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一瞬一生(1 / 1)

全服首殺 年終 10885 字 6個月前

臨行前,諾爾終於完成了新的魔法。

諾爾給它取名為【亡者追思】,它能夠整合死者生前的回憶碎片,將其串聯拚湊,使得死靈生物恢複一定程度的智能。

為了儘快完成它,諾爾隻好將機製一削再削。目前,【亡者追思】的效果隻是暫時的——它能讓死者恢複半個小時左右的清醒,僅此而已。

至於自己和忒斯特身體上的不適……兩個人黏糊了幾小時,忒斯特自稱完全恢複。諾爾的實際情況並未好轉,但情況沒有惡化,也不會阻礙戰鬥,他順勢謊稱“恢複了不少”。

於是,在準備完物資之後,眾人準備在碎石鎮度過最後一個夜晚。

混沌發灰的天空中,四輪滿月高照。諾爾和忒斯特溜出旅館,帶著那死靈騎士進入人跡罕至的樹叢。

高大的騎士始終沉默。它停下來的時候,總是會去看看月亮。

忒斯特拔劍守在一邊,諾爾認真地舉起魔杖。

魔法頃刻間生效,青藍色的光暈自騎士腳底閃爍,盤旋而上。粘稠苦澀的空氣重新流動,卷成一陣旋風,枯葉在草地上翻滾不休。

死靈騎士終於從圓月上收回目光,頭盔內兩點鬼火靜靜看著諾爾。

諾爾回憶了會兒,發現自己並未給這位騎士設定過名字。正如戰爭王,也隻是簡簡單單的“戰爭王”——作為上個時代的非主線角色,他們的故事簡單粗暴,背景也相對簡略。

“您好。”於是他也隻能用最簡單的方式來打招呼。

這位曾經強悍的騎士王子沒有回應,他低下頭,緩緩舉起雙手,注視著自己被手甲包覆的屍骨。那裡還殘留著黃金鎖鏈的痕跡,劃痕處散發著細微的金光。

許久,他慢慢地攥起拳頭。

“你們想要什麼?”他生硬地問道,嘶啞的聲音叫人聽不出情緒。

“我們曾聽到您無意識的低語,說您曾見過一輪月亮。我們隻是想要詢問這件事。”諾爾指了指天空,努力讓自己聽上去更溫和些。

騎士重新抬起眼,不知為何,諾爾從那兩點鬼火中感受到了濃濃的悲哀。

“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騎士稍稍行了一禮。

“很公平。”魔法時間有限,諾爾不想浪費。

“我的兄長,‘戰爭王’留下了怎樣的記錄?”騎士用死靈獨有的陰森語氣發問。

諾爾頓時鬆了口氣,這位騎士還真是問對人了。

“紛爭時代諸王混戰,戰爭王留下的資料很少。根據現有的記錄,他自即位起便征戰不斷,哪怕領土穩固也不曾停手。在……您死去後,他率軍出征席瓦之境,與巨人守衛同歸於儘,死於荒野之中。”

“戰爭王死前被詛咒,失去神智,成為不斷畸變的活死人。他的追隨者將他的屍體留在原處,就地興建陵墓。”

諾爾還記得一點兒邊角設定,其實戰爭王的領地其實也不大,也就是現今“新傑彌諾”的十分之一不到。戰爭王消失後,他的

領地迅速被人瓜分。

這位酷愛戰爭的王,最後化身怪物,被囚於荒野數百年。這就是副本“戰爭王的末路”的起源故事。

當然,考慮到騎士王子的情緒,後半段還是不要講出來為好。

死靈騎士眼窩中的鬼火顫動了兩下:“戰爭王有沒有在王宮留下什麼有名的建築,哪怕是殘骸?”

