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 53 章 室外雨下得極大,密密麻……(1 / 1)

室外雨下得極大, 密密麻麻的雨點子從陰沉的天空中降下來,圓潤的雨點子落在青石板宮道上,像是在地面上盛開了一朵朵透明的煙花,附著在宮道上的冰雹碎渣子也被雨水給極快的融化了。

健碩的禦前太監們與身著黃馬褂的帶刀侍衛們冒著滂沱大雨將坐落在紫禁城東北角的景祺閣給包圍的嚴嚴實實的。

行走在宮道上的宮女、太監、嬤嬤們遠遠瞧見這仿佛要抄家滅族的駭人架勢, 忙紛紛閃身避開。

康熙父子六人一路從南往北撐著油紙傘來到景祺閣的大門處, 隻見朱漆紅門色彩斑駁, 門上的銅環都生出來了一層厚厚的銅鏽, 周遭的紅牆也瞧著有些黯淡, 雨水從金黃色的琉璃瓦屋頂上流淌下來, 還會把破碎的碎瓦片給一並帶下來。

這處偏僻的破敗小宮殿裡坐落著帝王打不得、罵不得、殺不得、碰不得,但卻又有愧的“透明人”。

萬歲爺的態度就是宮裡的風向標。

對面太後娘娘居住的寧壽新宮被修繕的多麼漂亮, 那麼這處與冷宮無疑的院落就顯得有多麼破敗。

來來往往經過此處的宮人們也會覺得晦氣的自動把這處小宮殿給忽略了, 內務府的匠人們更是不會想著過來將此地給整修一番。

當年全家被滅口的建寧大長公主剛住進這景祺閣時, 帝王明裡暗裡派了許多人監視著此地。

可隨著平西王吳桂死亡、接他班的庶出孫子吳世璠也跟著死亡、藩儘滅、盤踞在寶島上的鄭氏家族被降服,收複回來的寶島重新歸入清廷的管轄,帝王手中的權柄與威勢一年大過一年, 久而久之, 在此處明裡暗裡監管的人也被慢慢撤走了, 景祺閣也跟著成為了紫禁城中讓人忘記的地方了。

上到阿哥公主、嬪妃小主,下到宮女、太監、嬤嬤們偶爾提及此地亦或是不經意間碰上住在此處的“透明人”,都忍不住得唏噓感歎幾句, 造化弄人。

“汗阿瑪, 咱們要進去嗎?”

大雨順著竹製的傘骨往下滑, 胤禔瞧見他們一行人匆匆忙忙趕到這裡, 自己汗阿瑪非但不急著衝進去收拾叛徒,反而還滿臉複雜、自顧自地瞧著這大門、紅牆、與破碎的金黃色琉璃瓦,忍不住出聲催促道。

康熙從多年前的記憶中掙脫出來, 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跟著帝王身後的魏珠、梁九功瞧見萬歲爺的模樣後,未等康熙發話,魏珠冷著一張臉,幾步衝上前,飛起一腳就將虛掩著的景祺閣宮門給踹開,領著禦前太監與帶刀侍衛們衝上前開路。

康熙也帶著自己兒子們跨過宮門檻,走進滿地枯草、地磚破裂的廢棄前院裡。

前院掛滿蜘蛛網的廊簷花架子上養著幾盆番柿花、番椒花與向陽花。

與破敗的建築比起來,時值深秋,這幾盆花雖然早已沒了果實、沒了青翠,但花盆表面被擦拭的乾乾淨淨的,盆中的植物也被修剪下了枯枝,等待著來年開春落進泥土中的種子會再度發芽。

去過後世的康熙、老大、太子與老四瞧見這幾盆花,也明白了它們在未來的名字——可以作為蔬果吃的番茄,能增味禦寒的辣椒,以及瓜子可用來當炒貨零嘴、還能榨出植物油的向日葵。

跟在父子六人身旁的梁九功瞧見康熙等人一臉莫名的看著那花架子上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精心伺候的“觀賞花卉”,忍不住輕咳幾聲,壓低聲音道:

“萬歲爺,如果奴才沒記錯的話,建寧大長公主的女兒以及養母懿靖大貴妃對這種觀賞花卉是有幾分喜愛的。”

