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 114 章 十一月的蒙……(1 / 1)

十一月的蒙古冷得緊, 呼嘯的寒風如鋒利的刀片般,吹在人臉上生疼,吹在眼睛上使人止不住的流眼淚, 宛如厚棉被的白皚皚積雪壓著枯黃的草地, 放眼四望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牲畜們全都縮在圈裡打盹、長膘, 牧民們也都窩在蒙古包裡歇息, 漫長的冬日還有的過呢。

相比起旁的地方的安靜, 位於漠南蒙古科爾沁部的純禧公主府此刻可是熱鬨極了。

因為月初時京城而來的一封禦信, 如今公主府內的人從上到下已經為省親之事忙忙碌碌近半個月了。

自康熙二十九年起, 帶著豐厚嫁妝撫蒙, 嫁入孝莊文皇後與皇太後娘家的大公主,時隔近十年總算是有了回京看望親人的機會。

十一月二十八這日,下午時分, 身穿橘紅色旗裝的純禧正坐在大廳裡認真檢查著最後一遍禮單。

宮人們則手腳麻利的將早已經盛入紅木雕花箱子內的行禮, 一件件的往府裡的車隊中搬。

在如今這個時代, 窮人大多沒那個財力跋山涉水, 富人雖不差銀錢,但出一趟遠門也是極其不方便的, 即使京蒙官道已經鋪成了水泥路, 馬車行駛起來少了些許顛簸,但公主省親的隨行行禮可是一點兒都不少,大到被子、褥子、小到挖耳勺、指甲剪都得被伺候之人細致的拾掇進箱子內, 一並塞入車廂裡備著主子們在路上使用。

“額娘!”

“額娘~”

兩聲一男一女的童音從門口處傳來, 手拿禮單的純禧抬起頭就瞧見自己八歲大的兒子牽著三歲半女兒的小手,兄妹倆身穿厚實的蒙古袍、戴著毛茸茸的帽子,一並邁過門檻跑進了大廳裡。

三歲半的娜仁一蹦蹦跳跳的來到額娘跟前就立馬鬆開哥哥巴圖的手, 穿著一身火紅色蒙古袍的小女娃,像是一隻喜慶的紅色小蝴蝶般撲進純禧的懷裡,仰起腦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大公主奶聲奶氣地說道:

“額娘,瑪嬤說我們馬上就要去京城皇宮裡看望郭羅瑪法了對嗎?”

純禧一把將小閨女抱到大腿上,看著身穿深藍色蒙古袍、同樣目含期待的兒子笑道:

“是啊,你們倆的耳朵倒是靈敏的很,咱們今年同你們二姨母、三姨母一道回京過年,想必會在那裡待上幾個月,等到明歲春日慶賀完萬壽節才會重返蒙古。”

兄妹倆聞言眼睛變得更亮了。

“額娘,你總說京城繁華,這回我倒是要好好在那四九城中逛一逛、玩一玩,看一看那裡究竟與我們大草原有何不同!”

巴圖邊說邊搓著雙手,滿臉期待,情緒激昂。

聽到兒子這話,純禧在高興的同時,心中又不禁生出一股子酸澀感,她已有多年未回過京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更是出生以來連母族親人的面都未曾見過,此次倒是能見上面了。

似是感受到了母親突如其來的失落,娜仁用小手拽了拽純禧的袖子,看著低下頭瞧她的額娘疑惑的用小奶音詢問道:

“額娘,皇宮裡是不是住著很多人呀?等我們到了京城也會住進皇宮裡嗎?”

“哈哈哈,娜仁,皇宮裡的確住了很多很多人,不過那是你郭羅瑪法與太子舅舅住的地方,咱們在皇城附近有親王府邸,到時候同你二姨夫、三姨母一樣住在宮外面。”

純禧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後就傳來了她夫君——科爾沁親王班第的朗笑聲。

“阿瑪!”

瞧見自己父親了,坐在純禧大腿上的娜仁又忙伸出兩條胳膊讓自己阿瑪抱。

穿著一身藏青色蒙古袍、下頜上蓄著短須的班第彎腰將閨女抱到懷裡,瞧著坐在圈椅上的純禧笑道:

“公主,我看咱們的行禮已經拾掇的差不多了,何時動身去京城啊?”

“那條水泥官道剛修了一短截時,我就騎馬跑去看了,又平坦又防水,我真是想去體驗一番馬車行駛在上面究竟是什麼感覺啊!”

