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公房前的曬穀場上,氣氛很是壓抑。
連日的不下雨,即使社員一滴汗水摔八瓣,挑的水也不夠用。
眼看著金水河水位線一天天下降,再這樣下去連吃水用水都成問題,社員們都著急起來。
“大隊長,這天就是不下雨,咱們挑再多的水也沒用啊。”老王頭耷拉著眉毛。
現在秧田是準備好了,種子撒不撒成了問題,一旦撒下去長成秧苗,那就沒有回頭路了。
劉紅新立刻嚷嚷起來:“我就說不該撒稻子,全種上紅薯至少還能有點收成。”
“話也不能這麼講,大隊長擔心的也沒錯,咱要是交不上任務糧,到時候得被公社點名批評,大家走出去都沒臉。”
劉紅新扯著嗓門:“到時候都要餓死了,丟臉總比丟命強。”
“大隊長,趁著種子還沒撒下去,現在換還來得及,再不改可就真遲了。”
趙建國沉著臉,心底一時也有些猶豫。
之前他大力主張不放棄種植水稻,帶著人挑水灌溉準備秧田,是建立在金水村一帶自古以來雨水充沛,很少乾旱。
可偏偏今年老天爺跟人作對,今天都驚蟄了,依舊不見下雨。
“大隊長,你可不能為了自己的榮譽,不顧大家夥兒的死活。”劉紅新大聲嚷嚷。
“瞎說什麼呢,大隊長不是這種人。”立刻有人站出來為趙建國打抱不平。
劉紅新冷哼:“那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要是一直不下雨,到時候稻子絕收,這事兒是不是你負責?”
“老天爺下不下雨,又不是大隊長能決定的。”
眼看社員要吵起來,趙建國冷喝道:“好了,今春少雨,我知道大家夥兒心底都著急,但相互吵吵有什麼用?”
“劉紅新同誌說的也有道理,如果一直不下雨,金水河也禁不住,這事兒讓我好好想想。”
劉紅新嗤笑道:“早聽我的不就好了,現在還白費了這麼多功夫。”
趙建國瞥了他一眼,沒搭理:“這樣吧,我再去鎮上公社打聽打聽,看氣象局那邊怎麼說,咱們再等兩天。”
“散了吧。”
社員們四散回家,臉上都帶著擔憂。
劉紅新故意大聲道:“我們這大隊長就是個老鼠膽,上頭放個屁他都當回事兒,還要去問氣象局,氣象局的話要是能作準,這兩年北邊還能打饑荒?”
“行了,大隊長也是為了大家好,紅新你少說兩句。”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劉紅新最見不得趙建國深得人心,又大聲道:“你們瞧著吧,大隊長一個來回又得浪費幾天,白白耽誤功夫。”
“等時候大家夥兒一起挨餓,你們還覺不覺得他趙建國好。”
他嚷嚷的那麼大聲,趙建國自然也聽見了。
趙建設湊過來:“這劉紅新老跟你對著乾,也就你度量大,要是我早就收拾他了。”
趙建國無奈道:“我能怎麼辦,總不能公報私仇。”
“也不是讓你公報私仇,你可以把最臟最累的話分給他乾,他每天累死累活,肯定就沒心思搞花樣精了,這不是一舉兩得?現在還搞什麼輪流,吃力不討好。”
“行了,你回家吃飯吧,我煩著呢。”
趙建設掉頭走了,沒好氣的說:“我好心好意為他打算,他老不愛聽我說話。”
“你說的那是什麼餿主意,要我也不愛聽。”李永紅懟了一句。
趙建設不乾了:“怎麼就是餿主意了。”
“劉紅新啥人你不知道,沒理都要挑出刺兒來,你那根本就是給人遞刀子,嫌大哥這大隊長當得太安穩了。”
趙建設被罵了個沒臉,夫妻倆又吵吵起來。
趙建國回到家,吃飯的時候都記掛著這事兒,難免臉上流露出一些來。
王春花伸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建國,這事兒你發愁也沒用,吃飯吧。”