換言之,這幾盆花不是建寧大長公主養給她自己看的,而是養給她死去的嫡女與養母“看”的。

康熙聞言抿了抿薄唇,將視線從花架子上收回來,徑直抬腳往能住人的後院走。

父子六人穿過垂花門,入眼就瞧見身穿著銀白色旗裝的建寧大長公主正用右手撐著一把白色的油紙傘,蹲在枯葉幾近凋零沒了的梨花樹下,點燃著下方的一堆金紙與銀紙。

青石地磚是濕漉漉的,梨樹的樹冠雖大,但沒了樹葉,隻剩下那伸向空中的枝枝丫丫是擋不了什麼雨的。

雨水從乾枯的枝椏縫隙中落下來,將燃燒著的金紙、銀紙給澆滅的冒出一陣青煙,可建寧大長公主像是絲毫不在意般,縱使身邊早已經被身著黃馬褂子的帶刀侍衛們給團團圍住了,她連頭都沒抬,更是連一絲眼神都沒分給旁人,反而仍舊面容平和的,用右手中的油紙傘護著微弱的火苗,用左手的火折子點燃著沒有被雨水淋著的金紙、銀紙。

仿佛在她眼裡,即使帝王帶著皇子、侍衛、禦前太監們親至,都比不上她手下這堆燒給先人的金紙、銀紙重要。

康熙隔著雨幕與侍衛們,眸光冷淡的瞧著蹲在地磚上的建寧大長公主。

身處同一片四四方方的藍天下,他與自己這位小姑姑卻已經有近二十載的光陰沒有面對面,親眼相見了。

瞧著面前頭戴白色簪花,眼窩深陷,兩側臉頰內凹,皺紋叢生、身材精瘦的幾乎為一把骨頭的老婦人,他怎麼都與記憶深處那個愛說愛笑,圓潤鵝蛋臉、彎彎柳葉眉,一顰一笑都帶著作為太宗皇帝幺女嬌憨與自信的小姑姑聯係不起來。

想當初,他汗阿瑪還當政,吳桂還在南邊風風光光做他的藩王,自己也是個小奶團子時,尚未出嫁的小姑姑曾帶著他與自己二哥福全,在這紫禁城裡玩兒,一口一個“小玄燁”、“小福全”的叫。

姑侄人玩得不亦樂乎。

後來他的“襄親王嬸”董鄂氏變為了他的“受寵”庶母,襄親王叔英年早逝,小姑姑就不怎麼帶他倆玩兒了。

緊跟著汗阿瑪與皇瑪嬤出於政治考慮,為了拉攏吳桂,就把小姑姑下嫁給了吳應熊,小姑姑不情不願的成為了大清第一位嫁入漢人家庭的公主。

好在吳應熊的額駙做得還不錯,婚後夫妻倆十分恩愛,嫡女、嫡子都連著生了好幾個。

再然後他幼齡登基,住在京城公主府的小姑姑偶爾進宮探望懿靖大貴妃時,也會來乾清宮探望、鼓勵他做個好皇帝。

他那時正戰戰兢兢做他手裡沒有一點權力的小皇帝,卻能瞧出來小姑姑的婚後生活過得很甜蜜,整個人面色紅潤、杏眼桃腮的。

知道父輩間恩怨的他甚至還覺得自己汗阿瑪對不起襄親王叔與懿靖大貴妃,但在建寧小姑姑的婚事上卻歪打正著對這母子倆多多少少有些彌補了,畢竟懿靖大貴妃的親生女兒在蒙古大草原上早逝,建寧小姑姑與襄親王一起長大,兄妹關係好,母女間關係也親厚。

建寧小姑姑有隨時可以入宮的令牌,有她的陪伴,住在寧壽宮中的懿靖大貴妃晚年時也能過得舒心些,減輕幾分喪子、喪女之痛。

可惜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康熙八年等他扳倒鼇拜、親政奪回大權,正準備大乾一場時,先是遠在漠南蒙古做察哈爾部親王的林丹汗遺腹子(懿靖大貴妃的長子)阿布鼐眼中沒有清廷,甚至察哈爾部還隱隱有為林丹汗報仇的傾向,他當即就趁著阿布鼐進京述職的機會,將其幽禁到了盛京。

四年後,他準備撤尾大不掉、隻會空耗國庫銀兩,還有分裂江山可能的藩時,吳桂這個早年背叛崇禎,打著滅掉闖王李自成的旗號,迎他們清軍入關,如今為了能舒舒服服在南邊當他的“土皇帝”再次背叛他的老油子,竟然不要臉的又舉著“反清複明”的大旗在南面反了!

