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樂土(1 / 1)

全服首殺 年終 10903 字 6個月前

全服公告。

這幾乎是獨屬於係統的權限,它通常以此分享榮耀、發布警告。除了極個彆的情況,它很少給予玩家使用公告的機會。

而現在就是那個“極個彆情況”。

公告字數限製為一百字以內,不能包含特殊字符。能說明的內容非常有限,必須謹慎抉擇。

在諾爾的之前的設想裡,他會借此聯係散落各地的鄰居。他最好潛藏暗處,而不是投身湍流——隻是一個魅魔族群就能擾亂他的心神,他得給自己足夠的喘息餘地。

但現在諾爾不這麼想了。

他看著天邊燃燒的晚霞,看著夕陽染紅的生命神殿旗幟,屍體如山的永恒教會怪物。他看著金線上站著的忒斯特——那人無所謂地笑著,神情中隻有滿足與期待。

一百年的時光,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也許這樣對他來說剛剛好。

如果他不再無意識扮演神,而是扮演一位知識淵博、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狡猾法師,平凡的眾生之一——

【晚上好,我是樂土的主人。】

諾爾用聲音敘述著公告內容,他的聲音被係統自動放大,與黑森林的風一同拂過周遭。

【為抵禦魔王汙染,七月之末,樂土徽記選中了這片大地的非人生靈。他們擁有遙遠時空的記憶,他們注定屬於樂土。】

諾爾看了眼尤金的方向。

曲解事實的法子可太多了,他沒法在這寥寥幾句中給出“這裡是現實”的有力證據。與其說服玩家,不如直接把道德大旗舉起來——

悅園,不,“樂土”是徹底的新生勢力,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血洗永恒教會。你這麼大一個生命神殿,不能因為迷失塔長得不像迪○尼樂園就公開敵對吧?

這可是塔赫世界第一次全服公告。玩家們正急於尋找線索,必定會對“樂土”無比好奇。

成員是怪物怎麼了?“抵禦魔王”的口號一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玩家們的心理障礙可沒那麼大。

就算生命神殿沒安好心,這個時候也不會冒著大勢強行阻攔。

現在就差最後一把火。

【請引導我的同胞回歸黑森林,您會獲得豐厚獎賞。施與傷害者,將永久與樂土為敵。】

諾爾精準用完了最後的字數限製。

來吧,他想。

不管玩家屬於哪個陣營,他們所追求的目標高度一致——在這個充滿劍與魔法的世界,誰不想要力量?

諾爾話音落下的一瞬,所有玩家面前的公告加載完畢,燃燒的字跡倒映進每雙人類或非人的眼睛。

隻不過玩家們注重那些字句,而怪物們則通通看向那個無比熟悉的徽記——

龍巢之內,黏液怪老兩口丟下啃了大半的毒蘑菇,幼龍葉萌停下了水魔法的練習。

“這是小許吧!”李奶奶驚歎,“真會糊弄人呀。”

“我聽那些龍說過黑森林!再過幾個月,我就可以飛過去

。”幼龍期待地說道,“到時候我帶你們去看。”

不遠處的紅霧山穀,報喪女妖的懷裡,幽魂小女孩朝那熟悉的圖案伸出手。

“媽媽、媽媽。”她口齒不清地呼喚,“回家,回家!”

“好,爸爸媽媽帶寶寶回家。”

迷失塔門前,安娜金混亂地看看公告窗,又看看諾爾的背影。

怪不得他們的協約裡沒有“保守魅魔馬爾維納身份秘密”的規章,好家夥,這人直接開了個世界喇叭!

