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兩個故事(1 / 1)

全服首殺 年終 12485 字 6個月前

所有人都進入了黑塔,外面隻剩下兩位玩家。

諾爾沒有邀請他們跟上,也沒有就此關閉門扉。黑塔停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周圍安靜得可怕。霧氣無聲翻滾,舔過滿地碎肉殘骨,附近的風都像是被屍體烘熱了。安娜金打了個寒顫,老大不情願地邁向那座塔。

畢竟諾爾明確地說過,要他們見證到最後。

說實話,安娜金看不懂諾爾是什麼情況。

她和索羅的行動與自身想法無關,純粹是“任務”這根胡蘿卜吊在眼前。諾爾則不同,他的行為多了幾分真心,但比起純粹的真心,他又像在完成某種任務。

這樣一個NPC,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

“那個諾爾肯定不是什麼普通出身,他對海雅女王的感情不一般,說不定海雅森絲是他的老師或者什麼人。”索羅心有餘悸道。

他還以為協助保護族群要什麼大場面戰鬥,現在一看幾乎算躺贏。就是這血呼刺啦的“順風車”,讓人躺得內心不安。

安娜金沒有回話,兩人頭一次跨入裝滿黑暗的大門。

就像突破一層黑色的霧氣,兩人眼前一晃,險些被突然滿溢的光芒刺瞎。

塔內情況與他們所想的完全不同。

黑塔內部看起來比外面還寬敞,十幾個環形樓層搭在黑塔內壁。哪怕忽略這些環層中央的巨大空洞,每層面積也有四五個足球場那樣大。

黑塔正中,豎立著木頭砌成的方形旋轉樓梯。每個轉角平台都會探出十字形連橋,連接最近的那一層。

這座塔外部明明有塔尖,夢境邊緣的天空又是朦朧的藍紫色,內裡的塔頂卻連通了一方碧藍天空。

燦爛的陽光將塔內照得無比明亮。柔軟爬藤從三層垂下,青紫色花朵成串盛開,濃鬱的水汽在四層晃動,透出影影綽綽的山石之影。五層的瀑布嘩啦啦落下,跌入一層水池,濺起銀白水花。

更高的地方,安娜金看到了探出的巨樹枝杈。

塔內每一層的“場景”似乎都不太一樣。隻有第一層——他們所在的樓層——中規中矩,地上鋪著巨大的棋盤式瓷磚,承重石柱旁裝飾著盆栽和柔軟的扶手椅,石像鬼造型的壁燈靜靜燃燒。

數千魅魔緊緊擠在一層角落,隻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或許是此處環境好過了頭,他們的恐慌無處安放。

許多人情不自禁抬起頭,著迷地看著塔頂天空。更多人則大氣不敢出,遙望那個躺在陽光下的身影——

現任女王昏睡在陽光下,淺金長發在陽光下亮得刺眼。老頭衫魅魔守在女王身邊,此刻她正仰著頭,衝這壯美景象張開嘴巴。

“我們把女王帶回來了。”諾爾目光準確地鎖定魅魔多尼,“那麼從現在開始,忒斯特就是你們的王儲。”

一邊的忒斯特抱著雙臂,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手臂,走神走得光明正大。

魅魔多尼看看女王,又看向諾爾,目光裡的畏懼愈發深重。

交出記憶時,他曾懇求兩人拯救族群……他是不是,朝著完全錯誤的對象許下了願望?

這兩人做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但還真符合“王儲選拔”的規則,他恍惚地想。

忒斯特沒有刻意傷害任何魅魔,隻是阻止了他們的反擊。諾爾的做法儘管粗暴,也沒有給他們造成實質性傷害,他隻是把他們全部轉移到了塔內。

隨即這兩人帶回了女王,連失蹤的騎士馬爾維納都捎帶了回來。

“……是,流程上沒有問題。”半晌,魅魔多尼擠出答案。

他的身後,魅魔們登時彼此擁得更緊了。

“那我是等這女人自己斷氣,還是現在就戴上‘仲夏夜’即位?”忒斯特可算是回了神。

魅魔多尼咬咬嘴唇:“隻要‘仲夏夜之夢’被摘下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庇護此處的‘夢境支配’就不會有問題。我建議……”

忒斯特沒理會他。他直接取下了女王的左右耳釘,丟給身邊的諾爾其中之一。旁邊的馬誌鋼剛要發作,仲夏夜頭冠被忒斯特扣上了她的腦袋。

圍觀的安娜金和索羅也沒能幸免。項鏈甩上安娜金的臉,索羅趕忙用手去接——

柔和的光輝吞沒了幾人的視野,諾爾率先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這是一個夢,諾爾想。