若他真得是為了“複明”,他也能看得起這老頭子幾分,然而瞧見他自己沒有勝利的希望了,吳桂反手就在南邊潦草的稱帝,還定國號為“大周”,改元“昭武”,無論是國號,還是年號,他都沒有從中瞧出來與“明朝老朱家”有半分聯係,甚至那南明的小明王都是這老頭子親手拿著弓箭弦給勒死的!

對於這等不要臉、兩面刀的“公公”,他屬實瞧不出來自己小姑姑怎麼會對吳家有留念?她可是太宗文皇帝的幺女,大清金枝玉葉的公主啊!怎麼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想起魏珠耗時一年多才查清的勢力,吳桂的殘黨、反清複明的白蓮教餘孽、蒙古察哈爾部的勢力,前者在宮外,後者宮裡、宮外都有,白蓮教是主動投靠,察哈爾部的勢力卻是懿靖大貴妃死前留給她的養女的,這股一個弄不好就會反噬的勢力,竟然被她小姑姑給搞得平衡極了,在後宮中一藏就是幾十年,暗戳戳的搞些壞事。

他簡直是不知道究竟該誇他小姑姑真得不愧是他們愛新覺羅一族的正宗嫡支血脈,還是該說自己太過自大,從未想過一個喪父、喪母、喪兄、喪姐、喪夫

、喪兒、喪女的孀居公主竟然還能搞出來這般多的事情,有如此大的能量。

越想這些人乾的破事,康熙心中的火氣就越重,看著地磚上那堆金紙、銀紙被雨澆著,竟然還被火折子給一次一次點燃,變成黑乎乎的灰燼了。

康熙眼中的冷意就變得愈發重了。

帶著禦前太監們與帶刀侍衛們裡裡外外檢查將景祺閣給檢查了遍的魏珠,快步來到康熙身邊,有些驚訝地小聲道:

“萬歲爺,這裡隻有建寧大長公主,沒有旁的逆賊。”

康熙轉動著玉扳指的手指一頓,撩起眼皮,看向仍舊蹲在地磚上的建寧大長公主,冷笑道:

“多年不見,小姑姑彆來無恙啊。”

建寧大長公主撐著油紙傘站起身子,用白色的繡鞋踢了踢未燃燒儘的金紙、銀紙碎屑,同樣扯了扯嘴角,轉頭雙眼平靜無波的隔著雨幕與護衛們,瞧著康熙的一雙細長丹鳳眼,嘲弄的冷聲笑道:

“小玄燁都能把姑姑一大家子給殺的隻剩姑姑一人了,你說姑姑是有恙,還是無恙啊?”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大雨天,本宮匆匆忙忙進宮,跪在地上痛哭著求你與孝莊放我們京城中的小家一條生路,本宮願意帶著額駙與兒女們餘生都活在皇家的監視下,甚至是軟禁一輩子都成。”

“嗬——”,建寧大長公主自嘲地笑道,“終究還是本宮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們祖孫倆直接派納蘭明珠帶著兵丁血洗了我公主府上下,甚至連本宮的女兒都未曾放過!你憑什麼會覺得本宮無恙呢?”

建寧大長公主聲音沙啞,語調悲憤的淒厲吼道,眼角遍布魚尾紋的雙眼也瞬間變得血紅一片。

而康熙的表情仍舊是冷冷的。

心中念著立功的老五胤祺舔了舔嘴唇,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他汗阿瑪的神色,顧不上他嘴笨,立刻上前衝著他小姑奶喊道:

“建寧大長公主,雖然汗阿瑪平藩時,爺還小、不記事,但爺長大了也懂得當時撤藩情勢何其危急,吳桂那老東西都在南邊公然殺朝廷的官員,舉旗犯了!若爺的汗阿瑪不殺滯留在京城中的吳應熊與其嫡脈子女,怎麼會在心理上重創南面的吳桂,提起咱清軍的士氣,不殺吳應熊,難道留著這個龜兒子與他的熊老爹裡應外合,滅我大清嗎?”