不過,無論這位諾爾是什麼身份,這座塔也是板上釘釘的新勢力。既然生命神殿那邊態度不明,他們是不是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

“哇哦。”

聽完諾爾的宣言,彼利興致勃勃地驚歎,“沒想到做個工作都能見證曆史,尤金老弟,還用我們賠償嗎?我可沒見過這麼張揚的陣營宣告,你這一趟夠回本了。”

尤金無聲地歎息。

商人的嘴巴個頂個的大。這座高塔、這場血戰很快就會傳遍大陸每個角落,很遺憾,看來神殿無法使用“怪物是永恒教會造物”的說法了。

不過這座塔的主人倒留了幾分餘地。

交易宣言一出,他幫那群玩家加深了“世界是遊戲”的印象。這樣一來,玩家們不會陷入混亂,神殿暫時不用采取極端措施。

說不定,這也是樂土主人想要的結果。

目前看樂土對永恒教會的態度,神殿暫且用得上這把刀子。隻是對方宣稱要與魔王為敵,不知道帶了幾分真心……也罷,起碼他現在知道瘋修士效忠於誰。來日方長,女神必定會為他指引方向。

“回去。”騎士尤金下令。

他的副團長抽了口氣:“可是那些被魅惑的人……”

“那些弟兄不過是被魅魔吸取了生命力。如果‘樂土’不打算與我們為敵,他們會自己回來。”

尤金調轉馬頭,用祈禱似的平緩口吻說道,“當然,如果他們沒有回來……為了看清女神的敵人而犧牲,是他們無上的榮耀。”

“嘿,你們神殿的賠償還要不要?過期不候啊!”彼利在他身後大呼小叫道。

“會有人送上大主教閣下的親筆信。”尤金頭也不回地說道。

至於永恒教會……永恒教會實在沒幾個人可撤離了,仗著“仲夏夜之夢”的效果,忒斯特快樂地剿殺著戰場殘餘。附近還有漏網的夢魘怪物,他的耳邊,金幣聲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忒斯特的目光分毫沒有錯亂,仿佛這些聲音給他的耳膜敲起了繭子。

他隻是看著諾爾。

那個神秘的徽記消失了,諾爾仍站在原地。他的臉藏在鬥篷下方,忒斯特看不見那雙眼睛,這令他很不高興。

觀眾們逐漸退場,他得儘快把那鬥篷剝下來。

於是忒斯特獵殺的動作更快了,越來越快。

他的腳踝泡在吸飽鮮血的泥漿裡,赤足和小腿裹滿血汙,像是多了雙滑膩的

靴子。他的身邊全是蠕動的觸肢和沾滿血的枝葉,血一般的晚霞潑濺而下,所有事物都是暖洋洋的,聞起來像他期待的神國。

順著金線朝上跳躍的過程中,忒斯特看到了克裡姆森。

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位曾經的對手,克裡姆森正踩著重傷的索羅,目光熱切地看向迷失塔。安娜金則躲在角落,悄悄集中精神念咒,要把他從高處擊落。

忒斯特當然知道她的想法,所有謹慎的好心人都會是這個想法——沒準克裡姆森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急著把這些寶貴的消息帶回永恒教會。

所以他們該囚禁他,把他沉入血沼,讓永恒教會對此一無所知。

那怎麼行呢?……這些可悲的異界人,根本不懂得混亂的魅力所在。

看不到效果的商品,是沒有人願意購買的。短短一個形容詞所描繪的力量,永恒教會的惡魔們未必放在心上。

忒斯特喜歡今天的景色,他要他們都知道,然後像蒼蠅追尋血肉那樣親自送上門來。

忒斯特抱住影狼的脖頸,一根金絲悄悄射出。

他沒做太多掩飾,克裡姆森自然察覺到了那一絲殺意。他瞬時間躍下觸肢,半空中便撕開了什麼東西——下個瞬間,他的身影消散在風中。

忒斯特則躍上迷失塔邊沿,他跳下狼背,在碎裂的石磚上留下兩個血腳印。

“你放走了克裡姆森。”沒等忒斯特張嘴,諾爾先一步開口,用的還是陳述句。

“總得留個活口回去通報情況,而他恰巧死不了。”

忒斯特瞧著諾爾頭上礙眼的兜帽,手指動了動,“親愛的,我們真的要在現在討論這個?”

