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恩(1 / 1)

全服首殺 年終 8422 字 6個月前

夜晚的森林有個好處。它將天空絞得粉碎,四輪月亮無影無蹤,隻有月光從縫隙中灑下。

“我突然發現,巫妖是最棒的同伴。”忒斯特提著馬燈,靴底踩過厚實的落葉。落葉吸飽水分,觸感接近絨毯。

諾爾正走在前面,仔細辨認骸骨鼠的氣息——森林裡最不缺的就是屍體,他得格外認真才行。

“乾嘛突然誇我?”諾爾找到一隻骸骨鼠,及時調整了前進方向。

“換成普通人,肯定要叫上調查騎士。”忒斯特感慨,“那會徹底毀掉探險氣氛,不是嗎?”

是啊,說得像他有的選似的,諾爾翻了個白眼。這會兒他懶得掩飾雙眼,眼瞳閃爍著鬼火青光。

叫上調查騎士,理論上確實更安全。可要是那樣,他就不得不向神殿展示他的指路死靈術,然後把自己的腦袋變成教堂收藏品。

諾爾繼續朝前走,他的精神基本恢複了穩定。年輕騎士的慘狀還時不時在眼前晃,諾爾決定不去細想——

無論他如何崩潰,現況都不會改變。“冷靜”是他最大的倚仗,哪怕是建立在脆弱沙堡上的“冷靜”,他也需要它。

突然,他停住步子。

“嗯?”忒斯特哼出個鼻音。

諾爾垂下眼,俯視腳邊的絲線——那是一根緊繃的亞麻色長發,要不是死靈怪物擁有黑暗視覺,諾爾還真發現不了它。

這東西怎麼看怎麼像地雷絆線。為了警示他,此處留下了兩隻骸骨鼠,它們一個伸長一個團起,組成蒼白的感歎號。

“一步都彆動!”諾爾立刻出聲。

剛才他就覺得違和,這裡太安靜了,聽不到動物的聲音。

諾爾當場召喚了一隻骸骨烏鴉。烏鴉順著發絲一路低飛,很快盤旋上升,口中嘎嘎有聲。

“土牆防禦,防烏鴉叫的方向。”諾爾看向忒斯特,手撫上龍屍筆記。

忒斯特沒廢話,大地震顫,兩人身側隆起半米厚的土盾。諾爾折了根枯枝,丟向那根發絲——

“轟!!!”

厚厚的土盾震了一震,硝煙散儘,諾爾繞到土盾另一側——原本平整的土面斑斑駁駁,嵌了三四顆陶瓷人齒。它們嵌得不深,可見爆炸力度不大。

……破片地雷,還是標準的反步兵地雷。

諾爾看向滿是灌木的黑暗叢林,抿緊嘴唇。

這是怪物的技能,但絕非正常怪物的攻擊手法,附近沒準有他的鄰居。這位鄰居無疑懷有敵意——地雷就設在骸骨鼠指的路上,明顯是一個警告。

“嘻嘻。”灌木叢裡傳出一聲竊笑。

一個破損的陶瓷娃娃鑽出樹叢,它的衣著腐壞、顏料剝落,丟了一隻眼球,剩下的眼睛藍到瘮人。

“回去。”它艱難地歪過脖子,揮舞雙臂,細聲細氣地喊,“回去,回去!再往前走,殺了你們。”

“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更深處的黑暗中,無數聲音輕聲附和。樹叢搖搖晃晃,關節擰動的噪音此起彼伏。黑暗的森林化作木偶劇場,大小不一的胳膊、腿和頭顱,從陰影中冒出,又迅速縮回。

“傀儡女巫,人形怪物的一種。”諾爾瞬間有了判斷,“她們擅長製作機關與魔藥,能夠支配人形的非人之物。”

正統的傀儡女巫喜歡絞索、陷阱和毒針,這位顯然更偏好反步兵地雷。

聽完科普,忒斯特很捧場地鼓了鼓掌,悠閒得像參加春遊。

諾爾牢牢盯住那隻陶瓷娃娃。他知道,那位鄰居正透過娃娃的眼睛,沉默地觀察著他們。

“請你在這裡等四個小時,我會在日出前回來。”諾爾說。

娃娃不解地轉動脖子,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我有東西要給女巫。”說罷,諾爾微微欠身,退後幾步。

“琳恩大人不會收你的東西。”陶瓷娃娃咯咯直笑,“傻子才收敵人的東西。”

