉寶糖嗎？”

半瓶淡紅色的藥片，泛著罕見的花香味。

似乎和掉寶糖一個香氣。

馬大卷看不懂藥瓶上的外文，於是舉到鏡頭前，詢問直播間的觀眾。

很快，他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

“普通的止痛藥而已？嘁，還以為是掉寶糖呢。”

他無趣地丟掉藥瓶。

藥瓶磕在了魚缸上。

隊友順著聲音看去：“哎！你們看！這是什麼？魷魚？海星？章魚？”

飼養在魚缸裡的寵物，隻有巴掌大小，十二條金色的觸手，張開了吸盤貼在厚厚的玻璃上，兩顆珊瑚寶石一樣的眼睛，正在森森地看著他們。

好像從他們進到這個屋子開始，它就一直看著他們。

“章魚？有金色的章魚嗎？”

“章魚沒那麼多觸手吧……”

“害，管它是什麼，撈出來剁了吧！”

馬大卷琢磨了一下，忽然興奮——“這就是隱藏獎勵吧？肯定會掉落好東西！”

想到就做，他們輕而易舉砸破了魚缸，水流一地，小章魚落到缸底的細沙上。

動手前，馬大卷還特意給自己吃了一顆掉寶糖，雙倍尋寶率，下了血本了。

然後他抓起了小章魚。

“嘿嘿，稀有色的小寶貝，這趟收獲全看你了！”

……

哢。

屏幕黑了下去。

忽然所有光線都像被深淵吞噬，屋子裡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觀眾大吃一驚，趕緊調亮畫面，卻依然是純粹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餐廳裡，馬夫人也抬起頭來，困惑地看向屏幕。

然而直播並未結束，馬大卷的聲音響起：“怎麼回事？停電了嗎？”

“給我開手電筒啊蠢貨。”

“我開了啊！”

沒有畫面，隻剩聲音。

忽然聲音變成了一個驚恐的腔調——“啊！啊？啊啊啊——什麼東西——它在攻擊我！”

“我也被攻擊了！好痛，好痛啊！”

噗通，噗通。

有什麼重重掉在了地上。

“我的+10鎧甲怎麼防不了——”

聲音變成了慘叫。

“我、我的脖子！啊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啊救命啊媽媽救命啊——”

……

慘叫漸漸止息。

取代的，是液體流淌的聲音。

不知是裝備在溶解，還是彆的什麼在溶解。

啪嗒，啪嗒。

有什麼在黑暗中緩緩蠕動，伴隨著黏膩、濕冷又無辜的回響。

……

然後是漫長的、孤獨的、天真的咀嚼聲。

輕輕的腳步從走廊深處傳來，自遠及近。

指紋鎖的電子音響起：

歡迎回家——

直播信號消失了。

隻剩一條條彈幕從黑屏上飄過。

-我的媽，這是直播事故嗎？好嚇人！

-笑死了，真有人信啊？信的打1，讓我看看直播間裡有多少豬頭。

-哈哈哈主播什麼時候學的恐怖表演絕活啊？好了好了，我幣投給你還不行嘛！

-1111111你們都覺得這是演的嗎，為什麼我一身雞皮疙瘩……

-樓上的豬頭，沒看官方藍帖嗎？c級以下副本絕對安全！

線上的彈幕變得混亂，線下的餐廳裡，馬夫人站在直播屏幕前，臉色蒼白，一身冷汗地發抖。

耳邊一遍遍響起直播裡的慘叫。

是大卷……是大卷撕心裂肺地在喊媽媽救命。

餐廳的燈光讓馬夫人頭暈腦脹，耳邊的慘叫還在回蕩，她強忍著乾嘔的衝動，哆嗦著摸出手機，她要給大卷打個電話。

嘀——您呼叫的號碼已關機。

嘀——

嘀——

一個小時過去，電話始終沒有打通。

也沒有任何人回來。

鬢發蓬亂的馬夫人呆呆坐在餐廳的沙發上，耳畔傳來其他人的低聲笑談：

“馬大卷剛才直播的副本嗎？我點不了查看信息，你呢？”

“臥槽，第一次看到副本被紅鎖的，裡面是有什麼不能看的東西嗎？”

無形的視線像針刺落在她身上，聚會中的其他人似乎都在打量她，譏笑她，她受不了這種注視，突然站起來尖叫著衝出大門，高跟鞋跑掉了一隻都沒去撿。

方舟，方舟，方舟已經靠岸了，對，大卷肯定回來了，正等著媽媽去接他呢！

11月1日，晚上十點半。

如同天幕巨鯨的方舟，停靠在喜見城的夜港。

這是往來於副本的唯一航班。

熱鬨，繁華，又魚龍混雜。

寬闊的甲板上，一個身穿風衣，頭戴寬簷帽，單肩背著一個普通的背包，領口係著一根鮮紅圍巾的年輕旅者，在人群裡不緊不慢地穿行。

【小心，你前方有個奔跑的幾何體，時速高達每小時20公裡。】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狂奔而來，與陳弦雨擦肩而過，向成群的玩家哭叫：