聽到性子憨厚的老五竟然開口說出這種話,康熙不由驚訝的瞥了五兒子一眼,老大、太子、老、老四也有些吃驚的看著老五。

建寧則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了般,“哈哈哈”地仰頭大笑了幾聲,就衝著老五唾罵道:

“不愧是愛新覺羅·福臨的親孫子啊,看著面向憨厚,骨子裡的冷血也是真的一脈相乘啊!你這小崽子張口閉口就站在製高點上衝本宮嚷嚷,感情死的不是你福晉、閨女與兒子了。”

“也對!你一個寵妾滅妻,膝下連個嫡子、嫡女都沒有的蠢貨,除了替你汗阿瑪像是一隻討要骨頭的小狗般,衝著本宮胡咧咧幾句,也沒有彆的能耐了!”

“寵妾滅妻!”“沒有嫡子與嫡女!”

五兄弟中鼓起勇氣第一個開口的老五直接被建寧精準的打擊到了,被懟得面色瞬間潮紅一片,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自己的汗阿瑪與哥哥們。

康熙:“……果然,老五什麼時候都是不能看重的。”

胤禔、胤礽、胤祉、胤禛:“……沒錯,胤祺可是進尚書房讀書時,除了蒙古語外,連漢話與滿語都不會說的老五啊!”

老大皺了皺濃眉,接著胤祺的話,大大咧咧地道:

“你彆難為我五弟,他嘴笨不會說話,建寧大長公主,你身為翁庫瑪法的小女兒,是大清的大長公主,你的身份如此尊貴,你為何要與這些反賊們攪和到一塊,妄圖顛覆我們愛新覺羅一族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呢?”

“爺真得不理解!”

“嗬——你不理解?”

建寧好笑的用手扶額,像是看傻子般看著老大:

“本宮說老五是小狗崽了,你老大也比老五聰明不到哪裡去?”

“是!”建寧右手握著木製傘把,左手手指向內,一聲高過一聲的淒厲喊道:

“本宮是大清公主,長公主,大長公主!可從小到大本宮究竟拚著這個隻是拖累的金枝玉葉身份給享受到了什麼好處?”

建寧皺著眉頭,滿臉不解,似乎是在自問,也是在對康熙與他的汗阿瑪順治皇帝提出質問,憤怒的整個消瘦的身子都在發抖,雙眼紅彤彤的流淚罵道:

“本宮幼年喪父,及笈了就被兄長一手包辦婚事,嫁給漢人本宮認了,好不容易度過滿漢磨合期,享受到夫妻恩愛、兒女繞膝的美滿生活了,自己從小親近的侄子毫不留情把本宮一家子都送下去走黃泉路了!還一副為本宮好的偽善模樣,將本宮關進這處處藏汙納垢的紫禁城裡了卻殘生!”

“我呸!一想到我公主府滿室鮮血的樣子,本宮就恨不得把你們順治一脈的所有人都送下去給我的夫君、兒女們償命!”

“小姑姑,人活於世,責任與義務是相伴的,你憑著皇家金枝玉葉的身份,富貴安穩的度過了一生,已經比這世界上的大多數女子們過得好太多了!”

“朕承認自己確實對不住小姑姑,可無論再來多少次,吳應雄和他的嫡脈們,朕都會一並鏟除!”

聽到康熙這擲地有聲的冷腔冷調,建寧的雙眼變得愈發紅了,整個人氣得顫抖的仿佛骨頭都要散架了。

“錯的不是朕!是那出爾反爾,妄圖分裂我大清的逆賊吳桂!”

“錯的是小姑姑!你分不清是非,把自己的私情淩駕於法理之上,把小家放到國家前,利用你手中懿靖大貴妃留給你保命的勢力,與那些隻是妄圖獲得私利的白蓮教餘孽們勾搭在一起,在暗地裡興風作浪!”

“你怨恨朕!朕又何嘗不恨你!”