諾爾愣住了。

……好古怪的問題。

設定裡可沒有這個。戰爭王對建築毫無興趣,他承襲了父親的王宮,之後一直連年征戰。戰爭王的王宮遺跡,現在還在新傑彌諾的某座城市裡呢。

琳恩在那邊安過監視玩偶,諾爾也曾找來查看,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那座宮殿被保存得很好,現在據說是某位富商的私人收藏。

於是,諾爾隻能誠實地搖搖頭。

“他真的什麼都沒有留下?”死靈騎士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焦急情緒,“那是座名為‘望月塔’的高塔……”

“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

忒斯特略帶不滿地插嘴道,“騎士,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諾爾衝忒斯特輕輕搖了搖頭,而後放緩聲音:“抱歉,您能描述一下那座塔的樣子嗎?”

死靈騎士動了動,眼看要接近,又止住步子:“您的騎士說得對,我問了太多問題……就讓我先解答您的疑問吧。”

諾爾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請。”

“兄長和我,生來就是特殊的。”

死靈騎士並未直接回答諾爾的問題,他的語氣裡充斥著淡淡的悲哀,“我們與旁人不同,生來就能看出一個人有著怎樣的才能,在從事什麼職業……父親說,這是神給予我們的祝福。”

劇情NPC特有的職業解析,諾爾飛快反應了過來。

隻要有這種能力,他們和玩家們的交流和戰鬥會更加順暢——尤其是那些副本BOSS,它們需要根據玩家的職業來決定戰鬥傾向。

這是塔赫最基礎的機製之一。

“我們的生活很平靜,直到有一天,兄長拉我出去看月亮。父親不允許我們夜晚出行,之前我從未看過滿月。”騎士王子的話語充滿懷念。

諾爾點點頭,他知道這段劇情。哥哥帶弟弟看月亮,第一次展露自己對於王位的野心。然而……

“從那天開始,我們的人生混亂了……”騎士頭盔裡的青火黯淡幾分。

兩個稚嫩的孩子記得很清楚,天上有四輪月亮,這是塔赫大陸的常識。可是在那個夜晚,他們站在花園的亭子之上,隻看到了一輪碩大的滿月。

灑落銀輝的,孤零零的一輪月亮。

兩個孩子嚇壞了。

哥哥早忘了什麼台詞,拽著弟弟逃回室內。第二天,他一大清早找到父親,敘說了自己的發現。國王隻當小孩子吸引注意力,還斥責他帶壞了弟弟——小王子堅定地站在哥哥那一邊,聲稱他們隻看到了一輪月亮。

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話。

被成年人們訓斥久了,哥哥陷入混亂,他一次次向弟弟求證那天夜晚的情況。而他的弟弟,無論挨了多少教訓,永遠答得異常堅定。

您沒有瘋,沒有胡言亂語,我也隻看到了一輪月亮。那是一輪非常美麗的月亮,比巨龍眼瞳還要龐大。

請相信你自己,請相信我,兄長。

弟弟藏起紅腫的掌心,一次又一次重複。

又一次滿月。年幼的哥哥抱住唯一的弟弟,悄悄哭了很久。

哥哥說,等我們長大了,我們將會是這王國的日與月,我的榮光也將照耀著你。我會帶勇敢者走向光明,而你會為迷失者指明前進的路……作為唯一那輪月亮。

弟弟拍拍兄長的背。

聽起來真棒,我一定會忠誠於你,親愛的兄長。

那隻是一個片段……它真的隻是一個片段,正如騎士能回憶起來的其他事件。

在那之後,他們的人生如同噩夢。

兩兄弟長大成人,兄長作為“戰爭王”登上王位。手握軍權後,他的行為開始詭異地分裂——

清晨時,他為孩子死於戰場的母親心痛;夜晚降臨,他又強行召集更多士兵,準備一場更為血腥的戰爭。

前一天,他堅決拒絕讓疼愛的弟弟上戰場;後一天,他又當著所有大臣,親自指名自己唯一的血親,將弟弟送到戰鬥最激烈的地方。

國王瘋了,謠言在王都傳開,傳往更遠處的軍隊。

亂世人心浮動,人們暗示弟弟趁機奪位。忠誠的弟弟披星戴月地趕回王都,當著群臣宣誓,願意成為哥哥的騎士。

“對不起。”