“救命，救命啊！我的孩子在副本裡不見了！”

“幫幫我，誰來幫幫我，我兒子不見了啊！”

玩家紛紛避開這個發瘋的女人，投去冷漠的注視。

“誰啊？大卷的媽？”

“馬大卷到底死沒死啊？”

“最好死了，都怪那個蠢貨，火箭和強力膠都漲瘋了。”

正如一個小時前沒有人在乎副本裡那位母親的哀求，現在也沒有人在乎這個女人的眼淚，陳弦雨將那淒厲的叫聲留在身後，如同一隻夜色中的蝴蝶，輕盈地穿過一片幸災樂禍的哄笑。

方舟人潮洶湧，各種各樣的聲音彙成信息的洪流，被耳膜過濾，在他的大腦中構成清晰的圖景。

離開生活的地方，方舟將他帶到了一個遊戲世界，身邊所有的人都是“玩家”。

玩家使用“遊戲面板”。

玩家擁有“積分賬戶”。

玩家追捧“直播間”。

玩家加入“公會”和“神選序列”。

他是和“玩家”不一樣的生物。

他什麼都沒有。

在玩家的信息裡，他應該是歸於“npc”這樣的——副本生物。

副本生物怎麼可能跑出來？

副本生物明明隻是一段無機製的代碼啊。

甚至為什麼他和其他的“npc”不一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任何一個失誤都會讓他輕則眾矢之的，重則被當成研究對象層層解剖——物理意義上的那種解剖。

不過，沒關係。

一切都是謎團，也一切也都是機會。

他有辦法。

夜航燈的巨大光芒映在他漂亮又清冷的側臉上。

青年微微仰著頭，看向方舟之上，柔軟的圍巾被夜風吹蕩，露出白皙的下頜，他的膚色清透得幾乎脆弱，骨骼的線條卻是一種相反的、近乎完美的淩厲。

這樣美麗的骨相，即使身處人海，也光輝奪目，磁鐵一般吸引人們的目光。

不斷有人搭訕，不斷有人塞給他公會招人的傳單。

他禮貌地說著謝謝，來者不拒地照單全收。

一刻鐘後，方舟六層。

陳弦雨跟隨玩家走進一間辦公室，標牌顯示這是一個公會的據點。

大概用了某種空間皮膚，小小的辦公室裝修成了一個鳥語花香的熱帶海岸花園。

微風拂面，陽光清透。

陳弦雨坐在沙發上，氣定神閒地翻看一大摞公會傳單。

-xx公會收盜賊，我們有專業的開箱培訓班！

-急急精英團急招謀士！要求d+副本經驗，面試電話xxxxxx

-本公會提供小額借貸，無需擔保，隨借隨用。

-你怕死嗎？怕被搶劫嗎？趕緊來一份人身財產保險吧！

傳單被他翻出嘩嘩的聲響。

花園裡人來人往，附近的人越來越多，玩家們在攢動，自以為隱蔽地打量他，還有人湊到附近假裝玩手機，實則偷偷拍他的照片。

發到論壇上——「哇，看到一個大美人，你們說的低級副本旅遊團幸存者是不是他？」

他對人們的過度關注並不在意，偶爾，還回以一個和善的微笑。

又引起一陣激動的抽氣和私語。

【喂，你不怕你背包裡的東西暴露嗎？】

【距離你登上論壇頭條，還剩十分鐘倒計時。】

一個聲音對陳弦雨說。

“看見我獨自上船的人不少，與其東躲西藏，不如反客為主。”他冷靜地在心裡說，“來，給我直播一下，論壇在說什麼？”

對普通玩家愛理不理的前台殷勤地送來了咖啡，他姿態優雅地啜飲，彰顯出良好教養。

等待許久，終於等到一個焦頭爛額的中年男人從玩家形成的人牆中擠出來，嘴裡罵罵咧咧“滾滾滾，老子忙死了，老子不買保險，也不貸款，都給我滾！”

但他不耐煩的表情在看到沙發上的來客時立即改變了。

美貌是一種昂貴的基因彩票，在這個被神恩籠罩的世界，隻有有錢有勢的少數人才買得起。何況這位青年不僅僅是漂亮，中年男子跟不知道多少玩家打過交道，卻從未見過像這樣氣質特殊的美人。

他臉上堆起了笑容：“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問您是？”

【你面前的傻比，是「陽光海岸」公會的經紀人。】

【那個低級副本旅遊團就是他策劃的，馬大卷一行人團滅損失慘重，害他被上司罵了一頓狗血淋頭。】

【看到論壇之後，他正要去找你。】

【想不到吧，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哦謔！他西裝口袋裡，還藏著一張測謊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