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繼女 前程(1 / 1)

“我當時聽到其中一位子侄很氣憤地說——那老佞婆整天給我們甩臉子看, 還搞那些惡心人的規矩磋磨我們,我真受夠了……還不如明個就回江北去!”

“另一位子侄也很不爽快,接話道——我跟你一塊走, 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接著,又有一位子侄調侃這二人道——你們二人的脾氣還真是如出一轍,受不得一點激, 要是有朝一日能繼承江天樓的產業,恐怕也是要給你們敗光了的。”

“第一位子侄聽了第三位子侄的話,當時就覺得委屈,控訴道——老佞婆可沒想把江天樓給我,還有你們幾個,整天整日把繼承二字掛在嘴上, 可到頭來還不是被老佞婆嫌棄?”

“第三位子侄被第一位子侄嘲諷,語氣有些不快, 直接回諷了一句——你這蠢貨,整天老佞婆老佞婆的叫, 除了會罵人發泄你還會乾什麼?你可知周文新早已打探到江天樓的內部秘辛, 打算捷足先登做她的贅婿了?”

這位旅客繪聲繪色地扮演了三位子侄, 話到此處, 引得一眾人滿臉驚詫,其中的另一位旅客忍不住驚疑道:

“贅婿……?!可是那位江北周氏不是沒有子嗣嗎?也沒聽說她認領了繼女啊……”

“外界的傳聞, 的確是這樣, 就連前頭的兩位子侄都不知道這個秘辛,但……我又聽到那第三位子侄說——周佩玉,也就是周氏私底下早就認了一個繼女,還以江天樓的江字給她取名為江隨今,平日裡又以貼身侍女的名義, 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養,看樣子是要讓她當繼承人的。”

聽到夜話的這位旅客,一臉神秘兮兮,將江天樓的內部秘辛更詳細地說與了眾人聽。

“江隨今……?”

謝靈對此感到驚訝不已,一時回想起了昨晚碰見的那位江隨今……她也是江北周氏的貼身侍女,難道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江北周氏的繼女?

“你……認識她?”

趙聞玉見謝靈的反應奇怪,悠悠地從旁插了一句。

“算是認識、但隻是一面之交。她昨晚湊巧來了瀝星樓,要跟我們搭夥吃飯,但因周氏那邊突然來人尋她,她飯沒吃上就急匆匆趕回去了。”

謝靈緩過神來,低聲對眾人解釋道。

“天啊,既然周氏養了繼女,又對那些子侄不假辭色,那江天樓……不就肯定歸這個江隨今繼承了?”

晏紹忍不住驚然道。

“這不挺好嗎?那三個子侄再加一個什麼周文新,一看是就是居心叵測要謀奪周氏家產,現在有了繼女,伊們就是再垂涎江天樓的產業,也隻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瞧著了。”

趙聞玉這一回饒有興致,參與進了她們的八卦之中,多說了兩句。

一旁的四位旅客聽到她出口的伊稱,紛紛愣了一下,其中一位旅客有些疑惑又仿佛想起了什麼,忍不住開口道:

“你剛才說的伊們……可是來自藕河鎮的稱呼……?”

趙聞玉隻是隨口一說,見她不解,便道:

“是啊。”

“哦——我來秋鵠行宮之前,正好路過藕河鎮,住了一夜,沒想到你們也是藕河鎮人。”

這位旅客一下帶歪了話題,其她三位旅客聞言,都唰唰亮起了目光,很稀罕地盯著她們三個道:

“藕河鎮人?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我來秋鵠行宮之前走的是一個小鎮,離藕河鎮也不遠……哎呀、早知道我就繞道先去藕河鎮逛一圈了。”

“藕河鎮上真的全都是女子嗎?我總是有些不敢相信,不過要是真的話,也太好了!我真想也住過去呢!”

