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不朽騎士在雪原中沉默前行。

他們個個佩戴紅寶石做的保溫徽章,鎧甲徹底遮住五官，連胯.下的黑馬都套了盔甲。他們走得不疾不徐，馬蹄踩出深黑的坑洞。

一行人最後,馬車拖著兩個碩大的鐵處女。它們的外殼由漆黑的金屬製成，畫滿法陣暗紋，縫隙中還殘存著可疑的暗褐色汙垢。

身為本土居民，騎士們知道自己無法再離開此地。但他們甘之如飴——這是惡魔大人的要求,代表永恒之子的意誌。

這將是無比美妙的獻身,他們將在神的國度獲得永恒。

“再確認一遍情況。”領頭的騎士沉聲說道。他的身體格外健壯，接近其他人的一個半寬。

“遇到獵人或白狼，立刻實施抓捕，並斷掉他們的四肢。務必留活口，以防出現不穩定因素。”

其餘騎士們齊整地回應道，聲音有高有低，語氣卻沒什麼感情。他們的說話節奏完全一致，仿佛共用同一張嘴巴似的。

“遇到‘玩家’，先用複合劇毒將其製服,再以‘黑處女’進行收容拷問,直到十四天時限到。”

如果諾爾在場，他瞬間就能反應過來這惡毒的計劃——

那兩個鐵處女似的東西壓根不是牢籠，而是某種“輪白”機器。

玩家一旦被關在其中，全身都會被刺穿固定。那份劇痛且不說,人壓根無法動彈。再配合上劇毒,玩家隻能在其中不停掉級，直到變回Lv.1的菜鳥。

到時就是徹徹底底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

騎士們在雪原前行大半天，成功找到了獵人小屋。小屋的窗戶裡亮著橘紅火光，煙囪歡快地吐著炊煙,在黯淡的雪林間無比紮眼。

隊伍停下了。

為首的強壯騎士比了個手勢，隊伍末尾的一名騎士躍下馬匹，拔出長劍，孤身前往木屋門前。

屋內悄無聲息。

那騎士指尖按在木門上，數秒後，他指尖處的木板腐蝕出一個圓洞。騎士湊近，剛準備悄無聲息地觀察一番——

他在圓洞彼方看到了一隻金色的瞳孔。

那隻眼冷淡地瞧著他，隨即微微彎起，它的主人似乎在笑。

這位不朽騎士毫不猶豫地刺穿門扉，他的長劍劍刃上閃過屬於猛毒的紫光。然而這一劍刺出，他卻沒感受到刺中血肉的實感。

吱地一聲，木門猛地撞上那騎士的頭盔。這一擊來得極狠，騎士的毒劍卡在木板裡，就這樣脫了手。

忒斯特一個漂亮的旋身，行雲流水地拔出長劍。劍尖精準地描過盔甲，豁開了那人的咽喉。

整個過程也就兩秒上下。

黑血從頭盔接縫處瘋狂湧出，那騎士頃刻間便沒了聲息。

忒斯特拎著劍，哼著歌，大大方方地走向更遠處的不朽騎士隊列。雪光映射下，他左耳的黃金耳環搖搖晃晃，閃爍著美麗而危險的光。

見到戰友陣亡，剩餘的騎士毫無

反應。他們靜靜立於原處，肩甲上積了一層薄雪。

“這個人不在玩家等級榜前一百名。”

為首的騎士說，“原計劃。”

騎士們同時抬起右手，劍尖齊齊指向忒斯特。他們的劍尖噴出黑色藤蔓似的事物，氣勢洶洶地纏向忒斯特。

然而他們的手臂剛剛動作，忒斯特便輕鬆朝後跳躍兩步。半秒後，無數黑藤與忒斯特擦肩而過，他正站在攻擊的唯一一處破綻上。

不朽騎士們絲毫沒有動搖，他們右手維持施法，左手牽動韁繩。隻見隊伍整齊分開，將忒斯特包圍在中央。

影藤狂舞、遮天蔽日，猶如黑色漩渦。騎士們逐漸縮小包圍圈，大有將忒斯特一舉拿下的氣勢。

忒斯特歎了口氣，無聲地比著口型：“這麼多年了，你們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這回他沒有躲，而是在包圍圈中遊魚般閃躲，搶來的長劍不時點過影藤的節點。

每當他割斷幾根影藤，總會有位不朽騎士身體一震，頭盔中冒出血味。他們依舊堅強地騎在馬上，氣息卻弱了不少。

為首的強壯騎士攥緊韁繩——

那無疑是魔法反噬的跡象，這隻能證明一點，他們的敵人對於永恒教會的魔法萬分了解。

但這不可能。

永恒教會裡不可能有叛徒——信徒們要麼信仰，要麼死，從沒有過第三條路。更何況這還是個來自異界、隻在這個世界待了短短兩個月的“玩家”。

再者，這人連等級排行榜的前一百都夠不上，他們打他本應當綽綽有餘——要知道，他們可是與惡魔大人們戰鬥過，深知這些異界來客的水準。

……沒有經驗，沒有等級。那個玩家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特殊技能？魔法道具？不，祭司大人們說過，魔法屬於神，人們唯有以智慧取得，世上沒有能這般玷汙神權的“捷徑”。

