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覺得陸軒用有色眼鏡看她,王緣鳳帶著女兒嘀嘀咕咕的走了。
關鍵是,她嘀嘀咕咕也就算了,嗓音卻是不小,所有的話都是被陸軒聽的一清二楚。
陸軒有些無奈。
倒也不是他覺得王緣鳳是什麼後媽一類的,隻是現在太多家長隻顧自己的面子,完全不考慮孩子所承受的壓力,即便是孩子身體出了問題,還是我行我素。
這種事情,陸軒見過。
而且,網絡上這種家長也是一大堆。
作為醫生,陸軒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不然即便是開了藥,王緣鳳不管不顧孩子,依舊在學習上施加壓力,他就算是神醫在世也沒用,開的藥最後也白開。
到時候,人家沒準還要說他是庸醫,開的藥一點用都沒有。
非但不起效果,症狀反倒是嚴重了。
甚至還有可能導致患者對中醫生出質疑。
考慮到這些,陸軒就不得不提醒了。
有些事情,必須要說清楚。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如果不按照醫生說的去做,最後病沒治好,不能說醫生沒用,開的藥沒效果。
又想治病,又不配合醫生做出改變,怎麼好的了?
神醫都做不到。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仲景在世,不聽醫囑,醫聖來了都不行。
王緣鳳一走,下一個患者還沒進來。
蘇可楠似乎在想什麼,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著,在她細致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讓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見猶憐的心動。
“怎麼了?”
轉頭看到蘇可楠額頭上浮現出來的淡淡皺紋,陸軒開口問道。
蘇可楠抬起頭,欲言又止。
“沒事,你問好了,有什麼不懂就要及時說出來,不然放那裡,該不懂還是不懂。”
蘇可楠愣愣的看著他,鼓起勇氣,低聲問道:“剛剛隻說了原因。”
陸軒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蘇可楠似乎對例假這方面的病症很感興趣,不然不會主動問起。
“你是想問怎麼治療吧?”陸軒笑著問道。
“嗯。”
蘇可楠的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還真是個怯生生的姑娘。
陸軒心中一笑,沉吟一聲道:“《產寶》這本書看過嗎?”
蘇可楠抬起頭,面帶疑惑。
然後,又輕輕搖頭。
見蘇可楠沒看過,陸軒建議道:“你如果對這方面的病症有興趣的話,有空可以買本看看。”
“哦。”
陸軒用清朗的嗓音繼續說道:“《產寶》有雲:“治婦女經水者,應以調氣血,通陰陽而已,調和絡脈以榮於身也。
氣血互無勝,陰陽兩相合,則形體通而無經病。如月經初潮期,有提前或延後者,有量多量少者,有經前疼痛者,有經後疼痛者,調氣血通陰陽的同時,也得按照不同的症狀辨證治療。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到一點了,千人一方還是千人千方。
中醫強調方證對應,效如桴鼓,這個“方”與“證”間,到底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還是一把萬能鑰匙能開很多把鎖,還是很多把鑰匙才能開同一把鎖?”