謝靈三人對她們的熱情始料未及,尤其是晏紹,都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答道:

“藕河鎮裡住的的確都是女子,你們若是想住到鎮上,儘管過來,左鄰右舍都會熱情招待你們的。”

“好好好,其實我本就有上京掙錢的打算,但就是怕京都太繁忙,我適應不了,藕河鎮雖比不上偌大京都,但也是一處極繁華之地,想來一應的衣食住行也不會差。”

問話的這位旅客欣然答應道。

“你們都岔話了,藕河鎮的事兒可以之後再談——”

趙聞玉一句話將眾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

聽到夜話的旅客經她提醒,一下反應過來,一巴掌響亮地拍到了膝頭:

“對、我話還沒說完呢,剛才我不是說到——那個周文新知曉了周氏有一繼女,想捷足先登,當她的贅婿嗎?”

“第三位子侄後來也說了,這周文新此行過來,就是為了靠近江隨今,讓她傾心於自己的、這樣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整個江天樓產業收入囊中了。”

這位旅客說到此處,難免多了些不齒之意。她因知曉藕河鎮女子有一種對男子的稱呼與黎朝不同,外地人與她們交談時,在口頭上是需要忌諱的,便順嘴改掉了,而這麼一改稱呼,就讓她爽快多了:

“哼、我聽說你們藕河鎮對人稱伊,是有辱貶之意的,我看安給這個周文新正合適。這個無恥小人,竟然以情作伐,想吃周氏的絕戶,簡直太卑鄙了。”

“可憐那個繼女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被惡狼盯上了……唉。”

另一位旅客面露擔憂,一旁的謝靈認真聽了這些話,稍思忖了一下,便決定道:

“不如我們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江隨今,好讓她有所提防,怎麼樣?”

“啊……可這事兒,說到底跟我們不沾邊啊……”

第三位旅客面露難色,她雖性子熱情,但年歲大一些,便比謝靈這些小的更現實、能看透世情,知道不是什麼忙都能一頭腦熱地去幫的:

“我們這幾個路人,如果莫名其妙跟她去告狀,她將信將疑也就罷了,萬一不信,又恰好跟那個周文新生了情,誓要維護自己的情郎,那我們說的話可就都成謗言了,這周文新若是有意計較,我們是得吃官司的……!”

“這麼嚴重嘛……”

第四位旅客被她嚇到了,本欲一起斥責周文新,但頓時生出了退縮之意。

謝靈聞言,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權衡之下,還是堅持要幫江隨今:

“無礙,我就說這消息是從旁人那裡聽來的。我去找她,也是因為怕汙了江天樓的名聲,才特意找她處理這件事的,至於能不能順著這件事懷疑下去,就任憑那江隨今自己判斷了。”

“……這主意好,正巧謝靈你是學廚的,那江隨今要是詳細問起你的來意,你就說是一直向往江天樓,日後想去那裡當大廚,所以才不忍江天樓名聲有汙。”

晏紹靈機一動,替她補完整了借口。

眾人這下也覺得謝靈的主意可行,便沒有異議了。

接下來就是找江隨今本人了。謝靈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一時不急,便先跟眾人騎馬遊玩,直到夕陽西下,才早一步回了秋鵠行宮。

周氏幾位子侄的馬車,也是在這時下山的。謝靈騎著馬先回到圍馬場,還了馬,又徒步回到秋鵠行宮,本以為這幾位子侄早就進了行宮,但沒想到,其中一位還停在行宮門口。

江隨今好巧不巧,也在這兒。

江隨今是特意給周文新來送藥的。

她將藥碗從食盒裡端了出來,送到臉色蒼白,一眼孱弱的周文新面前,語氣恭恭敬敬道:

“家主擔憂公子體虛,受不住山中陰寒之氣,便特令我來送一碗補身的湯藥。”

周文新正是在山上對謝靈一眾滿口歉意,稱自己聽不得煩鬨噪聲的那位公子。

他容貌清秀,文質彬彬,見狀並未接過湯藥,而是先輕聲詢了一句:

“姑母要送湯藥,直接送到我屋裡便是,為何勞你送到這行宮之外?”

“是家主特意關照我的,本來我是要往山上尋公子您,但幸而旅客們都陸續下山了,我便暫且守在行宮門口,直到等來了公子您。”

江隨今態度恭謹道。

周文新聽了卻微微蹙眉,忍不住關心她道:

“難為你一直等著,腳站得疼不疼?”