儘管有陰影遮掩,忒斯特能感知到諾爾投射而來的視線。那視線掃過他的雙眼、嘴唇和發梢,停在他沾滿鮮血的小腿上,最後又回歸他的雙眼。

“算了。”諾爾用一種近乎放棄的語氣說道。

忒斯特微笑起來。

……

諾爾並未如忒斯特的願,他還是將兜帽戴得嚴嚴實實。

他揮舞魔杖,躍下安靜攤開的觸肢。一具骸骨飛龍接住了他,帶他飛向不遠處的魅魔族群。準確地說,是飛向魅魔族群附近的恩彼利克·阿爾瓦。

忒斯特撇撇嘴,騎著影狼跟在後面。

尤金離開了,克裡姆森離開了,永恒教徒與怪物夢魘也離開了……人世,隻有“黃金劍”彼利還在附近等著,大有“你不過來我就不走”的架勢。

這麼一群傭兵在這守著,魅魔們也不想輕易亮出後背。於是他們緊張地停留在原地,更加緊張地加快進食速度。

諾爾光明正大地亮著黑蠟燭,讓骸骨飛龍降低高度,剛好讓他和騎著馬的彼利平視。

“感謝您的援助。”諾爾去除了聲帶上的一點兒血肉,聽起來不太像他自己,“樂土永遠會記住阿爾瓦商團的付出。”

“您客氣了,我們也是拿錢做事,不會奢求更多。”

與面對尤金時

不同,此刻的彼利變得格外彬彬有禮,就差一身燕尾服和一杯香檳,“很榮幸見證這個重要的時刻,先生。”

既然不求更多,那你怎麼不早點走呢。忒斯特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彼利假裝沒聽見:“德科斯特先生是我們商團的重要客戶,我得確定他的委托沒有任何差池——您瞧,這群虛弱的魅魔居然上了戰場,我很好奇您接下來的安排。”

說這話時,那雙煙灰色的眼死死盯著諾爾,但他沒動身邊的劍。

諾爾瞧向不遠處的樹叢。調查騎士們橫七豎八昏睡在地,面色奇差。魅魔們難得停止進食,正齊刷刷地瞧過來。

於是諾爾乾脆利落地舉起魔杖,又一份協約升上空中。

“在這些魅魔自願離開前,我會儘全力保證他們的安全,這是我的誠意。”諾爾說,“現在您的委托正式結束了,阿爾瓦先生。”

魅魔們沉默不語,隻有彼利的大笑響徹樹叢。

“您可真是太體貼了!”

他笑眯眯地繼續,語氣有點兒像開玩笑,“讓我鬥膽一猜,這群魅魔裡有您‘被樂土選中’的同伴?這樣一來,我們商團算不算安全護衛了您的同胞?”

“所以您也得到了豐厚的獎賞。”

諾爾答得十分認真,“從這一刻起,德科斯特先生的財產全部屬於阿爾瓦商團,我幫您省去了後續調查與核實的麻煩。”

“如果您想要比那財產更寶貴的報酬,得等下一次護衛才行。”

“哈哈哈哈,很公平!”

彼利扯扯韁繩,笑得合不攏嘴,“您真是位有意思的先生,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等等。”

諾爾看了眼那群魅魔,叫住了作勢離去的彼利,“既然德科斯特先生的委托正式結束,我想這些魅魔有權知道委托的情況。”

這回彼利的表情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會兒諾爾:“哪怕過了一百五十多年?”

“哪怕過了一百五十多年。”與魅魔們一樣,他同樣需要知道一個結局。

彼利瞥了眼不遠處的魅魔,聳聳肩膀。

“德科斯特先生四十三歲的時候,與阿爾瓦家的某位女士締結了政治婚姻。他曾是位相當出色的紳士,非常有經商方面的才能。”

“嗯,阿爾瓦家族內部,他的風評也相當不錯。您知道,就一場政治聯姻來說,德科斯特先生算是個理想的丈夫與父親——他從不限製妻子的感情生活,兒女們也成為了相當成功的商人。”

“對於他在死前捐出所有個人財產一事,他的妻兒全部知情,他們不反對,隻不過有些驚訝。這麼多年提都不提,所有人都以為他忘了這回事兒。”

彼利輕鬆地敘述道。

“德科斯特要求在夢境魔法破滅後,商團儘力拉黑森林族群一把。不得不說,這位先生確實挺有遠見,這麼些年,我們還以為這群魅魔早就消失了呢。”