“你夥同叛賊餘孽們,偷偷在平妃靈堂中暗藏麝香包,致使太子妃早產,險些讓大清沒了一個銜玉而生的嫡長孫!”

“你夥同那些賊人們,蠱惑惠妃與德嬪,讓這倆蠢貨將承慶、胤祚的夭折放到仁孝頭上、赫舍裡一族身上,讓納喇氏心懷不甘的處處挑破保清與保成對立,讓烏雅氏自作聰明的以穗蘭為探子,暗中窺探東宮!”

“甚至當年承瑞、承祜、賽音察渾、承慶、長華、長生、胤祚、胤禌他們這些人雖然確實體弱,不像能養得住的,但他們這些兄弟,早早夭折的背後也有逆賊們推波助瀾的影子!”

“如果朕年輕個二十多歲,一直沒有查到這些,或許還真的會為了殺害小姑姑一家而心存愧疚,可這些陳年舊事被抽絲剝繭的一層一層掀開後,朕隻恨!當時顧慮著情分與恩義,沒有把小姑姑也一並送下去與這些叛賊們作伴!興許朕的那些可憐兒子們還能多活幾歲呢!”

比肩連袂站在一塊的兄弟五人從他們汗阿瑪口中聽到這話,瞬間全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心中翻湧起來了滔天巨浪,雙眼仇視的緊緊看向建寧大長公主。

“承慶”是胤禔一母同胞的哥哥,“承祜”是胤礽的親哥哥,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子,“承瑞、賽因察渾、長華、長生”是胤祉的四個親兄長,小六胤祚是胤禛的胞弟,小十一胤禌是胤祺的幺弟、宜妃郭絡羅氏的幼子。

看著五兄弟憤怒的看向自己,恨不得吃她肉、喝她血的模樣,長年累月的恨意早就將建寧的一顆心磨得比石頭還硬了,她眯著有些昏花的眼睛,看向對面的父子六人:

“你們不要想著把屎盆子儘數扣在本宮身上!那些作孽的白蓮教勢力乾的事情與本宮無關!本宮是為了給本宮的一家人報仇,才會團結了所有與你們有仇的勢力,哈哈哈哈,本宮有何錯?”

“不要以為你們這些人把那些小崽子們的夭折全都說出來了,本宮就會自省、會覺得心中有愧!嗬——本宮的兒女們被砍頭時,他們的年齡未必有這些夭折的小崽子們大!”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啊,你不顧大長公主的身份與那些賊人們勾結在一起,若江山真得分崩離析了,受苦受難的還是民間的百姓們,孤不理解,你到時候看著大清亂了,民不聊生時,真得不會有一絲後悔嗎?”

聽到胤礽的質問,建寧朝著父子六人的方向上快走幾步。

“唰唰唰——”

將她團團圍住的帶刀侍衛們全都將腰間的佩刀給抽了出來,用刀尖指向建寧。

“胤礽!你莫要將大帽子往本宮腦袋上扣!本宮沒那麼大的本事來憂國憂民,也沒那麼高的眼界來俯瞰整個大清,本宮就隻想為本宮死去的夫君與兒女們,還有受到順治欺侮的博果爾哥哥與娜木鐘額娘報仇!”

“大清的阿哥們都是寶,公主們就賤的像根草!我們存在的唯一用處就是與這方勢力和親、與那方勢力聯姻,而後穩固你們男人手中的權柄!”

“不是所有和親的女人都像孝莊那般,時時刻刻將大清與科爾沁放在心上,即使一個個嬌滴滴的公主與宗室女像是一朵鮮花般被蒙古草原上的風沙給吹折了,縱使蒙古一個個熱血如朝陽的貴女日複一日在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京城宗室府邸中坐著冷板凳,將那份從大草原上肆意生長出來的鮮活勁兒都給磨沒了,她還可以口口聲聲說滿蒙聯姻不可破!不可違!不可不做!”

“你們這些受益者,如今一個個來指責本宮的不是!怨恨本宮格局小!怨恨本宮是非不分的站在大清對面!怨恨本宮將小家私情淩駕於愛新覺羅一族的權柄之上!”

