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狐魔 世上本無詛咒(1 / 1)

每逢過節, 野奴鄉的魔族們不比往日的錙銖必較,多少都會更慷慨一些,而上層魔窟的魔族們又慣常出手闊綽, 所以海上坊市的攤販生意十分火熱。

每個棚子前都停駐了形貌各異的魔族們,謝靈四魔所在的棚子也一下來了十幾個魔客。

墨息連忙熱情招待, 一位渾身黃毛絨絨的狐魔,看中了它擺出來的粗陶碗, 拿起一個端在爪心摩挲了一會,噫歎道:

“你這賣的是粗陶碗,還是陶瓷碗,怎麼摸起來還挺細膩呢?”

墨息被誇獎很開心,解釋道:

“這當然不是陶瓷碗, 但也比普通的粗陶碗細膩一些, 因為我用粘土做陶胚時, 用了自己鑽研出來的特製方子, 經過燒窯, 粗陶碗的用料雖然不變, 但質量上大大提升了。”

狐魔聽她這意思,一個小小的粗陶碗竟也用上了特製的粘土調配方子, 便忍不住狐疑:

“你這粗陶碗燒製的如此用心, 想來賣的也要比彆的攤子上貴一些吧?”

墨息立刻否認, 接著一口承諾道:

“不不不,我的粗陶碗不管是在集市上,還是現在的坊市, 都是賣的均價,一個粗陶碗隻要一塊骨幣,絕不漲價。”

狐魔反而感到詫異, 因為隻要是個有生意頭腦的攤販、鋪主,一沾上什麼特製、秘製,獨家的噱頭,就肯定會坐地起價,而眼前這個攤販,看起來還年歲還小,一看就不懂這些套路,所以才會傻乎乎地做“虧本生意”。

但身為一個魔客,狐魔自然是能占到便宜,就多占一些,便也不提醒墨息可以適當漲價,而是故作矜持道:

“看你把這粗陶碗說的那麼好,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不買一個試試了,行吧,你就給我包上三個。”

墨息促成第一筆生意,激動又開心,而為了感謝狐魔光顧她的生意,她用麻繩捆碗的時候,又往裡面多塞了一個粗陶杯:

“這個杯子是贈送給您的!”

狐魔本來就有點心虛,被墨息這熱忱的對待弄得更尷尬了,便試圖挽尊道:

“謝謝,對了,你平時在哪裡擺攤,我要是覺得這粗陶碗不錯,也想再多買幾個回去。”

墨息在謝靈的幫助下,已經在走販集市租了個攤位。

但一開始,她燒製的粗陶器皿都是在青冥巫藥鋪售賣的,這樣既能搞買巫藥送粗陶器皿的回饋小活動,又能幫她打出知名度,引來固定的客流,這個主意還是青冥依據自己以往學到的經驗,想出來並實行的,而現在墨息燒製的粗陶器皿,仍舊在青冥巫藥鋪售賣,她便順嘴也幫著宣傳:

“我在走販集市山嵐巫藥鋪附近的那一塊攤位,那裡打頭有一排都是賣手工藝品的,我就在第五個攤位,不過您要是不順路,是從棧道另一邊來的,也可以直接去青冥巫藥鋪,我每天也會在那寄賣一些粗陶器皿。”

狐魔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用爪尖勾住一截麻繩吊圈,從墨息手上接過捆成柱狀的三個粗陶碗,便施施然扭著蓬鬆的狐狸尾巴,繼續往坊市裡逛去了。

剩下的魔客,大多是被休葵熬紅酸湯的香氣吸引過來的,但旁聽到狐魔與墨息的對話,又瞅見這粗陶碗質量的確不錯,便也跟著買了幾個。

不到半個上午的功夫,墨息就陸續賣出去二十多個粗陶碗,十多個粗陶杯,還有一個大粗陶罐,她心滿意足,將滿滿一堆骨幣,哐當當全裝進一個粗陶罐裡,然後用布塞塞嚴實。

忙完這些,墨息四隻手腕互捉,嘎嘣、嘎嘣活動起筋骨,她的心緒也由緊張到鬆弛,變得愉悅暢快了許多。

其實這段時間,墨息的暴躁情緒已得到了極大的平複,雖然偶爾會興奮過度,大晚上偏要熬夜燒出一窯新的陶器,或者精力過分充沛,挖粘土挖到一日三餐不吃,也感覺不到絲毫的餓意,但比起之前隻能抱頭沮喪,一眼望不到頭的壓抑時光,她現在的日子簡直處處都充滿了希望。

現在的每一天,她都不用再頂著巨大的壓力,被親族們逼罵訓誡,隻需要專心致誌做自己喜歡的事,用燒陶來掙錢養活自己,每天相處的也是邱狸,謝靈,鴻冬祝蝠,還有聶蟬,休葵這些朋友們,她們理解自己,她們也與自己一樣,用雙手勤勤懇懇勞作,來供自己獨立生活下去。

還有蘆逸,因為她的穢靈魔身份,墨息之前壓根不敢將她帶回自己住的洞窟,因為她害怕親族們對蘆逸有成見,說一些刺耳的話傷她的心,因為這一點,墨息又倍感壓抑,難過,卻始終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而當她選擇自立門戶,這個問題便得以迎刃而解。