夜深人靜時,年輕的戰爭王聲音苦澀,“我無法控製自己,兄弟。就像日落後會困倦,我無法抵抗它……每一晚,我都會反複夢到這些,關於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我知道。”騎士回答。

自從幼時的滿月事件,他的兄長沉穩謹慎了許多,不可能突然變成一位殘虐的君主。

“我厭惡戰爭,但我就是知道我要像瘋子一樣打仗。我不想讓你離開,不想讓你冒險,可我知道我必須……”

說到這裡的時候,戰爭王可悲地哽咽起來,“在某一天,我必須殺了你。”

“我也有過這樣的夢,未來的某個時刻,我會拒絕前往戰場,而您會因此殺了我。”

就像幼時那樣,騎士輕輕拍著兄長的背,“就像它們已經發生過了,對嗎?”

戰爭王愕然抬頭,他顫抖著嘴唇,吐出了詛咒般的句子:“倘若你真的對我忠誠,便在戰爭與死亡中選擇一樣吧。”

“請將我葬在無儘海,這雙眼看過太多血紅,隻求沉睡在無儘蔚藍之中。”騎士順暢地給出了夢中的答案。

戰爭王眼圈通紅,他將臉埋進雙手,沉重的王冠幾乎要從頭上滑下。

“這個世界瘋了。”他不住喃喃,“自從那個月亮開始……一切就不對勁,都是虛假的……”

“是啊。

”騎士溫和地回答道,“誰都知道,天上有四輪月亮。就像誰都知道,幾千年來,無儘海一直是灰黑色的。”

他的溫柔並沒有撫慰到兄長。

“那你得離開這裡!離我遠點!”戰爭王吼叫,“你能感受到這些,為什麼不走?還是說你像我一樣,沒法違抗——”

“因為我宣誓忠誠於您。”

騎士打斷他的話,衝迷茫的國王露出笑容,“而且我要為迷失者指明前進的路。您的命運比我殘酷太多,就讓我追隨您到最後一刻吧,哥哥。”

“哪怕我——”

“哪怕您會用黃金鎖鏈穿透我的四肢,把我的屍體掛在王冠之上。”

戰爭王的王冠終於滾落,頹然砸在地上。最殘酷的噩夢被說出,年輕的王終於落下淚來。

“他們都說你我被神祝福。祝福?我們更像是神的提線木偶。如果不是這樣,你我怎麼可能走向那樣荒謬的結局?”

“說不定一切都結束了,這些不過是回憶、是夢境……我已經是醜陋可怖的怪物,而你也是一具無法安息的屍體。”

“既然我們無法逃脫命運,那就留下一點證明。”

騎士雙手拾起王冠,輕輕為兄長戴上,“我們還有能夠改變的事物——到了最後,世人能幫我們分清是真實還是虛假。”

“留下一點證明?”

“是的,比如一座堅固的建築。”騎士說。

如果他們的對話真是幻夢,這座建築自然不會存在於世。但如果一切……一切還有希望的話,後人會看到他們最後的掙紮。

戰爭王的眼睛裡終於出現神采,他站起身子:“這是個好主意,兄弟。我現在就傳下命令……不,不行。”

國王咬了咬指甲:“傳下命令後,你要對我施放精神暗示,讓我無視那座建築。這樣我將來再發瘋,也不會毀了它。”

“您已經有了主意?”騎士有些吃驚。

“是的。”戰爭王看著自己的騎士,目光柔和下來,“我要建一座望月塔。隻有一座塔,隻有一個月亮,不是嗎?”