“哎,我就是忍不住發愁。”趙建國歎了口氣。
王春花開口道:“有時候我倒寧願你不當這個大隊長,好處啥都沒有,糟心事處處都是,勞心勞力的,彆人也不一定記得你的好。”
其實彆的生產大隊,作為大隊長還是有很多職權便利的,但趙建國不是以權謀私的人,作為妻子王春花最了解。
“大家夥相信我,才選舉我當了大隊長,我得對得起他們。”
趙建國咽下心底擔心,瞧幾個孩子都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嘴角:“不說這個了,都吃飯吧。”
吃完飯,趙建國翻出自己的記事本。
自打當了大隊長,趙建國就養成了記事情的習慣,大隊裡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記一筆。
他塗塗寫寫畫畫,對比這兩年的降雨量,心底揮不開的擔心。
“爸,先洗腳吧。”趙娟娟給他打了洗腳水過來。
“媽說你這兩天晚上腿疼,讓你多泡一會兒腳。”
這洗腳水也不是普通的熱水,裡頭泡了藥材,是王春花特意找來的偏方,說長期泡一泡能有用。
趙建國放下紙筆,笑起來:“閨女長大懂事嘍,都會給我打洗腳水了。”
“我也會,爸,我給你洗腳。”趙媛媛蹦躂過來,伸手就要給他挽起褲腿來。
哪知道褲腿剛拉起來,趙媛媛就嚇了一跳:“爸,你的腿!”
趙雲清低頭去看,卻見趙建國的腿腫了一片,捏一下一個坑,顯然是老毛病又犯了。
“老毛病了。”趙建國拉起女兒,把腳塞進盆子裡泡著。
趙媛媛搖了搖頭,抿著嘴沒說話,悶聲仔仔細細的幫他洗腳。
趙雲清蹲在旁邊,目露擔憂。
趙建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著問道:“雲清是不是嚇到了?”
趙雲清連忙搖了搖頭,又問:“疼不疼?”
“不疼,我都習慣了,一點都不疼。”趙建國笑著安慰道。
趙雲清心知這是假的,腿腫成這樣怎麼可能不疼。
但趙建國是一個很堅強,善於忍耐的人,這幾天高強度的勞作下,他一句怨言都沒有說過,回到家對著他們依舊是笑嗬嗬的。
低頭盯著那條腿,趙雲清忽然伸手輕輕的摸了摸:“痛痛飛走。”
趙建國哈哈一笑,點頭誇道:“腿好多了,謝謝雲清。”
也許是女兒孝順,兒子可愛,趙建國心底覺得舒心,連帶著也覺得傷腿好了許多。
趙雲清臉頰一紅,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這麼幼稚的行為。
等到夜深人靜,趙雲清躺在床上總能想起趙建國的那條腿。
身旁的姐妹倆也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忽然,趙媛媛猛地起身,用力拍打著被子:“老天爺為什麼還不下雨!”
“你發什麼瘋呢,彆嚇壞了弟弟。”趙娟娟無奈勸慰,“這麼氣鼓鼓有啥用,難道你生氣了,老天爺就能下雨了?”
趙媛媛咬牙道:“我就是生氣,要是雨水足咱早就能播種了,爸也不用那麼操心,”
“行了,快睡覺。”趙娟娟把人拽下來。
趙媛媛又道:“大姐,聽說金水河裡頭住著龍王爺,你說是不是這幾年破除封建迷信,龍王爺沒拿到貢品,所以才偷懶不給下雨。”
“要不咱們偷偷給他上點貢品,求他趕緊都下雨?”
“瞎說什麼呢,那都是封建迷信。”
趙媛媛眼睛滴溜溜轉悠。
趙娟娟伸手掐了一把妹妹:“彆胡來,咱爸是大隊長,你要是搞封建迷信被抓了,咱們全家都抬不起頭來。”
趙媛媛這才打消了主意,歎氣道:“那好吧。”
趙雲清湊過去問:“二姐,金水河裡面真的有龍王爺嗎?”