“你隻需要把東西帶回去,我保證,她一定會收。”諾爾盯著娃娃的獨眼,一字一頓說道。

……

“所以,你是要給她寫封信?看你特地回來,我還以為你要準備什麼了不得的賄賂。”旅店房間中,忒斯特坐在諾爾的床上,“一封信罷了,搞不好她在看之前就會扔掉。”

“她不會的。”諾爾說,順手拿起羽毛筆。

“哦——”忒斯特興致勃勃地應道。

旅店常年接待商人,準備非常齊全。諾爾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東西——足量的、結實的包裹紙,人們可以把它裁成各種大小的信封。

“請你先出去。”見那白發騎士黏在床上不走,諾爾又把羽毛筆放下。

“讓我旁觀一下嘛。”忒斯特可憐兮兮地說。

“不行。”

“唉,好吧,看來這是‘怪物對怪物’的秘密談話。”忒斯特從床邊站起,沮喪地走出門。臨出門時,他還不忘把門關牢。

諾爾挺喜歡他這一點——一旦要求被拒絕,忒斯特從不死纏爛打,也不會話裡話外刺探個不停。

不過保險起見,反鎖房門後,諾爾又施了兩個隔音法術。隨後,他用僅剩的魔力喚出一隻骸骨鸚鵡。

身處這個世界,怪物隻能發出怪物叫聲,現在的他也隻能讀寫《塔赫》通用語。

就連玩家與玩家之間,交流都是用的通用語——係統設定如此。這樣不僅更符合世界觀,不同國家地區的玩家也能無障礙溝通。

但諾爾最近熱衷於尋找各種漏洞,他還真找到一個。

遊戲的語言糾正,隻會出現在人們“感知”這個世界的時候。如果閉緊雙眼,專心想象家鄉。諾爾發現,他仍可以說出熟悉的母語。

比如現在。

諾爾想象著父母的臉,衝著骸骨鸚鵡開了口。

他先用母語簡要說明了世界的狀況,又認真介紹了自己,以及龍巢中幸存的三位同胞。為了證明,諾爾還特地講了喚出狀態欄的技巧。

“我和我的同伴在尋找瑪格麗特·斯溫。”最後,諾爾沉聲說,“我們懷疑流浪兒們知道些什麼,這才跟蹤他們。如果你需要幫助,或者了解相關內情,歡迎隨時聯係。我住在藍噴泉旅店,鳶尾花房的東臥室。”

以防萬一,他又用傳播最廣的外語重述了一遍。

骸骨鸚鵡點點頭,嘩啦啦散作一堆細骨。等它再度恢複,它將複述聽到的所有內容,隨後重歸死亡。

諾爾將它包成扁平的小包裹,繼而拿起筆,小心翼翼地在包裹上畫了個徽記。

那是三個末尾相連,呈中心對稱的螺旋圖案,造型簡潔雅致。當初售樓處說是三朵祥雲,但諾爾總覺得它更像三葉草。

它是“雲尚悅園”的小區logo。

畫完後,諾爾再次閉上眼,在其下歪斜地寫下“2xx30731”——那正是他們穿越的日期。墨水一乾,他就把包裹揣進了懷裡。

離開旅店時,諾爾下意識看向忒斯特的房間。門縫裡沒有光,忒斯特多半睡著了。

“晚安。”他小聲說,輕輕關上門。

女巫的反饋速度很快——

諾爾回房時,東邊天空剛剛亮起。他還沒在床邊坐穩,窗戶就被嘭嘭敲響。

諾爾拉開窗簾,看到了那天的孩子領袖——漢娜正扒在窗邊,鼻子擠上玻璃,雙眼滴溜溜轉,顯然對室內狀況很感興趣。旅店防護嚴密,鬼知道這丫頭怎麼進來的。不過看她滿身草屑,走的八成不是正規路線。

他剛開窗,漢娜便小鳥似的蹦進來。

“我來回信。”她大大咧咧地說,“哎,這裡有餅乾,我可以吃嗎?”