也許這人與不朽騎士們交過手，他想。

“全力進攻！”騎士首領提高聲音。

霎時間，咒語吟唱、水晶破碎聲、魔法道具嗡鳴聲混作一處。雪沫飛濺，十幾位騎士踏過影藤，強力魔法與血肉之軀共同碾向那狂妄的玩家。

忒斯特還帶著曖昧的微笑，他朝天空一躍，腳尖踩過騎士們的馬鞍、肩膀與頭頂。他沒用任何法術，甚至沒有拔出“背叛者”。

比起戰鬥，他更像在玩耍。如同躍出海面的銀魚，種種致命攻擊被忒斯特甩在身下。騎士們的長劍沾不到他的衣角，隻是徒勞地割碎寒風。

而每當忒斯特從空中落下，他手中的毒劍必定劃過某條鎧甲縫隙。

猛毒帶走了一條又一條性命，不朽騎士的屍體跌入雪地，化作一道道暗色傷疤。

騎士首領的從容猶如鮮血下的積雪，逐漸有了融化的跡象。

不行，這人太過古怪。

他們本就精簡了人數，決不能在這一戰減員太多——據惡魔大人說，這裡的“玩家”可不止這一位。

騎士首領慎

重地掏出一個小神像。

那神像的形象接近於懷抱著星球的嬰兒。

嬰兒的臉上沒有五官，四肢緊緊扒住表面凹凸不平的星球。它的臍帶盤繞，末端接入星球表面，連接處的血管網刻畫得無比精細。

永恒之子，安斯提思大人的神像。

這是惡魔大人賞賜的事物，它能夠存儲一個大祭司級彆的強悍魔法。

騎士首領做了個深呼吸，他伸出手鎧尖利的指尖，劃破手腕內側的皮膚。鮮血淋上小神像的瞬間，這片大地仿佛也被血液浸泡，散發出濃鬱刺鼻的血腥味。

寒風驟然停止，雪片突兀地凝固在半空，空氣變得無比濃稠。伴隨著黏膩的血肉擠壓聲，眾人頭頂，天空轉起黑紅漩渦。

漩渦中央，畸形閃電閃爍不止，一隻枯瘦的巨手緩緩探出。

它的皮肉緊緊貼著骨頭，每根手指足足有六個指節。巨手覆蓋了小半天空，如同一隻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蜘蛛。

它活動了幾秒手指，飛速抓向忒斯特。

騎士首領鬆了口氣。

……這招破壞力極大，目標必定死無全屍。雖然收集玩家的身體碎塊有點麻煩，反正玩家死不了，穩妥為上。

這可是大祭司級彆的高等法術——永恒神殿一共也就那麼兩位大祭司——一般玩家絕對沒機會見識。

不遠處，忒斯特臉上的輕鬆消失了。

他羽毛般輕巧地落上樹枝，漫不經心地扛過幾個魔法，雙眼牢牢盯住巨手。迅速躲過一抓之後，他撇下嘴角。

“唉，弄這麼大陣仗，怎麼不打個招呼呢？”

他喃喃地說，“有些小秘密可不適合曝光，你們差點破壞了我的家庭關係。”

說罷，忒斯特閉上雙眼，捏捏肩膀上某處凸起。也許是騎士首領的錯覺，他覺得那東西形狀像是人手。

然而下一刻，騎士首領再沒空去思考其他——

忒斯特就那樣停在樹枝上。他同樣刺破手腕，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口中吟誦著複雜晦澀的咒文。

一模一樣的血腥波動再次出現。

隨著忒斯特的吟唱，空中的血腥漩渦再次快速旋轉。巨手迷茫地放緩動作，縮回漩渦。寒風隱隱有死灰複燃之勢，凝固在半空中的雪片震顫不止。

騎士首領愣愣地看向天空。

大祭司級彆的強悍魔法，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不，不。魔法沒有消失。

那猩紅的漩渦還在旋轉。本應縮回去的巨手抽搐片刻，再次伸向大地——隻不過這一次，它瞄準的是那些不朽騎士。

“其實我不喜歡這個法術。它動靜太大，形式大於實用性。”

忒斯特在樹枝上坐下，他俯視著雪原上炸開的血肉之花，嘴裡不忘嘟嘟囔囔。

“我突然斷掉心靈感應，還得考慮如何向我的丈夫解釋。真麻煩，你們怎麼賠我？”

“……不過我完全沒事，我守住了約定！他應該不會太生氣吧。”

“你……”

騎士首領絕望地躲避巨手，聲音無比嘶啞，“你難道是那個神選……不可能，不可能……”

“這個世界已經這麼瘋了，‘不可能’又算哪門子話。”

忒斯特溫柔地回應道，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騎士首領便連人帶盔甲成了肉醬。

屍骸滿地，無主的黑馬靜靜立於雪地。馬車上的兩個鐵處女沾滿碎肉，歪倒在雪林之中。

忒斯特將手中長劍一丟，長劍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精準命中騎士首領破碎的頭顱。

它筆直地插在雪地中央，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十字墓碑。

“這是無比美妙的獻身，願各位在神的國度獲得永恒。”忒斯特語帶諷刺，他伸出手，在胸口畫了個正圓。

“這是一個詛咒。”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