作為皇家第一個出嫁的公主,又是嫁到了與清廷關係親密的科爾沁部,純禧與班弟大婚近十年,夫妻倆的關係處得挺不錯的。

看著一向穩重的夫君因為一條水泥路竟露出了像是少年般的猴急模樣,純禧也不禁笑著搖頭道:

“你總說那水泥神奇,倒是勾得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去踩一踩那邦邦硬的水泥地面了。”

“我可沒有說大話啊,公主瞧見那水泥路必然是會歡喜的,即便是下雨、下雪了,也不會踩出一腳泥巴的。”

“我還想著這回見汗阿瑪了,要與他老人家商量一番這水泥能不能引進蒙古做生意呢。”

看著班第興致勃勃的樣子,純禧也隻好點頭笑道:

“不用急,我今日上午已經收到二妹和三妹那邊的回信了,等到十二月初一就同時出發,馬上就是月底了,也等不了幾日了。”

聽到這確切的出發時間,班第嘴角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而後又抱著女兒看著純禧一臉感慨地說道:

“公主,我覺得汗阿瑪這幾年可真厲害啊,做了不少事情,算算日子,我差不多也有兩、三年的時間未曾去過京城了,也不知道京城裡如今是個什麼光景了。”

“聽說排序靠前的幾位皇阿哥都已經開府在宮外住了,這次回京咱們倒是免不了得挨個去宮外郡王、貝勒府邸裡拜訪一下了。”

純禧也認可的點了點頭。

“這次咱們會瞧見太子舅舅家那個銜玉而生的小表弟嗎?”

聽到自己阿瑪的感歎聲,巴圖也好奇的對著父母詢問道。

娜仁聞言也來了些興趣,同樣轉頭看向大公主。

她可是聽額娘說過多次了,太子舅舅家那個小表弟隻比她小一個月,卻十分聰慧伶俐,平日裡非常受皇帝外公的疼愛,她對皇帝外公沒有興趣,隻是想要看看小表弟那塊玉長得什麼樣子,有沒有那呼風喚雨的本事。

純禧一臉肯定的笑道:

“是啊,咱們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入宮給你們郭羅瑪法請安,太子與太孫都住在皇宮裡,到時候你們不僅能瞧見小太孫,還能看到彆的舅舅家的表姐、表妹與表弟,像你們大舅舅家就有四女一兒,你們的同齡玩伴兒絕不會少的。”

兄妹倆聞言忍不住咧嘴笑著互相對視一眼,對於去京城玩兒的心情愈發迫切了。

純禧一家四口溫情脈脈的為幾日後的行程做準備。

與此同時,在漠南蒙古巴林部內的二公主榮憲也正風風火火的準備著省親的行禮。

她隻比自己大姐晚成婚一年,康熙三十年時,十九歲的榮憲嫁入巴林部,一晃眼在大草原上也已經快度過九年的光陰了。

在這近四千天的日日夜夜裡,她與額駙巫|爾|袞共孕育了兩個嫡子,如今大的六歲、小的四歲。

兄弟倆都是整日騎在小馬駒上、彈弓不離手的皮小子。

此刻在二公主府內的大廳裡,父子仨穿著同款的蒙古袍坐在坐在圈椅上,一大兩小目光直勾勾地瞧著榮憲公主像是一隻不知疲倦的小蜜蜂般,腳步不停地穿梭在各個彎腰打包行禮的宮人之間,叮囑著這個要帶、那個也千萬莫要忘記了。

作為長子的阿古拉盯著自己額娘的身影看了許久,眼睛都酸了,他不知道他額娘累不累,反正他是看累了。

阿古拉忍不住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張嘴打了個哈欠,看著不遠處的榮憲公主甕聲甕氣地說道:

“額娘,咱們隻是去京城過個年,需要帶這麼多東西嗎?又不是住在那裡不回來了?”

聽到大哥的話,四歲的那日鬆也一臉疲憊地點頭道:

“是啊,額娘,我覺得你讓人準備的行禮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再多幾個箱子,馬車就要拉不動了。”

看著兩個兒子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同樣無聊瞌睡的快要睜不開眼睛的巫|爾|袞也認同的在心中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自己公主福晉收拾的行禮太多了,但念及這是成婚九年來二公主第一次回京省親,作為蒙古女婿的他不敢張口發表意見,而且他也深知,即使他說了自己非常有主見的公主福晉也不會聽。

果然下一瞬,榮憲公主詫異的聲音就在溫暖的大廳裡響了起來:

“什麼?行禮多嗎?”

“阿古拉、那日鬆,你們倆小娃娃知道什麼啊?這一路上咱們得用到不少東西呢,再說了你們瑪嬤、舅舅第一次見你們兄弟二人,額娘不得多準備些蒙古的特產送給他們?還有你們彆的舅舅家、未出嫁的姨母家,好幾個舅舅家都添丁加口了,額娘見你們的表姐、表妹、小表弟了,不得都送些見面禮?就準備這些東西,額娘生怕還不夠呢。”

父子仨聽到這話,看著大廳的地面上像是堆積木似的層層疊疊摞起來的大、小箱子深深沉默了,長相相似的一大兩小無奈的相互對視一眼,隻好又雙眼無神、嘴中不停的打著哈欠,繼續瞧著榮憲公主像是搬家似的,拿著長長的禮單與宮人們最後一遍確認著各件行禮。

待到暮色降臨時,堆得滿滿當當的箱子總算是被宮人給搬走了,正當父子仨認為自己福晉/額娘終於忙活完了,突然瞧見榮憲公主像是想起什麼了般,猛地用右手拍了一下光潔的額頭就急匆匆的轉身往門外走。

“公主,天都要黑了,你這是去哪兒啊?”