“德科斯特這樣確定?”諾爾低聲問。

“是啊。”彼利說,“誰知道他怎麼想的,他的委托裡壓根沒有‘魔法消失時魅魔滅絕’這樣的情況,簡直任性。”

兜帽陰影下,諾爾閉上雙眼:“……謝謝您的告知。”

……

這一回,魅魔族群分外順從地回到了塔內。看得出他們飽餐了一頓,哪怕體型還是老樣子,他們的皮膚多了些許光澤,看起來沒那麼像屍體了。

調查騎士們被丟在原地,諾爾隻是扔了幾個防護咒,沒有好心到喚醒他們。他第一時間回歸迷失塔,治療魅魔女王。

要是女王真的在戰爭期間斷了氣,那事情可就嚴重了。諾爾並不是真想當魅魔族群的王夫。

女王被諾爾扶上一把鬆軟的扶手椅,頭顱毫無知覺地垂著。

安娜金默默守在扶手椅的一側,協助諾爾進行治療。索羅橫豎都是重傷,他索性放任自己昏睡過去,讓魅魔們取走他的生命力,給女王來個“間接點滴”。

一時間,塔內無比安靜……且尷尬。

如今的諾爾對此毫無想法,他之前對待魅魔族群的做法活像對待狀況不佳的流浪動物——不論三七一十一先強行塞進籠子,再來一波治療加喂食。受到抵觸也是正常的,魅魔們的接受速度已經夠快了。

他專心地施放治愈術,無視這片情緒湧動的寂靜。

“我不明白。”

最終,魅魔多尼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不再那麼硬邦邦的,聽起來簡直像是學生向老師討教問題,帶著一點兒柔和的試探。

“為什麼海雅女王不在一開始公布這些?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仲夏夜之夢’的情況,大家不會往詛咒之類的事情上猜……”

魅魔願意主動溝通了!諾爾眼前一亮。他迅速扭過頭,卻看到角落裡的馬大爺張開嘴。

“這有啥好問的。”馬大爺抱著雙臂,孤身一人坐在盆栽旁邊,目光瞧向塔頂的天空,“就該不說才對,被當成詛咒還算好的呢。”

魅魔多尼顯然沒料到這位瘋掉的騎士會插嘴,他下意識提高聲調:“什麼意思?”

“不說真相,頂多有人懷疑那個海雅女王有問題,後頭的王都是受害者,罵也隻會罵一個死人。要是說了真相,估計得有人覺得那些王不夠堅強……這樣一搞,後頭的王隻會換得更勤快。”

馬大爺的語氣變得有些……奇特的尖刻,像是想用刀子刺向什麼。

“再說你們都知道‘仲夏夜之夢’的效果,還不是當成小事,沒人往深裡想?擱這問問問的。”

“馬爾維納,這樣打斷對話很不禮貌。”魅魔多尼皺起眉頭,“而且你身為女王的騎士,之前也沒有見你反映過這樣的事。”

“因為我也才想通不久,不行嗎?”

馬大爺還是瞪著塔頂的藍天,活像上面有什麼宇宙真相似的。

“因為‘這種小事’,死了這麼多代王,我不服也得服。”

他的喉嚨聽起來有些乾,“承認沒啥大不了的——有些事哪怕說出來,大多數人就是沒法理解。我沒法理解,過去沒法理解,以後也沒法理解。”

“但我該好好守著她,哪怕想不通,我本可以好好守著她。那姑娘沒有她的德科斯特,連個像樣的騎士都沒有。”

馬大爺指的或許不是昏迷中的現任女王,諾爾心想。

海雅森絲曾說,不要孤身前行。也許這一刻,馬大爺終於接近了他想理解的人。

此刻,扶手椅上的魅魔女王睫毛動了動。諾爾心中一喜,下意識看向身邊——

迷失塔一層滿滿當當,有魅魔,有玩家,有一個陷入感慨的鄰居。唯獨沒有忒斯特。

“安娜金,接下來的說明交給你。”諾爾直接終止治愈魔法。

“……啊???”

“我去找我的騎士。”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