“嗬嗬嗬嗬嗬——”

建寧像是喝醉酒般腳步踉蹌,邊哭邊笑。

頭頂上的大雨下得更大、更密了,伴隨著“轟隆隆——”的驚雷聲,險些把建寧的哭聲都給遮蓋住了。

“本宮沒那麼大的本事,就是想做個賢妻良母,夫妻恩愛,子女繞膝,如果,如果當初”,建寧深吸一口氣,五官都皺的一塊了,心碎不已的哽咽道,“你玄燁即使把我們一家子關在大牢裡,關一輩子,但隻要讓額駙和本宮的兒女們都活著,整整齊齊的活著,讓本宮能瞧見他們、摸到他們,而非看著他們的墳墓,觸碰到他們喪命的鮮血。”

“本宮何必與那些連本宮都看不起的逆賊們相勾結啊!”

“可惜、可悲、可歎啊!”

建寧大長公主一把丟掉右手中的白色油紙傘,任憑密集的雨點子將她從頭到腳打濕,大雨打在她的眼睫毛上,雨水與淚水混成一片,險些使得她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本宮終究是比不上你們男人心硬的!希望你玄燁還有你們這群小崽子們未來能一個一個聽著你們的女兒、姐妹們的死訊從茫茫大草原上傳來時,心裡沒有一絲痛意!”

聽著建寧大長公主這一連串帶著哭腔的怒罵,康熙父子六人的薄唇抿得更緊了。

“小姑姑,過往之事已經成為塵埃,多說無宜,朕也不想再追究了,你把你知道的反賊勢力全部供出來,朕可以撤銷吳應雄反賊的名頭。”

“唉!撤銷額駙的反賊名頭,哈哈哈哈,他早都成一把黃土了,甚至都因為他爹被釘在史書的恥辱柱上了,你說他不是反賊,那你當年血洗我公主府,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臉嗎?”

“你說他不是反賊,往後的世人們就真不會把他當反賊看了嗎?”

“你以為本宮是重視身後名的人嗎?若本宮真得看重那死後虛無縹緲的名聲,本宮這麼多年就不會忍辱負重的潛伏在宮裡了。”

“所以小姑姑死到臨頭了,還是要助紂為虐,充當那些反賊們的保護傘嗎?”

康熙眯眼道。

建寧衝他挑眉笑了笑,用手捂上心口的位置,頂著眾人不解的目光,轉身淋著雨坐到梨花樹下。

雨水將金紙、銀紙燒出來的灰燼衝到她的腳下,將她白色的繡花鞋子以及銀白色的旗裝下擺給染得黑乎乎的。

康熙等人心中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瞬就看到有一道暗紅色的血液從建寧大長公主的嘴角處流下來,滴在她銀白色的旗裝上,浸出一個個血點。

康熙一驚,忙下意識推開擋在身前的侍衛們往前走,就聽到了建寧類似詛咒的話,一字一句在他心頭上響起:

“愛新覺羅·玄燁,縱使你說破天了!你殺了本宮全家,本宮都不會原諒你!本宮祝你父子離心、你疼愛的兒子、孫子儘數走在你前面!祝你,祝你,死了都不得安,安寧。”

建寧大長公主忍著全身服毒後的劇痛,眼中帶淚、嘴角帶血、雙目紅彤彤的盯著康熙的眼睛說完臨終遺言,而後身子就順著背後的梨花樹樹乾軟倒在了積滿臟兮兮雨水的樹坑裡。

康熙也瞬間停住了腳步。

……

狂風卷著暴雨敲打著木製窗欞。

太後娘娘琪琪格坐在寧壽新宮的正殿大廳裡轉動著手上的佛珠串。

烏仁嬤嬤面容複雜的走來,對著琪琪格低聲道:

“主子,住在對面那位服毒自儘了,死不瞑目。”

琪琪格一驚,手中的檀木佛珠串瞬間斷裂,圓潤光滑的佛珠劈裡啪啦的落了一地。

等到晚間的時候,過了潛伏期的病毒也紛紛冒了頭。

待康熙六人神色冷凝的回到乾清宮時,就看到張太醫驚慌失措的跑來道,宮中突然出現了瘧疾病人、天花病人與瘋狗症的病人。

秋雨中的紫禁城徹底從上到下皆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