跟墨息一起住的邱狸也是弱歲魔族,因為是同齡魔,她的想法不比上了年齡的熟歲魔族,一點也不固執。

所以當墨息說清蘆逸的身份,問她願不願意接受蘆逸來拜訪時,邱狸隻是猶豫了一下,便理解答應了,還說,她也患病,所以更能感受到患病的身不由己,不但不會排斥蘆逸,還會更加尊重對待她,因為病患的心魂比尋常魔族還要脆弱一些,需要更多的包容,才能挺直腰板活下去。

其他的鄰居們,跟邱狸的想法也差不多,雖然沒她想的這麼細心,但都覺得患病又不是蘆逸的錯,她成天受折磨,已經很痛苦了,她們又怎能因為她發病時帶來的所謂驚嚇,就指責她呢?

墨息因此又感到自己很幸運,因為鄰居們都是合得來又善解人意的,這何其難能可貴。

而這之後,蘆逸便可以隨意來到她住的洞窟,幾次拜訪下,大家便互相熟絡了起來。尤其是鄰居們,本來並不了解穢靈魔一族,隻覺得它們很神秘,極少向外流露音訊,但經過與蘆逸的相處,發現這一族群的魔族們與尋常魔族也沒什麼區彆,甚至因為常年隱居,性格普遍靦腆害羞,但又真誠至極,岩瘤飛廊的許多魔族們,因此都與穢靈魔一族有了來往。

這一次陰骨節,像蘆逸一樣的穢靈魔族們,也被墨息與朋友們鼓勵,至少要出來逛一逛,看一看,不然錯過這麼盛大的節日,該多可惜啊。

於是,今年的陰骨節也令眾多魔族感到震驚,因為一向離群索居,又深居簡出的穢靈魔一族,竟然破天荒地出來過節了。

雖然在數量上看它們隻是一小撮,但是一石驚起千層浪,其他族群的魔族們一方面對它們避之不及,一方面又將它們團團包圍,對它們一襲薄喪麻布下的鬼臉,既嘲笑又嫌厭,更有甚者一個趔趄假摔在它們面前,嚶嚶嚶地故意裝作被嚇到,惹起圍觀魔族們的一陣哄然大笑。

穢靈魔族們早已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打算,它們想的是,隻要忍過這一陣,往魔群稀少的地方去,就能安穩過個好節了,但事情發展不如它們預料的那樣,陡然轉了個回旋彎:

“這有什麼好笑的?”

“對啊,它們好端端在路上走著,怎麼就惹到你們了?”

“就是,按我說魔不要臉也得有個限度,這麼缺德嘲笑彆的魔族,下雨趕路可就得小心著點兒,彆再一個腳滑摔倒,直接掉崖下去了!”

“你怎麼說話呢?!你咒誰摔掉崖?!”

魔群中的不和諧聲音,看不過眼,接連蹦了出來,最後一句明晃晃就是針對那個故意摔倒碰瓷的小醜,被當眾嘲諷,小醜不樂意了,怒氣衝衝就要找對方算賬。

對方不現身,但牙尖嘴利更上一層樓:

“誰剛才丟魔現眼,誰就該被咒一咒,最好也摔斷腿,再被拿來取笑作樂,到時候就有的你哭了!”

小醜被她氣得上躥下跳,扒拉魔群就要往後衝:

“你出來!你敢不敢再說一遍?!我招你惹你了要被你這麼罵?!有病吧你!”

它反應這麼激烈,圍觀的魔族們頓時也回過味來了,這罵魔的魔族不單是在譏諷它,也順帶嘲諷了一波它們:

眼前這個取笑穢靈魔族的,隻是被咒了兩句,就被氣得暴怒,而它剛才對穢靈魔族卻做了一模一樣的事,還更加過分,卻不覺得有錯,反而這侮辱一落到自己身上,立馬就跳腳了,這簡直滑稽極了。

有時候,就算所做之事很卑劣,但因為是圍觀哄笑的一份子,這份卑劣便被均攤,魔越多,就越是稀釋,這份卑劣感就變得輕飄飄的,讓參與其中的大部分魔族內心越發無所顧忌。

但現在反彈到這個小醜的身上,圍觀魔族們頓時感到自己也被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羞愧又心虛,但讓它們主動承認錯誤是很難的,所以眼前這一樁嘲諷排擠穢靈魔族的鬨劇,演變到後來變成了小醜一個魔的鬨劇。

罵她的那個魔族,始終沒現身,小醜又氣又罵,發泄了好幾句,圍觀的魔群卻訕訕散離了,隻留她一個魔原地發瘋。

穢靈魔族因此也被“冷落”,重新走入魔群,這一次真正得以安穩,它們才發覺,原來魔族們並不儘是嫌惡排斥它們的,而這些魔族們也不是它們曾以為的全部。

其實,隻要它們如墨息她們所說的那樣,勇敢走出第一步,就會發現,那些毫無道理嘲笑,排斥它們的,從來不與它們是一路魔,而與它們一路的,無論靠的近還是遠,都會給予它們應有的尊重和善意。

而所謂詛咒,它其實從來就不存在於魔體之上,而隻存於它們被偏見者恫嚇,而就此膽懼屈服於它們的心。