蘇可楠搖搖頭,這個問題她從未思考過。
或者說,還不是她這種學生能思考的。
剛畢業的中醫藥大學的本科生,能夠做到千人一方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情了,千人千方,少有中醫能夠觸及。
歸根結底,還是基礎不夠紮實,醫術還未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千人一方的中醫,和能夠做到精準辨證千人千方的中醫,二者之間橫貫著一條天塹,能夠越過者,少之又少。
甚至,屈指可數。
蘇可楠不懂也很正常。
事實上,大多數的中醫藥大學的學生,都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
哪怕哪些沉浸在中醫領域不少年頭的中醫,可能都不會去走一條全新的路,而是會一直沿著原先的老路走下去。
陸軒笑著道:“因人、因時、因地製宜,有時是萬能鑰匙,有時是很多把鑰匙也不一定能打開同一把鎖。應用之妙,存乎一心。”
當然,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懂的自然就懂,不懂的說的再多也不懂。
沒有天賦,就隻適合當一名千人一方的中醫,在這方面有天賦的,自然可以走的更遠,站得更高,看到不同的世界。
當然,也有千人一方的中醫成為一代大醫的。
不過這種人很少罷了。
隻會按方開藥的中醫,能夠站在巔峰的隻有極少數的人。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的蘇可楠更懵了。
隨後一臉失落。
陸軒也知道這點,於是安慰道:“不懂沒關係,多學多看,基礎打牢,看的多了,經驗豐富了,自然就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有些東西,我講的再多,你可能還是不明白。”
“扯遠了,我們繼續說月事調治。”
陸軒將話題拉了回來,“其實很多時候,月經不調並不需要治療,一些人,隨著年齡增長會自行恢複,也有的婚後能恢複正常。
不過說到這個,很多人在結婚之後,又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素導致月經不調。
總而言之,婦女以血為本,七情應暢愉為關鍵,如七情鬱結,氣血受到障礙,月事自然而然就會受到影響。”
說到這裡,陸軒又看了蘇可楠一眼,繼續說道:“說到治療,就不得不提到一劑藥方,四物湯。
若是不察病源,四物湯當可稱之為調經聖藥,對多數月經不調者都有效果,但不辨證,不究其根源,也隻能治標,無法固本。”
遇事不決四物湯,這種中醫,談不上庸醫,但也說不上有多大的本領。
畢竟,四物湯也吃不死人。
有時候運氣好,正好對症,沒準還會被人歌頌為名醫也說不定。
“至於如何……”
陸軒正要講解如何調經論治,餘光便是看到有患者走了進來,於是停了下來:“後續的下次再說,說的太多,你也不一定能全記住。”
蘇可楠自然沒有意見。
事實上,她這兩天腦子都有些漿糊。
聽的太多了,然而再加上患者的病症又是五花八門,涉及到的知識點雜亂無章,彆說理解了,就是記下來都難。
而陸軒這次雖然重點給她講解調經論治,可哪怕隻是這麼一種病症,需要考慮到的東西卻是極多,並非短時間內就能完全消化。
到此為止,是最好的選擇。
等這次講的內容吸收消化了,再去接觸後續的治療也許反倒更加容易理解。
劉百哲進來之前,在門口縮著頭往裡面看了眼,見診室沒有其他患者後才走了進來。
“伱好。”
陸軒跟他打了聲招呼,但隨即就發現劉百哲的臉色好像有些難看,大夏天的,身上還披了一間不算太薄的外套。
走路時,更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嘴角都會抽動幾下,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劉百哲走到陸軒跟前坐下,臉上的痛苦之色這才稍稍好了一些,隨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講述起了自己的情況。
陸軒靜靜地聽著。
劉百哲今年二十七,於兩周前患上了上呼吸道感染,服用一段時間感冒藥後自覺症狀減輕了許多,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麼想到,前天開始突然間惡寒發燒,體溫高達39°C,渾身肌肉四肢關節疼痛難忍。
陸軒看了眼,關節處紅腫疼痛,根本不能觸摸,而且痛感隨著時間流逝愈發加劇,到了今天都已經有些沒法活動了。
劉百哲是一個人在甬城打工,今天能來衛生院,還是因為就租住在附近,太遠的地方他根本都沒辦法去。
可即便如此,也是承受著莫大的痛苦,渾身上下早已濕透。
根據劉百哲口述,不止四肢疼痛,還有這口渴信燥不安的症狀,小便也不利索,短而發赤。
陸軒眉頭緊皺,有些不太明白。
為何一次普通的上感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甚至讓他無法理解的是,上感竟然會引發關節紅腫。
上呼吸道感染,嚴重的時候,的確會讓人身體發軟,甚至出現全身疼痛的症狀。
但這種症狀一般不會太重,過兩天就能好。
而且劉百哲吃過感冒藥,西藥的感冒藥中一般都含有對乙酰氨基酚。
對乙酰氨基酚本身就有退熱鎮痛的功效,按照道理來說,即便是出現全身性的疼痛酸軟,吃過藥後也會減輕甚至消失。
可劉百哲的情況顯然不同,他身上出現的疼痛並不是全身性的,純粹隻是關節紅腫疼痛。
這有些觸及到了陸軒的盲區。
說實話,這是陸軒第一次接觸這樣的病例,一時間也有些想不明白。
想要聽聽老師們的意見,發現自己竟然連把脈舌診都忘了。
陸軒一愣倒是不要緊,隻是把劉百哲嚇的不輕,“陸醫生,我應該沒事吧?”