江隨今唇角微微一動,面對他突然的暖心關照,應道:

“多謝公子關心,我沒事,倒是湯藥快冷了,您趕緊趁熱喝吧。”

周文新眉頭微舒,因她的回應放了心,便接過裝湯藥的碗,淺飲了一口。

然而湯藥剛一飲下,周文新的臉色就猛地一僵,迅速漲紅,噗!嘴裡的藥汁當場噴灑了出去。

“嘶……好湯!”

他嘴巴裡頓時火燒火燎的,舌頭也像被燙出了泡,疼的連說話都含糊不清了:

“湯、湯……湯!”

“好湯?這是家主吩咐我精心熬製的湯藥,自然是一碗好湯。”

“公子若喜歡,那以後我天天給公子熬製這湯藥,哦,對了,公子剛才說的話我也得跟家主稟報一下,她老人家聽見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江隨今仿佛瞧不見他滿臉痛楚之色,扭曲到都快要溢出來了,還一臉笑意盈盈的樣子。

周文新聽見她明晃晃的一番嘲諷之言,這會就是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

……他被這死丫頭耍了!

她是故意拿滾燙的湯藥來給他喝的!

“劍……人、賤……人!”

周文新顫顫巍巍地伸出食指,釘住她臉的方向,滿臉獰色道。

“賤人?賤人的名號不該是專屬你的嗎?”

“我今次湊巧聽到一個關於你的傳聞——真是沒想到啊,一個將行就木的病秧子,竟然也敢覬覦家主的偌大家業,我真不知該說你是賊膽包天,還是臭不要臉。”

江隨今還以為他心機有多深沉,沒想到也不過如此,才被燙了一下,就跳腳罵人,形象儘毀,便就懶得再裝了,反過來一臉嫌色地瞧他:

“沒有我的授意,你真當以為能從那些貼身侍女的口中撬出你所謂的秘辛?那不過是我故意漏給你打聽的,而你這賤人果然不安好心,一知曉我是家主繼女,便日日黏在我身邊,賣弄你那副忒不值錢的姿色,我呸、我忍你很久了,今日不整治整治你,怕是你明日就不知自己是老幾了!”

“你、你……!”

周文新被氣得差點撅過去,但身形搖搖晃晃,愣是撐住沒倒下來:

“文墨……嗬……嗬……快扶著我、嗬……文墨……”

文墨正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後,見公子犯了喘疾,卻不去扶,而是一派恭冷道:

“公子的病本無大礙,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憩一會就好。在家的時候醫士也說過,公子隻是體虛,強身健體一段時間,就什麼病都沒有了。”

周文新沒想到自己的仆從也會反水,還揭自己的老底,一時氣急攻心,咚!當場栽倒在地。

謝靈旁觀全程,雖然站得遠,沒聽到具體的對話,但能瞧見江隨今和那位公子先是和和睦睦的、一方遞碗,一方喝湯,接著公子像是被燙到了,突然發怒,二人便激烈地爭吵了一番,最後這公子像是氣極了,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而遠處的江隨今,半分都沒有要扶那位公子的意思,隻是將那位跟隨他的仆從喚了過來,似是叮囑了幾句話,便自個拎著食盒,返回了秋鵠行宮。

謝靈見她如此,心生疑惑,便一路跟了過去。

很快,謝靈跟上了江隨今,江隨今也意識到身後有人,便頓了腳步,轉頭望向了她。

謝靈適時停下,微微正色道:

“我們昨日見過,你還記得我嗎?”

江隨今記性好,一眼認出了她,原本微冷的臉色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是你,我記得。”

謝靈見她記得自己,便不多作介紹了,直接切入正題:

“我突然找你,是因為今日聽聞了一個消息,是關於江天樓的。“

江隨今目色微微一凝,敏銳地意識到她要說的話是什麼,但還是問了下去:

“是什麼消息?”