封建迷信是要打破的,但他都能穿越了,龍王爺的存在也並非不可能。
“老人都說有,但現在不許人說了。”趙媛媛靠在他耳邊嘀咕。
“弟弟,你長得這麼好看,放到以前那是要被龍王爺抓走當女婿的,所以你以後彆去河邊,小心被他抓走,那樣可再也見不到我們了。”
趙雲清無奈的看著小姑娘,嘖,還挺會嚇唬人。
“趙媛媛,你再胡說八道我可要告訴爸媽了。”趙娟娟警告。
趙媛媛噘了噘嘴:“好了好了,我不說了總行了吧,真是個管家婆。”
“你再說……”趙娟娟掐妹妹毫不留情。
“疼,大姐快鬆手。”趙媛媛連忙求饒,挪動位置更靠近弟弟一些。
趙雲清迷迷糊糊入睡前,就聽見趙媛媛不死心的嘀咕:“要是真的有龍王爺,我就給他上貢品求他,要是他還不識相那就是壞龍,我就學哪吒鬨海,抽了他的皮,扒了他的筋,看他還敢不敢偷懶不下雨。”
他家二姐好彪悍,這是趙雲清睡著前唯一的想法。
趙雲清眼前一片迷霧,顯得周圍都黑漆漆的。
夢中的趙雲清一點都不害怕,大步大步往前走,驀的澆地一涼,低頭一看,踩著水了。
再抬頭,迷霧散開,露出金水河來。
白天的時候趙雲清剛看過金水河,那時候水位線降低,金水河能一眼望到底。
但是現在,金水河水量充沛,浩浩蕩蕩,竟有幾分波瀾壯闊的感覺。
驀的,一絲金光閃過。
趙雲清驚訝的張大了嘴,隻見河水波瀾之間,一條金龍若隱若現,正悠然自得的徜徉其中。
“龍,龍王爺?”
趙雲清往前一步,喊道:“龍王爺,快起來下雨了,再不下雨就要乾旱了,乾旱老百姓可慘了,說不定會餓死人。”
金龍壓根沒搭理他,依舊不緊不慢的遊蕩著,偶爾還張嘴吃一口新鮮的魚蝦。
“打雷下雨,風調雨順是你的工作啊,快彆偷懶了,再不下雨老百姓都要哭了。”
“龍王爺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聽見你就搖搖尾巴。”
趙雲清扯著嗓門喊,嗓子都喊劈了,金龍都沒反應。
“難道真的需要貢品?”
趙雲清左顧右看,彎腰抓了一把野菜搗鼓搗鼓成一團,放在一塊石頭上。
“龍王爺,這是我給你的貢品,你快吃了去下雨吧。”
簡陋的菜團子孤零零的站在石頭上,水裡頭的金龍甚至沒多看一眼。
“你不喜歡吃菜團子嗎,這樣好不好,你先去下雨,這樣金水河滿了就會有魚,到時候我給你抓魚吃。”
金龍一口吞掉一群大魚,似乎胡須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夢裡頭的趙雲清忽然生氣起來,雙手叉腰怒道:“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下雨本來就是你的工作,你不下雨就是偷懶,我要代表月亮懲罰你。”
怒吼著,趙雲清噗通一聲跳進水裡頭。
沒等金龍反應過來,居然被這人類小孩一把揪住了胡須。
趙雲清靈活的像一隻猴子,迅速騎在龍背上,一邊捶龍腦袋,一邊摳龍鱗片,口中還叫囂道:“二姐說的對,你就是一條壞龍,揍死你!”
“說,你下不下雨,再不下雨我就要扒皮抽筋啦!”
金龍咆哮一聲掙紮起來,顯然沒料到一個人類的小孩,居然能爬到自己頭上撒歡。
趙雲清卻不肯放過他,腦中閃過趙建國腫脹的腿,王春花臉上的擔憂,還有社員們愁眉苦臉的樣子。
他張大嘴,嗷嗚一口咬住金龍的胡須:“咬死你!”
“啊!”
趙雲清從夢中驚醒,一時驚魂未定,隻記得自己死死咬住金龍的胡須,結果被金龍從天上摔了下去。
好一會兒,趙雲清才清醒過來。
他捂住自己的臉,天哪,這也太羞恥了,難道他真把自己當三歲寶寶,所以夢裡潛意識才說出那麼無下限的台詞。
一定是睡覺前聽了二姐的話,所以他才會做夢勇鬥惡龍,幸好無人知道。
趙雲清鬆了口氣,躺下來打算繼續睡。
誰知還沒躺下,轟隆——外頭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