他從外面的患者口中知道了陸醫生的戰績,稱之為神醫都不為過,不少疑難雜症到了陸軒手上都藥到病除,哪怕還在吃藥的,也對陸軒的醫術也是稱讚有加。
特彆是聽了劉邵那番話後,對陸軒的醫術,劉百哲還是信任的,也正是因為信任,所以看到陸軒臉上突然浮現的苦笑時,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
這讓本就狀態不好的劉百哲,臉色變得更差起來:“陸醫生,我……這應該沒事吧?”
陸軒這才回過神來,見劉百哲臉色很難看,安撫了兩句後,這才說道:“我先把脈看看。”
劉百哲雖說有些膽戰心驚,可此刻也不好再說什麼,而是將手放到了脈枕上。
陸軒伸手搭了上去。
脈數。
這種脈象,陸軒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患了消渴之症的劉邵就是脈數,一呼一息間脈搏跳動六次,甚至六次以上。
對脈數,陸軒知之甚詳。
一般來說,脈數者,其產生的機理,或外邪侵襲,或人體自身的陰陽失調,導致人體的精血,津液不足,也就是陰氣虛,則陽氣就相對偏亢。
陽亢則化為火熱之邪,火熱之邪驅迫,必然導致氣血運行加快,故脈搏搏動次數增加,從而呈現出數脈。
劉百哲之前有過上感,無疑屬於熱邪侵襲。
“舌頭。”
劉百哲配合的伸出舌頭。
“舌質紅,舌苔黃膩。”
舌紅、苔黃膩常見於體內有濕熱之邪,由痰飲化為熱邪,轉化為痰熱之邪,或者積食後轉化為熱邪導致。
同時夏季感受暑熱之邪、濕溫等病機,也容易出現舌紅、苔黃膩等表現。
脈象很清楚,舌征也明晰。
隻是為何會引起患者關節紅腫疼痛,陸軒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隻能將希望放在了那群學識淵博的老師身上。
而這群老師也沒讓陸軒失望,有了陸軒的脈診和舌征結果,再加上患者自述的情況,很快就有了判斷。
【風熱之邪,與濕相並,而致風濕熱合邪為患,風濕熱邪鬱而流注肌肉關節,而致肌肉經絡關節氣血痹阻不通,,濕熱邪毒化熱,故渾身惡風惡寒,發熱出汗,渾身肌肉關節紅腫疼痛不可觸摸。】
【風濕熱痹,中醫裡是指痹證以風、濕、熱為主要病因、病機的證型。】
【獨活和絡石藤大佬?稀客啊!】
【這不以前也沒咱們擅長的,自然少說為妙,不然說錯了還不得讓諸位笑掉大牙?今天遇到了擅長的,肯定也得出來露露臉,給咱們這些祛風化濕的中藥掙點臉面不是?】
【兩位大佬都來了,我們就不獻醜了,坐等二位發揮。】
【絡石藤,你來還是我來?】
【你來吧。】
【行,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獻醜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諸位可及時指出。】
陸軒有一種聽武林大會的感覺,而[獨活]這話,顯然是跟[絡石藤]說的,畢竟對風濕熱痹最熟悉的,無疑是它們這些祛風化濕的藥。
其他藥,興許也有了解,但知道的定然沒有它們多。
陸軒心中失笑,下一刻,耳邊又傳來了[獨活]的心聲。
陸軒立刻聚精會神的聽了起來,風濕這塊,觸及到了他的盲區,這個時候能惡補一點是一點,也省得日後遇到這種情況茫然不解。
而且,這種好的學習機會,作為一名中醫,錯過了傳出去恐怕要被無數中醫人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