……

四輪圓月懸於天邊。

死去已久的騎士抬起頭:“您問我塔的模樣……那是一座深紅色的塔,箭一樣筆直細長,就建在王宮附近。”

“塔的旁邊設了小瀑布,附近種著數百棵白色矮樹,草坪開滿紅花。偶爾會有鷹隼停在塔上,那景色無與倫比。如果它真的存在,您應該知道它。”

震驚之下,諾爾無法回答。

他原本隻是想要問問月亮的問題,騎士給出的答案,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現在看來,塔赫的月亮確實有四輪。隻有這對兄弟受到了係統影響,出現了“一輪月亮”的幻覺。

問題是,騎士接下來的描述,讓他生出一個有些荒誕的猜測……

“不存在這樣的塔。”

忒斯特沉聲說,他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如果有,它至少會在詩歌中留下一點痕

跡。我曾去過你們的王宮,我沒找到任何相關‘望月塔’資料。”

“果然如此。”死靈騎士幽幽歎息,“兄長是對的,一切隻是虛幻。”

“醒來後,我有所猜測……我記得那些話,記得那座塔,卻記不起兄長當國王時的臉——我隻記得小時候,他站在滿月下的樣子。”

忒斯特望向諾爾,諾爾頭一回在瘋修士眼中看到了無措。

“謝謝兩位,幫我們……幫我解答了疑問。”

騎士的語調有些寂寞,“也許從一開始,不過都是我一個人的夢境。”

“不!不是——”

諾爾快速開口,可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騎士頭盔裡的青火就黯淡了下去。魔法的效果結束了,死靈騎士又變成了那副木訥寡言的模樣。

不是這樣的。

根據騎士的話語,諾爾知道問題所在——他們在設定一個人物時,不會讓他正常出生成長,慢慢變成遊戲需要的樣子。

正如設置“戰爭王”這種BOSS,他們會先將怪物製作出來,然後將背景設定作為“記憶”,直接灌輸給它們。

製作組給出基本設定。AI會根據塔赫的具體狀況、關聯NPC的相關數據,再填補各種細節,製造出一份有關人生的“鮮活記憶”。

這對兄弟的怪異回憶,應該是“AI輸入的塔赫環境信息”與“製作組指定的畫面”出現了衝突。

戰爭王的性格被這個小小的錯誤徹底改變,可他的記憶不得不遵從設定,強行向“殘暴國王”的方向編織。

畢竟結局早就注定了。兩兄弟所能擁有的隻是回憶,不是人生。

“為了避免偏差,你們兩個人的數據,肯定會放在一起計算。”諾爾悵然地望著死靈騎士,“那不是你一個人的夢……”

可是,他不知道現在的它能否理解。

“諾爾。”忒斯特突然出聲。

“嗯。”來了,諾爾緊了緊喉嚨。

“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們的意思。”

瘋修士盯著諾爾的嘴唇,“那對兄弟有關紛爭時代的記憶,都是假的,是‘係統’提前灌輸的——他們一開始就躺在副本裡,一個是怪物,一個是屍體。”

“……似乎是這樣。”諾爾聲音乾澀。

“這種東西很難單獨偽造。”忒斯特近乎殘酷地繼續,“戰爭王的王宮還存在,他發起的戰爭也有記錄,涉及的史料會很多。”

“沒錯。”

“這是不是意味著,有那麼一種可能……”忒斯特放滿了語速,挑選了會兒措辭。

“這片土地幾千年的曆史,也是被‘灌輸’的?它真正存在的時間,隻有二百多年?”

諾爾閉上眼睛。

“是的。”他說。

自從意識到塔赫是個真實的世界,諾爾其實放下了這個猜測。

儘管他偶爾也會思考,如果這個真實世界從幾千年前開始運作。二百多年前,那些主線劇情人物還能正常誕生,實在有點蹊蹺。

但一路上動輒接觸“神諭”、“命運”之類的概念,他漸漸地不往這個方向想了——也許“命運”使然,那些人必定會降生。

畢竟這個世界要典籍有典籍,要遺跡有遺跡,這種猜想實在難以證明。

……而現在,他得到了證據。

這真是個糟糕的時機,諾爾看向不遠處的布裡克山脈。

如果他們的猜想是真的,魔王可不是什麼“被神擊敗,蟄伏千年”的脆弱敵人——它很可能比他們所想象的要年輕。

也比他們想象的要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