看著窗外黑乎乎的天色,巫|爾|袞下意識衝著榮憲的背影開口喊道。

“你們仨在一塊用膳吧,我得去瑪嬤那裡一趟。”

榮憲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身影就消失在了大廳門口。

阿古拉不禁抬頭看著自己父親,像是個小大人般,兩隻小手一攤,往上聳肩道:

“阿瑪,我是明白了原來去京城一次這麼麻煩啊,平日我也沒瞧見額娘體力這麼好,忙活了一下午竟然連歇息一下都不用直接就去看烏庫瑪嬤了。”

那日鬆也點著腦袋附和哥哥的話:“是啊,是啊,去京城真麻煩。”

看著倆皮小子一副“心累身也累”的模樣,巫|爾|袞不禁伸出雙手大力的在倆兒子的腦袋上揉了揉,直至把兄弟倆滿頭小辮子給快揉散了,看著兩個小豆丁都要不耐煩了,他才哈哈大笑道:

“這話你們可不能當著你們額娘的面說,要不然會傷你們額娘心的,你們想一想若是你們九年沒回家、沒有見到阿瑪、額娘,終於有機會回來了,你們不會激動嗎?”

阿古拉、那日鬆倆人聞言,不禁蹙著小眉頭代入了一下,兩雙小濃眉皺的更緊了。

“阿瑪,我錯了,我不會再說去京城麻煩了,等到在皇宮裡瞧見郭羅瑪嬤了,我肯定會逗她開心的。”

阿古拉一臉認真道。

那日鬆也跟著點頭。

“好兒子啊!走!咱們爺仨用膳去!”

巫|爾|袞又笑著用大手盤了盤兄弟倆渾圓的腦袋瓜,父子仨一並往偏廳而去。

榮憲也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裡、冒著寒風來到了阿圖大長公主的府邸。

“瑪嬤,您此番真的不和我們回京城嗎?”

自從收到省親信就來勸自己姑奶奶一並回京的榮憲直至臨近啟程了都沒有說服阿圖大長公主。

她在心中泄氣的同時又不禁有些遺憾,因為她深知自己姑奶奶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如果此次不回京的話,怕是就沒有機會再回去了。

阿圖也知道自己這個孫媳婦同時也是侄孫女心中的想法,她伸手拍著榮憲的手背,和藹地笑道:

“二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這都是老胳膊、老腿了,平日裡走的遠了一副老骨頭架子都像是要散架似的,老了老了,走不動路了,你們回京了要代我向玄燁問好,也多多帶著倆皮小子在京城中轉一轉,同太子、太孫多見幾次面,總是好的。”

聽到這話,榮憲心中不由沉甸甸的、鼻頭也有些酸澀,她知道自己姑奶奶主意已定,也隻好笑著道:

“瑪嬤,我們不在的時間,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等我開春回來了定會給您帶回來許多宮裡的糕點,您老要仔細嘗一嘗看看味道變了沒。”

“行!”

阿圖爽朗的笑著一口應下,嘴中卻已經少了大半的牙齒。

祖孫倆又湊在一起聊了會兒。

榮憲在大長公主府坐了半個時辰也起身告辭了。

伺候了阿圖大半輩子的陪嫁大宮女,瞧見榮憲公主離開了,自己主子的興致也明顯低了下來,她不禁輕聲道:

“主子,您這次不回京,還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回呢?咱真的不回去看看嗎?”

坐在軟榻上的阿圖聞言沉默許久後,嗓音微微沙啞地低聲歎道:

“不回了,二妞她們回京是去見自己的阿瑪、額娘,可我的阿瑪、額娘早就沒了……唉,這些年過去,連我的同輩人都快走光了,回去看著一眾陌生的小輩們也是徒增傷感的,就不費這個力氣了……”

大宮女聽到這話也低下頭沉默了。

夜裡寒風嗚嗚嗚地叫,到了半夜時分竟有飄起了雪。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的端靜不禁穿著寢衣、披散著頭發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木製的玻璃窗。

在廊簷燈籠昏黃火光的照射下,她看著夜空中漫天飛舞的雪花,撲面而來的冷風吹散了內室中的熱意。

端靜將右手伸出窗外接了幾片涼絲絲的雪花,呢喃的歎息聲卷入寒風裡:

“希望額娘見我時是因為母女團聚、歡喜的流淚,而非是為我破裂又糟心的婚事難過的心疼落淚……”

在這夜深人靜的風雪夜裡,不同人有著不同的心事。

幾日後,純禧、榮憲、端靜,三姐妹在護衛的保護下,拖家帶口的踏上了回京省親的官道。

差不多在月子房內住了快倆月的太子妃也終於出了雙月子。

長得白白嫩嫩的龍鳳胎隨著月齡的增大,白日裡清醒的時間也多了些,兩個小奶娃不像是上個月般除了吃就是睡,穿著同款的小衣服躺在搖籃小床內,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房間的一切,包括自己的阿瑪、額娘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