謝靈一五一十,如實相告,但也講明了她是從彆人那裡聽過來的:

“我是學廚的,自從昨日聽聞江天樓的大名,便心生向往之意,而後突然聽到這一則流言,心中便覺不妥,於是我就來找你了,我想你是江北周氏的貼身侍女,應該能澄清此事。”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若這流言傳到京都,被江天樓生意上的對家有心拿去擴散,那事態可就嚴重了。”

江隨今也是沒想到,自己隻是給周文新這廝透露了一次消息,而他才來秋鵠行宮不到兩天的功夫,就將這消息傳的人儘皆知。

就連謝靈這個才跟她見過一面的人,都已經聽到了流言。

此時,若她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真被周文新那貨牢牢把持住,那麼一旦流言傳出去,預示江天樓家主即將易主,這對江天樓的對家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打擊江天樓生意的大好機會。

因為操持酒樓上上下下的生意,一人有一人的作風手法,大到長袖善舞迎來送往,小到菜色排布遴選,都與其家主的做派息息相關。

一旦換人,酒樓的生意短時間內不說一落千丈,也極有可能元氣大傷。

這時候,其對家就會在新家主方方面面都成長起來之前,如餓狼撲食,將江天樓原本的生意份額搶占一空。

不過,以上這些隻是設想,江隨今與軟柿子這個詞毫不相乾,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而江天樓的家主在未來五年之內,也依舊是周佩玉,直到五年之後,她才會繼任新家主的位置。

所以這些流言就算傳播出去,也無傷大雅,但對於謝靈一個不知情的外人,她還是需要裝一裝傻的:

“多謝你特意來提醒我,我會稟告家主,妥善處理的。”

江隨今一臉誠心,感謝她道。

謝靈既將話帶到,就不便多留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

“好、”

“……”

江隨今道謝時,想到謝靈說自己也是學廚的,便有意給她一個機會,讓她也跟著盛天晶一起去江天樓,但她一番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江天樓的後廚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那位盛天晶廚藝出眾,才可上京一試,而這位謝靈……廚藝想來還不如盛天晶,讓她也一同上京,大約隻會徒添挫折與傷心罷了。

翠濃學堂的一眾學子在秋鵠行宮儘興遊玩了五日,然後便回到了藕河鎮。

這一次回去,眾人是真的要各奔前程,互相說一聲後會有期了。

盛天晶前程已定,一回去就收拾了包袱,箱籠,啟程上京,其她的同窗們也陸陸續續收拾包袱,上京的上京,去彆的州城的州城,不過兩個多月,就都離開的差不多了。

一整個惜膳堂,還留在藕河鎮的學子,就隻剩下了謝靈、宣蘋和趙聞玉。

晏紹本也是要留在藕河鎮,但她鄰居阿姊在京都開了一家糕點鋪,聽聞她學藝圓滿,便好心喚她過去幫忙了。

晏紹也有了著落,宣蘋又是羨慕又是傷心,羨慕是羨慕她可以去京都這樣繁華的大都城,那兒好玩的好吃的肯定多的讓人眼花繚亂,傷心是傷心她們這玩得最好的五個人,一下缺了兩個,唉……以後可還怎麼聚啊,怕是一年到頭連面都見不到幾回了。

趙聞玉倒沒她這麼傷感,見同窗們走的走,散的散,自個兒也起了出門遊曆的心思,當即輕行簡裝,坐船離開了藕河鎮。

而離開之前,她難得有責任心地跟謝靈和宣蘋打了一聲招呼,說是遊曆個一年半載就回來,讓她們不要太過牽掛,自己該吃吃、該喝喝,愛乾嘛乾嘛。

宣蘋原本就夠難過的了,趙聞玉還來這一出,她更加覺得自己孤零零的了,便一頭悶在家中,傷心到十天半月都不出一次家門。

趙聞玉和宣蘋這一走,原本心態尚好的謝靈,也不禁有些意誌消沉,但她不是因為摯友都離開了才消沉,而是因為她們都有了前程可奔,除了沒想過奔前程的宣蘋,唯獨自己還前途未卜。

之後,她懶懶怠怠地又過了一個多月,才開始琢磨起自己日後的生活該怎麼過。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回到蓬籽窩擺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