就像人們常有的夢境,它在現實隻是瞬息,感受起來卻無比漫長。

魅魔女王海雅森絲留下的夢境,他所追尋的答案就在這裡。

【美麗的少年少女相愛了,德科斯特時常跑來夢境邊緣探望海雅森絲。】

【“這裡永遠都這麼平和,真想住一輩子。”他躺在開滿細小花朵的草丘上,雙手墊在腦後。】

【“那就住一輩子。”海雅笑著說道。】

……這原本是製作組為他們安排的小小對話。

可是在海雅女王留下的夢境裡,環境相同,主角一樣,台詞天差地彆。

“你說夢境邊緣丟了屍體?”少年躺在草丘上,吃驚地睜大眼,“之前從沒有這種事吧?”

海雅歎氣:“恐怕有人入侵夢境邊緣。”

“偷屍體乾什麼,太奇怪了。”德科斯特蹙起眉。

……

【少年成長為青年,他的愛人還是少女時的模樣。十指相扣變難了,於是他用掌心覆住她的手。沒關係,德科斯特想,他們還有很長時間。海雅森絲是他的命定之人,愛能夠突破一切困境。】

【“現在我比你高一整個頭!”他笑著比劃海雅的頭頂,“如果我低頭看你,會被你砍掉腦袋嗎,女王陛下?”】

【“你快成正式商人了,還這麼不正經。”海雅失笑。】

夢境中,德科斯特穿著同一套衣服,面色嚴肅。

“永恒教會的人想通過我來交易魅魔屍體,聲稱是‘收藏需要’。”

青年德科斯特將軟禮帽按在胸口,語氣憂慮,“他們急需大量屍體,我猜他們不會等待魅魔們自

然死亡。”

海雅森絲點點頭:“守護巢穴的魔法該升級下了,我也會留心與人類接觸的族人。?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德科斯特吻吻她的眉心:“彆太勞累,女王陛下,我會全心全力幫助您。”

……

【德科斯特步入中年,鬢角出現斑駁銀發。出於某種難言的情緒,他無法再大方牽著戀人的手,而是讓她挽起手臂。】

【等他垂垂老矣,他從她那裡得到的會是愛情,還是憐憫?

德科斯特開始對“站在海雅身邊”感到恐懼。她也察覺了這一點,目光中多了憂慮。他們不再談論未來。】

【“我多麼不舍得離開你。”德科斯特說,“我總在計算我們剩餘的見面機會,海雅,為什麼神要這樣殘酷?”

“如果您厭惡我了,請一定告訴我。”德科斯特說,“您的眼眸讓我心碎,我不敢去看它們。”

他著了魔般一遍又一遍地訴說。他年輕時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彼時的天真甜蜜全化成了苦澀與焦慮。】

【“有位勇敢的人找到了新鮮迷心草。”

某天,海雅森絲抱來兩支漂亮的花,花朵上還沾著新鮮露水,“德科斯特,夢不會說謊。”】

海雅森絲對面,德科斯特瘦得嚇人。

他滿眼血絲,頭發斑白稀疏,絕望得像沉入沼澤的屍體。

“海雅,我無法入睡。”

德科斯特消瘦的面容抽動起來,“永恒神殿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他們又找到了我,說有讓我們白頭偕老的辦法。”

德科斯特的聲音仿佛砂紙摩擦。

“他們能把怪物屍體的力量轉到人類身上。一個隻剩半邊身子的女孩,得到怪物的修複能力,都能將身體恢複好……我知道,他們隻想從我這得到魅魔屍體。”

“可是我總是想——要不要給他們其他族群的魅魔屍體?或者給他們犯了死罪的魅魔代替?隻要一次,一次就好,我們不必被時光拆散。”

“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這件事。每次離開你,我還是會想起這件事。那條路就在那裡,海雅……那條路就在那裡啊。”

海雅森絲靜靜地聽著。

“就算變成怪物,我也想留在你身邊。可是我不想讓你對我失望……”

德科斯特輕撫愛人的面龐,枯瘦的手貼上白玉般的皮膚,“我的女王,你能不能讓這份痛苦停止呢?”