諾爾隻好又來了遍隔音咒:“……你先說,說完再吃。”

女巫琳恩找了本地人送口信,這不是個好兆頭。

“琳恩感謝你的好意。她有私事,實在走不開。”漢娜迫不及待地拿了塊餅乾,“她願意用道具和魔藥換情報,目前不想見面,就這樣。”

果然,對方非常謹慎。諾爾倒沒覺得被冒犯,這位鄰居不像葉萌或老兩口,她很可能獨自掙紮了一個月。要是個輕信的人,估計早就骨頭渣都不剩了。

“我知道了。”諾爾心平氣和。

漢娜上下打量他好一會兒,咬了口餅乾。

“哦,還有。”她笑起來,“琳恩說了,要是你沒有立刻冷笑、甩臉色,或者罵她不知好歹,那麼她還有話想說。”

諾爾抽抽嘴角,這位鄰居還挺有意思。

“如果你能平息白鳥城的人禍,她十分樂意為你效勞。觀察是必要的,她不想在理念不合或能力不足的人手下乾活……這是她的原話。”

漢娜吃完一塊餅乾,這會兒在舔指縫間的餅乾渣。

“白鳥城的人禍?”諾爾皺眉。

漢娜不笑了,她仰起頭,幽綠的眼睛像極了狼:“是的,你得自己找謎底。琳恩說你身份特殊,也許你會認為‘那沒什麼’。”

諾爾陷入沉默。漢娜應該不懂這句隱晦的話,他能卻明白這位鄰居真正想問的——

倘若你真是遊戲公司的人,而這裡很像你的遊戲。那麼,你如何看待原住民的不幸?

你會把他們當做“虛擬數據”麼?

如果他們的答案相反,想必無法愉快合作。

諾爾不禁想到忒斯特,那種“關我屁事”的類型還算好。如今各種保護機製失效,某些激進玩家能做出什麼事,諾爾不願想象。

“我接受,她的顧慮很合理。”諾爾平靜地說。

小姑娘哢哢啃完兩塊餅乾,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不再問點什麼嗎?”

“她透露的夠多了。”諾爾把剩下的餅乾全塞給她,“請幫我帶個口信——由於某些不可抗力,這件事,我隻能和我的騎士同伴共同解決。”

……

清晨,忒斯特踏進廚房準備早餐。這人有種奇怪的堅持,但凡能自己弄飯,他絕不吃現成的。

諾爾嘗過他的手藝,稱不上珍饈美味,就是普通人弄出來的家常味道。但和自己這個不著家的加班狗比起來,忒斯特的廚藝無疑更勝一籌。

“你想進城主府?女巫真給你回信了啊。”餐桌上,忒斯特叉起煎好的火腿。

“白鳥城將迎來一場‘人禍’。具體是什麼,她沒明說。”

“聽上去確實是女巫的調調。”忒斯特繼續享用早餐,“可是這和失蹤案有什麼關係?”

“我問了,她沒提,這本身就是表態。”諾爾說,“要是女巫與這事無關,她大可以直接否認。”

“昨天你看見了,女巫的機關威力不大,她甚至提前驅散了周遭動物……她的心挺軟。”

也就是說,她肯定不是把原住民當數據的類型。

“你認為斯溫小姐藏在女巫那裡。”忒斯特揚起眉毛,“所以那群小孩才敢有恃無恐地進森林,他們知道女巫沒有惡意。”

諾爾點頭:“至於我為什麼要去城主府——女巫隻說有人禍,沒有限製日期。”

“懂了,事態還不算緊急。”忒斯特放下刀叉,“我猜是因為調查騎士團在這,某些人不敢輕舉妄動。”

“是的。女巫與失蹤案有關,又特地提出‘人禍’,兩件事應該有所關聯。要查失蹤案,城主府是最合適的目標。”諾爾說。

忒斯特的盤子已經吃空了,他單手托腮,一聲不吭地瞧著諾爾。後者被盯得發毛:“……你看什麼?”

“我同意去城主府調查,但我現在的感受很複雜。”忒斯特說,“我一方面覺得你特彆聰明,一方面又覺得你遲鈍得嚇人。”

“我現在的感受很純粹,我覺得你很囉嗦。有話直說,騎士先生。”

“事情其實很簡單。十四歲的小姑娘,被逼到尋求怪物庇護。這意味著對她來說,她的父親完全不可信任。”

忒斯特拿起叉子,往諾爾盤中漫不經心地一戳,“不過,前提是她還活著。女巫真的可信麼?你要懷疑所有人,親愛的。”

“忒斯特。”

“嗯?”

“我可以相信你嗎?”諾爾大方地讓出盤子。

忒斯特叉走一塊煎蛋,衝他眨眨眼:“當然可以。我們沒法離開彼此,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