海雅森絲閉上雙眼,她給了戀人一個擁抱。她抱了他很久,仿佛這是一場告彆。

擁抱的最後,她伸出手,掌心躺著兩朵皺縮的紫色花苞。

“有位勇敢的魅魔找到了新鮮迷心草。”

她說,“德科斯特,夢不會說謊。”

……

【對於魅魔的王來說,打通夢境是輕而易舉的事。】

【內心最深處的夢境中,這對戀人相會於他們初次見面的小木屋。木屋外遍地野花,屋頂上爬滿深綠的玫瑰藤。清澈的湖面上映著藍天白雲,還有老

去的德科斯特。】

【他脊背彎下,健壯的身體皺縮得像癟豆莢。他失去了所有牙齒?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稀疏的白發緊緊貼著頭皮。堆疊枯乾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一雙渾濁的眼睛。】

【他的對面,站著一位熟悉又陌生的老太太。】

【她的腰背也佝僂起來,雙唇包著光禿禿的牙床,僅剩的發絲被她打理成銀白發髻。那雙藍紫色的眼睛仿佛退了色,變成了霧蒙蒙的灰。】

【他們面對面站著,就像這世上隨處可見的尋常老人。四下陽光明媚,鳥鳴陣陣,不知誰先笑出了聲。他們看著彼此蒼老的容顏,越笑越大聲,直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笑得咳嗽不止。】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們心底最深的渴望——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人,同一段時光。】

【“快記住我的樣子,以後就不用好奇了。”海雅森絲的聲音又老又啞。】

【“比起這個模樣,現在的我還英俊得很呢。”德科斯特張開沒牙的嘴。】

【兩人笑鬨著,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好的時候。】

【“有句話,我早該告訴你。”海雅森絲說,“德科,能遇見你,是我此生發生過的最好的事情。”】

對於魅魔的王來說,打通夢境是輕而易舉的事。

初次見面的木屋就在前方,風很溫暖,沾滿了玫瑰的香氣。衰老的海雅森絲搖搖晃晃走向那棟小屋,小屋附近,等待著她數十年的愛人。

德科斯特站在木屋前方,就像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天,他是個近乎完美的少年。

他背部挺直,肌肉漂亮得像雕塑作品,嘴唇猶如花瓣般鮮豔。他有著濃金色的漂亮卷發,蜂蜜色的眼睛清澈無比。

海雅森絲停在德科斯特面前,下意識摸摸頭頂稀疏的白發。他們面對面站著,一個美得像天使,一個老得像死神。

少年德科斯特呆呆站著,淚水不住從眼中滾落。

“對不起!”他放聲哭泣,“我忘不了那條路的誘惑,我忘不了……我不想離開你,我沒法欺騙自己的真心……”

他還沒有背叛她,他的愛也不是謊言。隻是他心底的那杆天平,最終還是微微傾向了黑暗。

……到了最末,他們不再看向同一個方向。

美麗的少年,就連哭起來都無比動人。德科斯特哭到喘不上氣,他跪在蒼老的戀人面前,淚水砸上翠綠的草葉。

衰老的海雅俯下身,抱住痛哭不止的戀人。她悲哀而平靜地抱著他,直到他停止哭泣。

“我們分開吧,德科斯特。”她說。

少年紅著眼圈:“分開?怎麼可能?我會想辦法,總會有辦法……”

“不。”

海雅森絲拍拍他的背,語氣平和,像是給真正的孩子講睡前故事。

“告訴你一個秘密。人類總有個錯覺,覺得相愛是一道題目,需要填寫答案……有人為了證明自己沒錯,甚至要在痛苦的選擇中硬撐。”

“你不可能是錯誤的選擇。

”德科斯特哽咽道。

“題目才分‘正確’或‘錯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海雅森絲輕聲說。

“在我們看來,人們隻是剛好一起前行。隻不過有的時候其中一方走得快了慢了,或者停下,不得不分開。屬於我們兩個的旅途結束了,僅此而已。”

她撫摸著愛人陽光般燦爛的金發,“德科斯特,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你其實也明白,對不對?”

他們的關係變成了腐敗的傷口,被永恒教會叮得死緊。

德科斯特的心已經動搖了。如果不及時斷肢求生,等待他的隻會是更多的誘惑或威逼,直到德科斯特妥協。

“有句話,我早該告訴你。”海雅森絲親了親他的發頂,緩緩鬆開了懷抱,“德科,能遇見你,是我此生發生過的最好的事情。”

德科斯特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聽商團的人說,永恒教會特地從絕望列島帶回了魔王汙染。我懷疑他們想人為製造魔王眷族,作為某種武器——對付魅魔的武器。”

再開口時,他的臉上還帶著淚痕,聲音喑啞而嚴肅,“這隻是我的猜想。但他們最近總在黑森林附近徘徊,目擊怪物的消息不時出現,附近的魅魔族群急劇減少……如果你願意相信我,請儘快開始防禦。”

年邁的海雅森絲笑了笑。

她伸出雙手,“仲夏夜之夢”出現在她的掌心。

【“我們得好好感謝那個找來迷心草的人。”德科斯特說。】

【“我準備將‘仲夏夜之夢’送給那一位。”海雅森絲微笑著回答,“你的寶石,我的製作。我們的名字會被同時提及,就這樣流傳下去。”】

【“是個好主意,我浪漫的女王。”德科斯特笑道。】

【從此以後,兩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完成了守護巢穴的新魔法。”海雅森絲看向手中的“仲夏夜之夢”,“它能把夢境邊緣完美封閉,然後用‘夢中夢’徹底隱藏巢穴。”

“隻有一個問題,施術者需要長期佩戴這件首飾。你知道,它對魅魔的力量有增強效果。”

德科斯特愣住了。

“不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音尖利起來,“戴上這個,你不會再有正常的情感交流!你是魅魔啊,這樣和慢性自殺有什麼差彆?!”

“力量總有代價。”

海雅森絲輕歎,“我是族群的王,必須讓大家活下去……下一位王,再下一位王,我相信他們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用那張蒼老醜陋的臉,對他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

諾爾像一個沒有身體的幽靈,他站在兩人的幻影間,絕望地看著這些影像。

他明白了一切。為什麼兩人會分開,為什麼海雅森絲能做到提前防禦,為什麼海雅女王在多年後選擇自殺。她的命運從這一刻起就注定了,她清醒地走向毀滅。

你不痛苦嗎,不遺憾

嗎……你不恨嗎?

“你不恨嗎?”德科斯特失魂落魄地呢喃,“為什麼偏偏是我們——”

“你在說什麼?”海雅森絲拍拍他的腦袋,“這是很好的結局。”

“……好結局?”

“我們憑借自我意願分開,不是因為有些人從中作梗,也不是因為失望、厭煩或者背叛,我們隻是不得不在岔路告彆。”

海雅森絲說,“我有過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旅程,你呢?”

德科斯特嘴唇微張,他似乎有無數話要迫不及待地嘔出。幾個深呼吸後,他扭動嘴唇,輕輕吐出了一個短句。

“我也一樣。”他說,“再見,海雅森絲。”

“再見,德科斯特。”

迷心草的幻境破滅,諾爾看著德科斯特悄然離開,看著海雅森絲久久停在草丘之上。

他的頭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這就是我想說明的事情,我的繼任者。”突然,海雅森絲看見了他似的,朝著虛空轉過身。

她的笑容美麗依舊。

“抱歉啦,裡面摻了我不少私心。我隻是想順帶解釋下,德科斯特和那些爛事兒沒有關係,他到最後也沒有背叛——我知道有人偷偷罵他。”

“如果你看到這條信息,說明我們仍然被永恒教會的詭計圍困。殺光魅魔是不會得到更多屍體的,他們會把大家變成家畜。你是未來的王,不要放棄,更不要投降。”

她溫柔地看著諾爾的方向,目光格外坦然。

“接下來是一點小小的經驗之談。最開始,你可能會覺得‘仲夏夜之夢’的效果可以忍受,甚至是美好的。你擁有了力量,你願意為大家做任何事。”

“可是時間久了,你會發現你是一具承載各種期待的軀殼。沒有人會看到真正的你,現實隻是一個不停吞噬你的空洞。”

“你會開始疑神疑鬼,會質疑一切是否值得,會認為這份責任太過痛苦,甚至想要放棄自我……”

“親愛的朋友,害怕沒有關係,想要逃避也沒有關係。這本就是一條通往黑暗的路,不是因為你懦弱,也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麼。”

透過百年時光,她衝著未知的後來者重重行了一禮。

“就算魔法成功維持,狀況也隻會越來越嚴酷。對不起,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法——族群必須存活下去,哪怕是痛苦地存活,活著才有可能等到轉機。”

“我的心力有限,走不了太遠。不過無論結果如何,我曾有過很好的一生。”

她的聲音溫柔而釋然,“我隻有一個建議,儘量不要孤身前行。”

“願你的旅途通往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